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燃又給了他一錠銀子，這才將人打發(fā)走了。

        他們來到九鄉(xiāng)樓時，正好趕上飯點，來來往往的人擠滿了大廳，飯菜香撲鼻而來。

        江雁雁仰頭聞了一通，舔了舔嘴，便看到店小二脖子上搭著條白色汗巾，點頭哈腰地湊過來。

        “司公子來了！您二位樓上走，那廂房還給您留著呢。

        司燃往后看一眼，朝那畏首畏尾的少女點頭，兩人尾隨著店小二一路往上走，進了那位置最好的廂房。

        江雁雁好奇地看著，只見巨大紅木餐桌邊，一扇大開著的雕花木窗正對著，窗外是滾滾流逝的江水，浩蕩壯闊，水流聲夾著若有若無的熏香，環(huán)繞在室內。

        的確是個好位置。

        江雁雁跳到紅木靠凳上，腳踩著凳上軟墊，安安分分地趴在那里。

        司燃看它一眼，視線轉到旁邊少女身上，指節(jié)敲敲旁邊的靠凳，“坐。”

        那少女推辭一番，見司燃嘆氣，忙跑去坐下，討好地對著他笑。

        “吃完這頓飯，我給你些銀子，你去做生意也好，去租個住所也好，應當是夠了的。”

        “公子……”

        司燃抬眼看她，見她眼眶紅了，皺眉道：“給你錢不好嗎？”

        “公子不要趕我走，我吃的很少的。我是被父親賣給他的，之前就遇見過公子的，公子不記得了嗎？”

        少女哭的抽抽噎噎，眼眶越發(fā)紅。

        司燃眉頭皺的更深，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抬手給她倒了一杯茶。

        “半年前，半年前我就遇見了公子，那時我正被那男的打了個半死，暈在了您門前……是……是您把我送到醫(yī)館去，還給了我銀子……”

        少女抽噎著，說話也很是費勁。

        司燃揉揉眉頭，看到那上菜的店小二一臉迷惑地呆在門口，招招手讓他進來。

        店小二也沒多問，迅速擺滿了桌子就退下去了，順帶著關上門。

        江雁雁看得好笑，前腳扒著桌子，看那上頭的菜，饞得吞吞口水。

        “公子就讓我跟著您吧！”少女跪了下去，一聲悶響讓江雁雁扭頭朝著她看去。

        江雁雁爪子撈一把離她最近的菜，看都沒看就往嘴里塞，吃到嘴里才發(fā)現(xiàn)是粉蒸排骨。

        她滿足地點點頭，繼續(xù)看那跪在地上的少女。

        少女頭發(fā)微散，幾絲頭發(fā)攥成一處，飄散在臉側。她眼眶通紅，話語軟糯。

        江雁雁想了想，若是她，絕對無法拒絕這樣的美人。可司燃？誰知道呢？

        “你要跟著我？”司燃顯然也十分苦惱，抬抬手指，指著身邊的靠凳，“坐。”

        那少女扭扭捏捏地起身，在他指的位置坐下。

        “姑娘芳名為何？”司燃問道，聲音竟然有些溫婉。

        江雁雁抬頭看著，他那雙深色眼瞳里依舊沒帶半分情緒。

        唉，還以為司燃喜歡上了這姑娘，留戀了便不想著尋死了。哪里知道他還是那副喪喪的樣子，眼神連在那女子身上多停留幾分都不肯。

        她還要嘆氣，便聽到那女子開口說道：“小女姓季，名溫雪。”

        “沒有小字，公子喚我溫雪就可以。”

        司燃點點頭，“季姑娘先吃東西吧。”

        季溫雪低頭不語，小心翼翼地抬頭，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公子嘗嘗這個？”

        司燃搖搖頭，余光瞥見她迅速收回手，又頓住，拿起筷子將竹碗里烤魚夾起，邊吃邊點點頭。

        季溫雪松了口氣，自顧自地吃東西。

        江雁雁之前一直余光瞥著他們，此刻早已經(jīng)把肚子塞到半飽，此刻正用爪子沾著竹杯里的甜水喝。

        “你這小貓，嘴饞成這樣。”司燃這才注意到旁邊那個反復伸著爪子的小橘貓，好笑地給她把竹杯移近些，“這樣夠得到了嗎？”

        他眼中浮現(xiàn)出幾分笑意，陽光映襯下黑眸愈發(fā)引入沉醉，江雁雁看得有些失神。

        一時間，兩雙眸子對視，凝滯片刻。

        江雁雁回過神來，繼續(xù)夠那杯甜水，爪子沾了往嘴里送，又粘上些毛，呸了兩聲。

        可她也不好爬到桌子上去，便只是盡力去夠。

        司燃搖搖頭，把竹杯子里的甜水倒到干凈竹碗里，放到了地上。他又拿起一個干凈碟子，看著桌上琳瑯滿目的菜，夾了些到碟子里，放到地上挨著那竹杯。

        “公子很喜歡貓嗎？”

        “喜歡……”司燃嘴角含著一絲笑，眼神溫潤片刻又迅速冷漠下來。

        “我可以替公子喂這只小貓的，我吃的很少，又什么都會做，您只要給我一口飯吃就是了，我吃的真的很少的。”

        司燃搖搖頭，指著那些菜，笑，“先吃吧，吃完再說。”

        那少女還要再說些什么，見他神色冷冷，便不再說什么，安安靜靜地吃著。

        飯后，司燃依然沒有接受這少女的請求，給了她一袋銀子，讓她好生保重。

        少女哭泣一陣，眼神幾次掠過他懷里的小橘貓，神色變了又變。

        江雁雁酒足飯飽，在司燃懷里，隨著他腳步輕輕晃悠著，眼睛漸漸地要合上了。

        猛然間，她驚醒了，頭瘋狂地搖起來。

        司燃疑惑地看著它，頓住腳步，“怎么了？”

        江雁雁暗暗亮出爪子，在手臂內側輕輕撓一下，當即精神起來。

        她環(huán)顧四周，開始尋找新奇有趣的事物。

        經(jīng)過她這幾日的觀察，發(fā)現(xiàn)司燃實在是一個不太有趣的人，他府上沒有人，也沒有什么新奇的東西，整個宅子和他這個人一樣，充滿著衰老又頹喪的氣息。

        江雁雁眼珠子轉的飛快，迅速搜尋著這長街，一眼注意到了長街盡頭，昏黃燈籠下，那亮的炸眼的暖紅冰糖葫蘆。

        此時是初春，風里還帶著些寒意，這么熱烈的顏色，又是甜的，吃了肯定會心情好。

        江雁雁這么想著，便在路過那小販時從司燃懷里蹦下去，穩(wěn)當?shù)赝Ｔ谛∝溑赃叄�橘黃色尾巴高高揚起。

        司燃看它一眼，看到它沖著小販手里抱著的茅草棒子叫，明白了它的意思。

        “小貓也吃冰糖葫蘆……”他咕噥幾句，又想起它剛剛才吃完那么多東西，便從那棒子上頭拔下來一支冰糖葫蘆。

        江雁雁看著他遞過來的黑不溜秋的冰糖葫蘆，微微揚著頭，慢悠悠抬爪拍了下他的手，琥珀色眼瞳盯著那暖紅色的冰糖葫蘆。

        司燃抬眼，漆黑眼睛里印著那暖紅的冰糖葫蘆，那是那茅草棒子上個頭最大，顏色最亮的那根。

        他轉著手里的黑色冰糖葫蘆，忽然發(fā)現(xiàn)這似乎是小販手里唯一一根黑的。

        司燃無聲笑笑，將手里黑的原樣插回去，手指停在那最亮眼的一根冰糖葫蘆上，停留片刻，拔下來。

        “饞嘴貓。”司燃蹲下身來，將那暖紅的冰糖葫蘆伸到它面前。

        江雁雁毛茸茸的爪子攥住冰糖葫蘆木把，往他那邊推，見他不解，又推得更近些。

        “不吃嗎？”

        江雁雁力氣沒他大，看著伸到她嘴邊的冰糖葫蘆，深吸一口氣，爪子抬起來揪住最上頭一個山楂，黏黏糊糊的觸感讓她意識到她現(xiàn)在是只貓，有些懊惱地甩甩爪。

        她爪背一用力，眼疾手快地將手里那個山楂塞到司燃嘴里，嘴角得逞一彎。

        司燃半張的嘴里塞進來個指節(jié)大小的山楂，外頭裹著脆脆的糖衣，甜膩的味道順著舌尖蔓延。

        他愣神了會兒，忽然想起，自從母親離開后，他似乎很久沒有吃過糖了。

        甜膩味道越發(fā)重，有些齁嗓子。

        他瞇著眼，唇閉合，帶著幾根柔軟貓毛的山楂滾落到嘴里，卻并不反感。

        司燃嘴里嚼著，酸的味道漫上來，他眼眶微熱，心臟刺痛。

        江雁雁可恨她不能開口說話，只好湊到他垂落的手邊，將她軟乎乎的毛拱到他手心，慢慢蹭著。

        怎么樣？甜嗎？好吃嗎？有更喜歡這個世界一點嗎？

        她沒法說出這些話，背部感受著他掌心的溫熱，覺得這人總算是有了些許生氣。

        司燃回過神來，看著掌心里蹭過來蹭過去的小橘貓，橙黃毛色在昏黃燈光下越發(fā)柔和起來，并著掌心的觸感。

        他心頭軟軟的，好似這小貓蹭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

        司燃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他只有在臨近死亡，感到他可能要解脫時，才會有這種類似的感覺。

        他用了點力，摸著手下的小橘貓，來回撫摸著，心下酸軟更甚。

        “小貓，帶你回家。”

        那小販把手中那碎銀并著銅板數(shù)了又數(shù)，眼睛無意間瞟到：那昏黃街巷上，一個黑衣少年人懷里抱著只小橘貓，手上拿著暖紅冰糖葫蘆，緩緩往暗黑小巷里走去。

        江雁雁沒高興太久，少年身上的生氣沒幾時就散去了，他仍然日日坐在老槐樹下，在躺椅上從早躺到黑，眼神淡漠地看著藍天。

        江雁雁十分苦惱，她充分發(fā)揮喵喵人的特性，抓住一切機會湊到司燃跟前。

        他手碰到江雁雁時，江雁雁能從他眼里看出一絲神采，但稍縱即逝。

        只是還好，江雁雁纏著他要吃東西，他還是會帶她出去覓食，還是那個老地方，萬年不變。

        街巷上其實攤販挺多，也有些好吃的東西，那綿糯可口的打糕，滿滿肉汁的湯包，可司燃都興致缺缺。

        冰糖葫蘆也吃了一串又一串，可他再沒有之前的反應，反倒是隨著這一次次的，他眼里倦怠更甚。

        司燃目光看著手里的冰糖葫蘆，沒動，深深吸著氣，面對著腳邊小橘貓殷切的目光，咬下一個來。

        “你是只什么樣的小貓咪啊？不僅喜歡吃奇奇怪怪的食物，還喜歡看我吃這個？”

        江雁雁盯著他好半晌，腦袋一晃，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她也許是用力過猛了。

        而她以為的司燃眼睛里那喜悅的光，在此刻顯現(xiàn)出它本來的面貌。

        麻木和倦怠。

        江雁雁暗嘆不好，放軟了嗓子，一雙橘黃小耳朵輕輕動著，往他懷里拱。

        司燃嘴角不自覺上揚，口中黏糊的味道也不讓他再感到煩悶，抬手摸小貓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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