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后，各個學(xué)堂書院都在準(zhǔn)備著春假前的考試，春松堂因著段先生的離開，簡單出了幾道考題就早早放假了。

        段先生離開那日，天氣晴朗無風(fēng)，空中群鳥飛過，看著段家的騾車驢車長長一隊(duì)，在土路上踏起灰塵，最終，漸漸消失于綠林之中，女學(xué)生們?nèi)�都低聲哭泣�?

        回去的路上下了一陣小雨，朱蘭心情更是低落，小跑著回到了家。

        回家看到堆著的兩大包行李，才知道原來是段先生收拾了一大堆新舊衣物和書本留給朱蘭，小刀小婉也送了一份。

        朱蘭撲到秦氏懷里放聲大哭，秦氏輕輕的拍著女兒，就像從小到大無數(shù)次的安撫一樣，直到女兒哭累了想睡。

        小刀拿著幾套淺色的，成色看著也新的衣服送給葉墨謄，看著小刀炫耀又熱情的樣子，葉墨謄微笑著接受了，雖只是普通稠衫，但總算多幾套換洗的了。

        在興都時自己每天換衣，一個月都不帶重樣的，在這兩套舊棉布袍來回穿了那么久，雖比以前舒適自在，有新衣服穿也總是開心的。

        身上只有那一兩銀子不敢亂花，也不敢明面上尋找隨侍安平，從沒想到自己竟然能不花一分錢過了快兩月。

        這兒的人，真的很友善，畢竟如果在興都，自己要是沒了葉家二公子的身份，又有幾人會對自己笑臉相向。

        順從的讓小刀拽著自己去往羅伯家，有他在，不用費(fèi)神就能接近羅伯和朱蘭，真好。

        羅鍋在家，也不知是何時回來的，怕門被小刀敲倒了只好給他們開門。

        葉墨謄進(jìn)門施了一禮，羅鍋挑眉，拿出幾個草墊子，丟在還有點(diǎn)濕氣的石凳上，示意他們坐下。

        “興都來的？府上何處？來做何事？”

        “興都南城葉府，家父殿前司副都指揮使葉安方，說來慚愧，不喜家中安排婚事，躲出游玩，聽聞關(guān)州世外桃源，就貿(mào)然跑了來，待到了巖門關(guān)外之時后退艱難，只好翻山入毓豐，隨行之人都失散了，來到上開時，又意外受傷，幸好被小刀所救。”

        葉墨謄這段話背給了好幾個人，都是葉家本家的，真假參半，山高路遠(yuǎn)也不怕有人去查。

        “副都指揮使是幾品官？你呢？你任何官職？”

        “正五品。至于小生，懷化五年同進(jìn)士出身，本要入翰林院編修，替父丁憂未曾入職。”

        羅鍋嗯了一聲故作沉思，實(shí)則聽了云里霧里，不懂算不算大官，不過縣令七品，知州五品，且據(jù)說小地方知州去到王都還不如守皇城門的小兵，那應(yīng)該算是很大的官了。

        小刀則聽到了進(jìn)士，雙眼睜大崇拜的看著葉墨謄，果然是興都來的人啊。

        王院長當(dāng)年中解元，之后會試未過，回來在岳丈扶持下開了書院，也是這小地方少數(shù)去過興都的人，書院里的先生大多也就舉人秀才，不過在上開縣教書育人已是足夠。

        小刀嚷嚷著要帶小白去書院炫耀時，朱蘭跨進(jìn)了院子，手里端著木盆，里面泡著些干糍粑。

        “羅伯，冬至你不在，我娘給你留了些糍粑。”

        羅鍋心里一暖，從灶爐里抽出正燃的柴火丟到炭盆里，再拿了餌塊腐乳蜂蜜出來，四個人圍坐就開始烤吃起來。

        葉墨謄看到除了白米竟還有紫米餌塊，紫米在興都那可是貢品，除了被賞賜的不敢私下食用，自己吃過的不多，大多為粥。

        這里的紫米就這么做成了巴掌大的餌塊還那么一大堆，隨意丟在炭火上燒烤，有點(diǎn)刺眼。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里山高皇帝遠(yuǎn)的，也怕是沒人來追究亂用貢品之責(zé)，紫米來自湖州，離關(guān)州近，去到興都路難又遠(yuǎn)自是珍貴，誰知道羅伯一句令他破防。

        “我這次去湖州還買了幾袋紫米回來，你們一人抗一袋回去。”

        小刀趁著葉墨謄嗆咳抗了一袋米就跑。

        “小白，豬欄那袋你幫她扛回去！”

        正中葉墨謄下懷。

        朱蘭在前，葉墨謄扛米在后，米袋好沉，邊想著以后回家要給家里干重活的長工們加點(diǎn)工錢，邊思量著怎么和朱蘭套近乎。

        路過大青樹下時，朱蘭讓葉墨謄放下米休息休息，自己則閉著眼睛雙手合十站在樹下。

        微風(fēng)拂來，樹葉嘩嘩作響，還有些綠葉飄下，葉墨謄看著朱蘭清秀的側(cè)顏，長睫輕顫，鼻子小巧挺拔，白皙臉頰透著少女獨(dú)有的紅暈，指尖纖長粉嫩，發(fā)絲被吹得輕蕩，灰布衣裙都襯得清新可愛，第一次覺得，這也是個好看的姑娘。

        不怪葉墨謄眼光高，實(shí)在是見慣了母親的絕美，加之見過興都人人稱贊的那幾個絕色，且在興都也不敢這樣直直盯著哪個姑娘看，他可怕了坦蕩看姑娘幾眼都會遇到人父母到府上說親的狀況。

        朱蘭轉(zhuǎn)身看到葉墨謄盯著自己，不由有點(diǎn)害羞。

        “看什么看！小白你要尊敬大青樹，它可是樹神呢！”

        葉墨謄沒有在意，扛起米跟著朱蘭回了家，謝過了秦氏的留飯告辭回了幺家。

        沒有人留意到，王靜嫻從林家在的副巷急步出來，手里的巾帕都快被扭爛了，臉色猙獰，似有綠煙一絲一絲從頭發(fā)上冒出，被風(fēng)一吹就散了。

        王靜嫻走到朱蘭家門口，手抬起剛想拍門，就看到從另一副巷拐角轉(zhuǎn)出來的伍小刀。

        收回手，轉(zhuǎn)念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小刀，你家不在這么，我差點(diǎn)就敲錯門了。”

        小刀被王靜嫻的笑迷得頭暈，連老爹打發(fā)他去打二兩小酒都忘了。

        “靜嫻，你找我么，走，快吃晚飯了，上我家吃去！”

        “就不打擾了，舅舅家也快吃了。這兩天休沐，你們書院沒人，但新到了些書冊，我爹讓我把書閣里的書重新整理下，書本太重了，我一個人抬不動，想請你幫幫忙，行么？”

        一雙泛著光還帶著乞求的大眼睛看著自己，小刀仿佛踩在了云里。

        “沒問題，我明天帶著小白一塊來！”

        行吧，瞌睡遞枕頭，王靜嫻大喜。

        本還想著自己怎么才能把話題轉(zhuǎn)到葉墨謄上，這不，都不用自己提，于是喜滋滋的告辭離開了。

        小刀忘了買酒，轉(zhuǎn)頭暈乎乎的回了家，自是又少不了伍四三的一頓打，第二天卻起了大早，揉著屁股在幺家門外大叫小白。

        葉墨謄一路訓(xùn)斥小刀，在同意了以后聽到小狗叫就出門后，讓小刀答應(yīng)了以后不會隨意打擾幺爺爺休息。

        縣城不大，快走約半個時辰就來到了城邊，看著背靠云山、面向善湖，依地勢而建，一步一景，與各種花樹山池自然相融的墨翰書院時，見慣各種精美樓閣的葉墨謄也連連贊嘆。

        “這不算什么，等過幾天看云山頂下雪，山下花開更美，梅花山茶野菊山桃草，還有春櫻開的時候帶你去無印山玩，還有桃花梨花各種花都是漫山遍野的開，還有這幾天善湖邊水杉又紅又黃，上開一年四季都是百花開放，還有……”

        看著小刀激動的炫耀家鄉(xiāng)，葉墨謄也跟著心情大好，不由想念起興都的美景。

        兩人興致被王靜嫻打斷，看她羞紅著臉招呼兩人，扭扭捏捏的，葉墨謄全當(dāng)看不見，一撩小刀給的霽色新衣，先進(jìn)了書閣。

        只見小刀好像皮大夫家的小狗一樣圍著王靜嫻轉(zhuǎn)圈，令她又急又氣，可為了保持端莊形象只能忍著，眼珠都快變斜眼了。

        王晏踏入書閣的時候，看到女兒不耐煩的臉色和伍小刀一塊搬書，另一邊一個藍(lán)衣公子在往書架放書，猜測這人就是最近出名的那個興都人。

        “院長！這是小白，他是進(jìn)士，他是進(jìn)士！”

        小刀眼尖，大叫著跑到了王晏面前。

        葉墨謄無奈，臉上卻帶著笑，做長揖禮。

        王晏立馬讓開身子回禮，不管此人身份真假，小心總不為過，葉家他是聽過的，不過是掌控司天監(jiān)的那個葉家。

        自己去興都參加會試還是先帝在世時，先帝篤信觀星之術(shù)，葉家可謂盛極一時，風(fēng)頭無兩，本朝瑞帝十三稱帝，如今十九，也很是信任葉家人。

        明白女兒心思的王晏不愿與葉墨謄多做交談，不然惜才重學(xué)的自己是想多討教討教的，可要說選女婿，寧要伍小刀也不要皇城來的！

        守門啊嬢給小刀二人端來茶水和小點(diǎn)心，王晏把女兒支到了前院收曬著的書，還沒一會兒，就傳來了爭吵聲。

        幾人來到前院，只見伍小婉和王靜嫻扭打在了一起，兩人互相扯著頭發(fā)不放，朱蘭在旁邊看似勸架，卻也是招招沖著王靜嫻去的。

        葉墨謄還是第一次看到姑娘們打架，新奇又好笑。

        “胡鬧！成何體統(tǒng)，小靜放手！”

        三人聽到王院長的叫聲立馬松手，王靜嫻委屈的跑到父親身后，王晏看女兒頭發(fā)被抓得像雞窩又氣又想笑，不過還是忍住，看向另外兩個雞窩頭，一看，更想笑了。

        嗯，女兒以一敵二看來很是厲害。

        朱蘭窩火，自己被小婉拉來找小刀回家，她倆沒說兩句就莫名其妙打起來，自己勸架卻被誤傷，氣不過也對王靜嫻動了手，可沒想到王院長也在，要是被爹娘知道了，自己這個年怕是都不好過。

        王晏把三人都斥了一頓才作罷，讓小刀和葉墨謄帶著小婉和朱蘭回家，轉(zhuǎn)頭要叫女兒回家時忽然聽到朱蘭驚呼了一聲。

        眾人看向朱蘭，朱蘭壓住腰包，假笑著。

        “嘿，沒事，我就是閃到腰了。”

        原來是王靜嫻看到葉墨謄走到了朱蘭身邊，妒火中燒，臉色憤怒，雞窩頭竟然冒綠煙了，可朱蘭看看周圍似乎只有自己看得到煙，葉子也在抖動，就知道又出事了。

        拉著還想理論的小婉跑出書院，小刀不舍的看看王靜嫻也只能跟上。

        走在最后的葉墨謄按住了腰帶里抖動的銀杏葉，這是上次羅伯給自己的葉子，難道出狀況了？

        環(huán)顧院子見父女倆沒異樣，告辭后也追了出去。

        沒想到朱蘭跑那么快，追得自己和小刀氣喘吁吁，看到朱蘭把小婉和小刀塞進(jìn)了家門就往里面小巷跑去，知道她定是去找羅伯，也就跟了上去。

        朱蘭敲門的時候才看到葉墨謄也跟著自己來了，瞪了他一眼。

        “我的葉片也動了，你看，這是羅伯給我的，小刀也有，不過他應(yīng)該不會帶在身上。”

        葉墨謄拿出金黃的銀杏葉片，在朱蘭眼前左右晃動。

        這時羅鍋開了門，看到兩人在看葉片，臉色凝重讓他們進(jìn)了門，待注意到朱蘭的雞窩頭，差點(diǎn)破功，忍住了。

        朱蘭說了看到的綠煙，羅鍋看看葉墨謄。

        “我不曾看到綠煙，一切如常。”

        羅鍋放下水煙筒，捏著剩下的草煙葉搓來搓去，半晌才對二人說話。

        “上開怕是不會再平靜了，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還是來了什么人。”

        朱蘭聽了，懷疑的扭頭盯著葉墨謄，葉墨謄臉不紅心不跳。

        “羅伯，上次在段家我也是第一次見妖，興都在以前亂世時也有鬼怪之說，不過定都以后，據(jù)說有龍氣鎮(zhèn)壓，任何邪祟也不敢造次，且有欽天監(jiān)吸納舉國能人異士坐鎮(zhèn)，我長這么大，也不曾見過何異事。”

        “你不怕？”

        “我堂堂正正，為何要怕？”

        葉墨謄心想，自己真是第一次見，沒說謊，確實(shí)堂堂正正。

        “如果我借你盤纏，你會立馬動身回家么？”

        葉墨謄面露驚喜，高興得站起來。

        “回，立馬回，回去以后定派人來毓豐給羅伯還錢，還三倍，不，還十倍！”

        羅鍋哼了一聲，不再出聲。

        朱蘭心想，這個小白真是個不差錢的，羅伯也好有錢，自己心動想拜羅伯為師了，多賺點(diǎn)錢讓爹娘不再辛苦。

        葉墨謄心想，應(yīng)該是過關(guān)了。

        “我不過隨便說說，此去興都怕不止五千里，你一人多有艱險，還是等你和家人搭上信，商量好怎么回去再說。如你這般不知疾苦的公子哥，一時興起就跑來我們這，真是魯莽。”

        “羅伯教訓(xùn)的是，我也很是后悔，初時怨怪爹娘走得瀟灑，現(xiàn)如今才知家人最讓人惦念，待以后回到家鄉(xiāng)，再也不離開了。”

        葉墨謄眼里似有淚光，羅鍋嘆氣，朱蘭眼淚也跟著打轉(zhuǎn)。

        羅鍋見不得人哭，趕二人回家，王靜嫻的事等去書院看看再做打算。

        葉墨謄就住在隔壁幺家，朱蘭沒管他自己先走，快走到大青樹才發(fā)現(xiàn)葉墨謄跟在后面。

        “你跟著我做什么，想去我家吃飯么？”

        “你是在請我去么？那倒不必了，我只是不放心，看你到家門口就回了。”

        “哼！我家巷子可是最安全的地方，才不要你送！”

        朱蘭說完，臉紅著轉(zhuǎn)身往家跑。

        葉墨謄笑著搖頭，真是小姑娘，一急連每次路過大青樹必做的祈禱都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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