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泥濘的路上積水成堆，成群的人腳踩著腳往前跑，哭喊聲，咒罵聲不絕于耳。

        江雁雁拖著濕透的衣服，腳步一刻都不敢停。

        她們在逃命。

        這里的人來自各地，要去往北境，那里是唯一能被庇佑的地方。據說北境有神明保佑，是魔王攻破不了的地方。

        而魔王就是挑起這場屠殺的人，他殺紅了眼睛，從南境開始，一直斬殺，所過之處皆血流成河。

        “真是要了命了，你是不是故意坑我。一開局就是逃命，后面還怎么玩。”江雁雁將腳從泥地里□□，明知南沉不會回應，仍舊抱怨著。

        她已經接連不斷地跑了小半個時辰，渾身酸痛，感覺皮膚都被雨水泡腫了。可她不敢停，或者說她也不能停。

        “乖乖，我們再堅持一會兒，到了北境就好了。”旁邊有個衣衫襤褸的女人，懷里抱著閉著眼睛的女娃娃。

        她面色癡迷，臉上雨水沿著眼角滑落，天上驚雷一閃，照亮她此刻面容，仿若鬼魅。

        江雁雁深吸幾口氣，腳步不自覺后退。

        她看到那女人懷中的女娃娃，臉上爬滿了蛆蟲，蠕動著往那女娃娃小嘴里鉆。

        一陣反胃涌上來，心里滿滿的恐懼感吞沒她的理智。

        江雁雁甚至想迅速朝反方向跑，但越來越多的人擠上來，她反而被推到那女人身邊。她竭力控制著自己不碰到那女人，扭頭間，身后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沖了上去，一下撞到女人的手臂，那女娃娃砰的一聲掉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爆發出尖叫，這尖叫聲讓四周的動靜凝滯。

        明明千人萬人在此，卻在女人身邊隔出一個小圈，只有女人近乎瘋魔般跪在地上，輕柔地捧起地上女娃娃，柔聲安慰，“乖乖，母親摔疼你了吧？乖乖不哭啊，母親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江雁雁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又悲痛同情這女人，眼眶里盈出些淚。

        “這小孩死了！她死了！”

        可周圍人卻不這么想，接連有人臉上現出瘋狂之色，他們笑著，尖叫著，不知道誰拽過了女人懷里的女娃娃，事情便越發超出控制。

        幾雙手，甚至幾十雙手剎那間撕開了女娃娃的身體，血飛揚在空中，灑在那些人臉上，衣服上。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江雁雁反應過來時，手抹了一把臉，黏黏糊糊的。再看那手，卻在黯淡月光下辨別不出顏色。

        女人放聲喊著，大叫著沖過去揚起手撕他們的衣服，撓他們的臉，“啊啊啊！誰讓你們碰我的孩子！該死！該死！都給我死！”

        可女人的力量終究有限。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臉上沾著血，揚起個笑容，推翻這女人，高聲叫喊起來，“殺了她！殺了這個女人！吃肉！”

        “我好餓啊……”

        “殺了她，殺了她！”

        此起彼伏的喊叫聲混著雨幕砸下，當中許多人仿佛化身地獄修羅，一步步逼近女人，一雙雙手抬起，一聲聲如噩夢般的呼喚響起。

        江雁雁瞠目結舌，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幕，心里反復叫囂的只有一句話：這些人都瘋了嗎？！

        她沒有完全接收到原身的記憶，所以她并不知道這些人已經走了足足三個月。

        他們中，一開始是有坐馬車的人，有侍衛護送的人，有騎馬的人，也有純靠兩條腿走的人。后來，馬餓死了，侍衛接連叛逃，路上一堆堆累死餓死的人。

        所有人都想逃到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饑腸轆轆，憑著一口氣在堅持。

        江雁雁沖到女人面前，妄圖擋住那些瘋狂的人群，可這無異于螳臂當車。那些人的手撕扯她的衣服，劃破她的皮肉，一步步靠近，圍攏，像狼群圍繞瀕死的兔子。

        “你們瘋了！這是人，活生生的人！你們怎么能這樣做！”

        江雁雁忍著疼痛拳打腳踢，可圍攏的人群不為所動，反而愈發逼近，獰笑著將她也加進了兔子陣營。

        “殺了她，殺了她們！都殺了！”

        江雁雁瞪了那胡子大漢一眼，罵道：“最該殺的就是你，瘋了吧！”

        可他們哪里還聽得進什么話，越發瘋狂地往前沖，揚手撕扯。江雁雁手腳揮舞到麻木，竭力平穩呼吸。而身后的女人懷抱著那女娃娃殘肢，囈語個不停。

        “乖乖不要怕……母親在這呢……”

        江雁雁萬念俱灰，低聲喊了許多遍南沉的名字，無一得到回應。可她又不想拋下身后的人，放任他們像對待那女娃娃一樣，對待這女人。

        一雙手拽住了江雁雁的手腕，江雁雁扭頭去看，瞳孔不禁放大。懟到她眼前的，是一張辨不清五官的臉，他面色兇狠，瞇縫眼里透出兇光，咬著牙笑道：“抓到你了。”

        江雁雁手麻迅速蔓延至全身，整個人僵住一瞬，瘋了般要擺脫他的手，可更多的手纏了上來，如藤蔓一樣纏上她。

        眼看著那些人就要撕扯開她的身體，巨大的疼痛讓江雁雁忍不住哀嚎出聲。

        隨著她哀嚎聲響起，天空破開一道光，直直射向這里。

        江雁雁眼睛被光刺的瞇起，耳邊聽到一聲空靈嗓音，似乎貼著耳邊響起。

        “快快停止愚蠢舉動，神明顧念蒼生，定救爾等出火海。”

        “是神仙！真的神仙！”

        “神仙來了！我們有救了！”

        齊刷刷的人跪了一地，那光越發強烈，江雁雁感覺到身上暖洋洋的，一直打在身上的雨水似乎也停止了。

        那些手猛然松開她，巨大的痛感又砸的她一聲悶哼。她睜開眼睛，從縫隙里望過去，只有烏黑天空里一線白光，不見神仙蹤影。

        那白光里又傳出聲音，“帶爾等回北境，個人罪責清罰，莫要再做這等蠢事。”

        “多謝神仙！”

        一人跪拜，白人跪拜，千人跪拜……

        莫大荒原上空回蕩的，唯有這句話。

        后來是怎么來到北境的，江雁雁一直有些恍惚，當時只驚訝劫后余生，沒顧得上去看那些神明。但她在北境被安排住在那棟大屋子里，安全也有保證，只是身上偶爾還有些痛。

        大屋子有些像集體宿舍，一排排大通鋪，一棟屋子里能容納幾百人。

        她后來有試著去找過那女人的消息，但這安頓難民的屋子都找遍了，還是沒看到那個女人。

        江雁雁抓住一個送飯來的老婆婆，問道：“老婆婆，您有沒有見過一個女人，很瘦，雙眼皮，眼睛很大，眼尾有一顆痣，是平的。”

        她努力回憶，可當時情況緊急，又是晚上，實在找不出什么重要的信息。

        “你們這批難民都在這幾棟屋子里，要是沒有找到估計就是不在了，多半是病死了。”老婆婆將飯菜擺到桌上，神情麻木，“現在還想著找誰呢，你這丫頭也是心大。大難不死撿回一條命，過幾天仙人來時能給你安排份好差事就謝天謝地了。”

        “不能自己出去找差事嗎？”

        “你想的倒是輕松，又不是只有你們這批難民。北境現在是肉少狼多，當地人都自顧不暇，哪還有差事給你做。要不是靠著仙人庇佑，你們也只能死在城門外。”

        她擺完飯菜就沒再搭理江雁雁，自顧自出去。

        江雁雁眼疾手快地夾起一些飯菜，從人潮里鉆出去，蹲在角落里吃。

        前邊仿佛喪尸圍城一般，只片刻，大盆里的飯菜便空空如也，那些沒搶著的也只能自認倒霉。

        “在這里好幾天了，連任務目標都沒有看到，這得多久才能聯系上南沉。”江雁雁自顧自咕噥，耳邊聽著那些吃飽了的說閑話。

        他們身上衣服雖然破舊，但總算是干凈，有更講究的人頭發都好好盤著，用一節木棍定好。

        “后面來的人怕是沒這么幸運了，多半得餓死在城墻外。”

        “神仙怎么會不管他們？”

        “那也要有那個精力管啊！我聽說啊，要是連苦力活都不做的難民，是要被扔出北境的，讓他去自生自滅！”

        “不可能吧？那神仙救我們做什么？”

        “神仙都給你安排差事了你還不做，北境也養不起這么多閑人啊。”

        有人沉默，做祈禱狀，“希望神仙能給我安排個好差事！我年紀大了，真要我去修橋鋪路可要我的命啊。”

        細碎聲不斷響起，江雁雁摸摸自己的頭發，暗自祈禱快點碰到她那個任務對象。

        這些天她不斷接受到這具身體的記憶，只能嘆一聲身世凄慘。

        小姑娘八九歲就失去雙親，之后一直跟著姑姑家生活。可姑姑家有個小男娃娃，很排擠她，畢竟是她姑姑自己的孩子，所以小姑娘在那里生活得很艱難。

        小姑娘十三歲生辰自己偷著打了個蛋，煮了碗面，面吃完等到天黑，屋里沒一個人回來。本來還提心吊膽地怕著姑姑回家打她，出去后一看，路上到處是逃難的人。

        有好心人告訴她魔王發瘋正到處殺人，讓她趕快跑。小姑娘這才知道，她這是又被丟下了。但她十分想得開，當即將東西一收，跟著逃難的人群往北境跑。

        “神仙來了！”

        不知誰從門外沖進來喊了一句，屋內頓時如同沸騰的粥，又按捺著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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