陳燈沒能在陸放那打聽出任何事，在她捕捉到陸放眼底的不平靜時，對方也察覺到她的心思，嘴閉得更嚴了，半句話都不肯透露，臉上也顯得嚴肅，一直到送她回家，都沒有放松下來。

        但是也不是沒有發現，陳燈在心里默默地想，自從上次和陸放說了那個夢，他就經常來找叔叔，陸放依舊是看不出什么情緒，但每次叔叔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陳景和陳暉每天也看不見人影，現在還不是農活最忙的時候，這兩兄弟卻每天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陳燈皺了皺眉，這種所有人都在默契無聲地隱瞞她的感覺，很不舒服，到底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呢，陳燈的心里充滿了疑惑和一絲不安。

        “你說，我要怎么知道這些事呢？”

        陳燈戳了戳無憂毛茸茸的腦袋。

        “喵嗚”

        無憂小聲的叫著，上次被找回來后，當著陸放的面，陳燈沒計較什么，回家之后，它可是被陳燈狠狠的揉搓了一頓，最近乖的不得了，陳燈說什么都巴巴地應幾聲。

        陳燈看無憂一副做小伏低的委屈樣，覺得有些好笑，一只手狠狠地揉了揉它的腦袋。

        “你這樣子真是和陸放家的平安一模一樣，犯了事就裝可憐。”

        說到這，陳燈的眼睛亮了起來，反正這些事現在也沒什么頭緒，不如去找平安玩玩，上次送她回來，她就沒見過平安了，現在也怪想的。

        陳燈拎著無憂走出房間，打聽到陸放家在哪，就出發了。

        桑清人集群而居，陸陳兩家離得并不遠，陳燈帶著無憂沒走多久就看到了陸放家的屋子，她心道，就這么點距離，還要平安送呢。

        陳燈打量著陸家的屋子，和她家不同，陸放家有三層，每一層都比一般的房子要高，這樣一來，三層的高度差不多有其他房屋四層樓高了，這房子的結構也顯得很大，應該內部分了很多個房間。除此之外，這間屋子有種平和古老的氣息，那些搭建成房子的木料顏色極深，有不少歲月的痕跡，但給人一種奇異的安全感。

        陳燈在屋外看了兩眼，沒看到有什么人，正打算進去看看時，就看見陸桑從旁邊的小路走過。

        “阿桑！”陳燈朝那邊招了招手。

        陸桑看到陳燈后眼睛一亮，馬上就跑了過來。

        “阿燈！你是來找我哥的嗎？他不在家。”

        “我是來找平安的，你哥不在家，那平安是不是也和他一起了？”陳燈搖著頭說，陸桑怎么一看到她就覺得是來找陸放的，陸放看著又不好相處，來找陸桑的可能都比陸放大。

        “沒呢，平安在家里，我才給它喂了吃的來，它剛剛可興奮，可能是知道你要來看它。”

        “平安這么聰明啊。”陳燈有些驚訝。

        “是啊，他可是我哥的馬。”陸桑笑瞇瞇的說，接著指了指陳燈懷里的那團白色。

        “阿燈，這是你的小貓咪嗎？”

        “是啊，陳暉和陳景送給我的，它叫無憂。”陳燈把無憂舉到起來，說“無憂，打個招呼。”

        “喵嗚”

        無憂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陸桑，抬了抬前爪，發出了一聲小奶音。

        陸桑一下就心軟得不行，被萌得一塌糊涂，她眨巴著圓圓的眼睛看著陳燈。

        “我可以抱一下它嗎？”

        “可以啊。”陳燈大方一笑，又補充道，“你就抱著它，別把它放地上，它愛亂跑的。”她可不想再跑場馬拉松了。

        陸桑連聲道好，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無憂捧到懷里，一下一下順著無憂潔白光滑的皮毛，臉上帶著滿足。

        “它可真白，一點雜色都沒有，和平安好像，平安也沒有一點雜色，它們一白一黑還挺配的。”陸桑驚嘆道，接著又大聲地說

        “它們名字也挺配的哇！平安無憂，寓意真好。”

        聽陸桑提起這些，陳燈莫名有些心虛，便移開話題。

        “我們快去看平安吧，我挺久沒看到它了，怪想的。”

        陸家的馬棚在房子的西南角，被收拾得很干凈，沒什么難聞的味道，馬棚里除了平安還養著其他幾匹馬，它們也生得膘肥體壯，皮毛光亮，只是在平安面前依舊是低垂著頭，不敢觸它的霉頭。

        平安似是知道陳燈要來，身后那條長尾巴一下下用力地掃著，四條粗壯的腿時不時踩踩地面，把它周圍的幾匹馬引得更加不安了起來，碩大的馬頭垂得更低了。

        陳燈看著那幾匹大馬在平安面前害怕小心的樣子，覺得有些奇怪

        “平安又乖又黏人，它們怎么這么怕它。”

        “它只在你面前是這樣的。”

        陸桑想起平安在陳燈面前那股子黏糊勁，不由抹了把臉，平安一點也不像它的名字，它可從來沒有安生過，性子也很難伺候，給它吃的飼料有一點點不如它意的，就要發脾氣，也就她哥能管得住，可平安在她哥面前也沒有這樣黏黏乎乎，半點汗血寶馬的氣勢都沒有。

        “是嗎？”

        陳燈把手伸進欄桿，想摸摸平安的頭，手才剛剛抬起，平安就低頭湊了過來，輕輕地蹭著她的手心，陳燈順勢摸著它的腦袋，臉上有著明顯的笑意。

        “可能平安和我格外投緣吧。”

        平安從馬棚里被牽出來后，便挨著陳燈不放，直到無憂在陸桑懷里待夠了叫了起來，陳燈去抱時，它才注意到這個分走陳燈注意力的小家伙。

        陳燈看平安一雙濕潤明亮的眼睛盯著無憂，才想起來，還沒有給這一小一大做介紹呢，她把無憂抱到平安面前。

        “無憂，這是我和你說過的，平安。快打個招呼。”

        無憂動了動臉上的幾根白毛，像是在打量著面前這個大家伙，不一會就叫了起來，很興奮的樣子，兩條小短腿在空中亂蹬，像是想要撲過去。

        陳燈看它這樣，心里一喜，還挺喜歡平安的啊，這么興奮，連忙趁熱打鐵：“平安，這個小貓叫無憂，你看它多喜歡你啊！”

        平安往陳燈身上又蹭了蹭，才轉過頭對著無憂，它的睫毛輕輕顫抖著，明亮有神的眼睛盯著無憂瞧了好一會兒。

        就在陳燈和陸桑以為平安不會有什么動作時，它忽然微微前傾，發出一聲急促的呼吸聲，重重的鼻息噴了無憂一臉，它整個毛絨絨的腦袋都皺起來了，四個小爪子急急忙忙地在半空撲騰。

        陳燈和陸桑被這狀況驚得愣了下，然后便爆發出來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這下報應來了吧。”陳燈點了點無憂的腦袋，幸災樂禍道。

        “我還以為無憂是阿燈的貓，平安會對它好點呢，沒想到還是這副誰都瞧不上的樣子。”

        平安在無憂面前耍了趟威風后，就若無其事地蹭到陳燈身邊，像是半刻都離不了人。

        這兩人一馬一貓便在這附近走了走，陳燈給陸桑說了些桑清外的事，陸桑聽得津津有味，她也給陳燈講了些桑清的趣事，這一來一往，就快要黃昏了。

        太陽斜斜地落在半空間，大片大片的云被渲染成不同的金色，層層疊疊，三三兩兩的鳥群飛過，綿長的鳥叫聲在田野里飄揚，天空遼闊安寧。

        陳燈盡情欣賞眼前的美好，桑清到處都是自然的饋贈，夜晚，清晨，正午，黃昏，每個時間天空都美得不可思議，這里萬物和諧，生命生生不息。

        陸桑看了看天色，有些遺憾，她哥不讓她去找阿燈，下次和阿燈出去玩不知道得是什么時候了，要是太陽落山之后她也出來就好了，就能和阿燈多待會兒了，她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阿燈，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好。”陳燈有點疑惑，雖然現在是黃昏，但是也絕對不晚，這個時候就回去有點早了，但是她也沒有多說，跟著回去了。

        兩人本來是想先把平安關回馬棚，但它怎么都不肯乖乖進去，一個勁地挨著陳燈。

        陸桑放棄了，她哥不在，誰都管不了平安。

        “讓它跟一段吧。”陳燈哭笑不得。

        “阿燈。”陸桑眼睛一轉，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你要不要留下吃飯啊？”

        “不了。”陳燈搖了搖頭，都沒有去別人家里打招呼，怎么好意思吃飯。

        “好吧。”知道陳燈會這樣回答，陸桑也沒失望“那下次來吃飯，讓我哥給你弄好吃的。”

        “你哥還會做飯啊！”陳燈驚道，她想到陸放那張沒什么情緒的臉，實在想象不出他做飯的樣子。

        “是啊！我哥做飯可好吃了，就是不常做，但是阿燈想吃的話，滿漢全席我哥都能做。”陸桑抓緊機會向陳燈推銷她哥。

        “……”倒也不必，陳燈知道陸桑在亂點鴛鴦譜，但也沒想到她這么執著，她笑了下，沒放在心上，抬眼往前看時，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

        “陸放？”

        “真是我哥。”陸桑順著陳燈的眼神看過去，驚喜道，但馬上她就笑不出來了。

        陸放朝她們走過來，看到陳燈時，眼神慌亂了一瞬，但那點慌亂瞬間淹沒在一片深色里，他手里提著幾個藥包，臉色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

        陸桑的心揪了起來，她看到陸放手里的藥包，欲言又止。

        陸放走過來，看了陸桑一眼，示意她不該說的別說：“你先回去，我送陳燈回家。”

        陳燈皺了皺眉：“我家很近，你和陸桑一起回去吧，你看起來……”

        她還沒說完，陸桑就一言不發地走了，和平時活蹦亂跳的樣子大相徑庭。

        “走吧。”陸放把手里的藥包放在平安背上，若無其事地對陳燈說。

        “……”陳燈猶豫了一下，皺起眉頭，還是問道“你怎么了？你看起來很不好。”豈止是不好，有些人臉色蒼白只是有些病氣，陸放現在這張臉，白得帶了些死氣，像是剛剛從墓地里挖出來。

        “你怎么在這？”陸放沒回答陳燈的問題，反問道，她不應該在這里的，至少不應該看到他現在這樣。

        陳燈深吸了口氣，平復下心里從看到陸放時就多出來的莫名其妙的煩悶，說：“我打聽到你家在哪，就想來看看平安，然后遇到阿桑，就和她一起逛了會。”

        “你喜歡平安，我讓它自己來找你，不用特意過來。”陸放低聲說。

        陳燈有些生氣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但看到陸放臉色這么差，還對她的問題顧左右而言其他，一股氣就堵在胸口。

        “你還是把平安留你自己身邊吧，我看你這樣可比我需要他。”話說出口，陳燈就驚到了，這幽怨的語氣是她說出口的？

        陸放先是愣住了，接著發出了一聲輕笑，說：“好啊，那我和平安一起來找你。”

        陳燈還沒有看見過陸放這樣明顯的笑意，雖然相處不多，但她也知道陸放情緒很淡，臉眼像神像一樣無悲無喜。就算情緒高一點，他眼角眉梢的變化也幾不可見。

        神情寡淡的人偶爾一笑，就像終年平靜的湖面忽然被微風帶起漣漪，輕而易舉能就吹進人的心里，陳燈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陸放的笑容只是一下，馬上又是一張神情平淡的臉，他放低聲音，像是在謹慎地解釋什么：“我沒事，今天太累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陳燈沒抬頭看他，低低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然后，兩人就沒什么交談了，陸放牽著平安跟在陳燈身側，他的目光隱晦地，克制地，時不時掃過陳燈低垂著的側臉。

        落日西沉，霞光到了一天最絢爛的時候，陳燈臉頰上細小的絨毛，和輕輕顫抖的眼睫，在金色光輝里清晰可見，陸放覺得桑清的落日從沒像此刻這樣恰到好處，余暉和美色都映在他的眼底。

        兩人馬上就到了陳燈家的院子門口，陸放停下腳步，把平安背上的藥包拿下來，遞給陳燈，說：“我問了阿輝，他說你沒讓他帶你去找老太，我就去幫你拿了點藥，每天一副，喝完你就不會做噩夢了。”

        陳燈這一路都很沉默，她待著沒動，一會兒才接過藥，又摸了摸平安的頭，道：“好，你回去吧。”

        “我看著你進去就走。”陸放看著陳燈在平安腦袋上移動的手，淡淡道。

        陳燈沒說話了，轉身朝家門口走去，跟在她背后的目光冷淡綿長，陳燈閉了閉眼，她回到桑清后，與陸放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他又那么冷淡，今天那個短暫的笑容絕對是她第一次見，卻讓她莫名熟悉，最讓她無措的是，看到那個笑容時，悸動在她的心里翻江倒海，鋪天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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