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雁雁閉著眼睛，兀自進行好一番心理建設。

        妖魔鬼怪都見過了，她膽子已經很大了。這聲音聽著就是個小男孩，說不定是跟她一樣跑來看這古樹的。

        她深呼吸幾番，細聲道：“你先說你是誰，我再告訴你我是誰。”

        良久沉寂，她依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響，正以為那少年已經走了，又聽到他清冷的聲響。

        “我叫陌，陌生的陌。”

        江雁雁點點頭，只想著這個名字不是太好聽。她沒等他催促，忙自報家門，“我叫江雁雁，江水的江，鴻雁的雁。”

        她覺得有些心累，這原本是她為或許會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刻意想的，結果現實世界里沒用到幾次，反倒用來跟妖魔鬼怪打交道了。

        “你來這里做什么？”少年依舊冷淡，語氣中好似藏著不悅。

        江雁雁自然也聽出來了，她摸著火折子的口子，仔細湊上去一吹，這山洞總算又亮堂起來。可不過片刻，又是一陣沒來由的風將這火苗吹熄了。

        她微顫著，疑惑開口，“我們素不相識，我也沒有跟你報備行程的需要吧。真是怪了，這么深的山洞哪里來的風啊！氣死我了！我就不信今天點不燃這火！”

        她猛地一吹，兩秒后，火熄了。

        她鼓起嘴巴吹亮，五秒后，火又熄了。

        山洞在無數次明明滅滅間充斥著江雁雁的哀嚎，她怒喊一聲，“是你搞的鬼吧！”

        黑暗里，她咬牙尋找那聲音來源，“真是個小人，我不回答你的問題，你便這般羞辱我。不就是會使點小法術嘛，若非今時不同往日，我非得好好揍你一頓。”

        “我并沒有羞辱你的意思。”

        她聽著那少年的聲音，閉嘴了，默默等他下文，可等了許久也沒見他解釋，便問道：“那你為何總吹滅我的火？”

        “我怕火，只是說話，這樣便可以。”

        江雁雁深深吐吸，壓制內心無名怒火，“那你有沒有什么法術可以讓這洞里亮堂一些有就使出來。”

        話音剛落，她便看到洞內亮起淡綠色熒光，卻看不到哪里有光源，舉目望去，除了亮堂些的山洞石壁和那棵蒼天古樹，便再也看不到其他。

        她著實有些惱了，說話音量也高些，“裝神弄鬼這么久還不夠嗎？跟人說話都不露面，不覺得有些不禮貌嗎？”

        江雁雁插著腰，舉目四眺，還是沒看到那人，她著實煩了，往山洞外走，什么都不想管了。

        “抱歉，我有些怕人。”

        少年清冷的聲線在她身后響起，江雁雁沉吟半晌，終究還是回頭了。

        她看到一身淡青色衣衫的少年，他一頭純黑長發披散在肩側，看著很是年輕，估摸著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

        江雁雁微挑眉，暗道她運氣還不錯，碰到的還是帥哥多一些。這么一想，她心情稍好一些，幾步上前，借著光看清了少年的臉。

        他目光清澈如水，淡綠色的眼眸比他的衣衫還要惹眼幾分，長眉眉尾高高勾起，卻不顯得勾人，反倒與他周身氣度相得益彰，更添幾分少年氣。

        可他不看江雁雁，偏開視線，喉結微動，退后了幾步。

        江雁雁看得好笑，盤著手，視線盯著他，左腳又跨出一步，離他更近些。

        少年低著頭再退一步，話語依舊了無波瀾，“我們保持些距離的好。”

        “不行，你聲音這么小，這山洞空曠得很，我得湊近些才聽得清。”她再近一步，臉上笑意加深。

        “這樣呢。”他提高聲調，腳步不停后退。

        “還是不行呢。”

        “這樣。”

        “聲音還是小了。”江雁雁笑意都掩蓋不住了，眼看著那少年偏著頭越退越后，整個人都挨到古樹身上去了。

        她笑著歪頭，踮著腳尖再貼近一步，又在心里唾棄她的惡劣。沒辦法，調戲良家少年什么的，她莫名的有些喜歡。

        “這樣總可以了吧。”少年聲音徒然炸響，如一聲驚雷，在山洞里久久回響。

        他耳尖微紅，支支吾吾地不開口了，總是冷淡的語調似乎也染上情緒。

        江雁雁起初被這聲響震住了，轉而咯咯笑個不停，扶著腰緩好半天，才悠悠然看他，主動退后幾步。

        “實在不好意思，但是這也是你先戲弄我的，我只是還回來，你可不能怪我啊。”

        少年還是不看她，手擋在胸前，作勢往遠處推著，示意她再走遠些。

        江雁雁微微搖頭，順從地退后幾步，“你這么怕生人的話，可怎么生活啊？難道你每日都不出門嗎？既然出門便免不了會接觸人吧？”

        “我不出去。”

        “啊？”江雁雁微張著口，“那你吃什么喝什么啊？”

        她轉念一想，微聳肩膀，“我可沒那么容易被你騙到。你不出門的話，那你怎么來這山洞的，難不成是飛來的或者，是用你那些法術傳送來的”

        少年總算看她一眼，只是視線接觸不過幾刻便迅速移開。

        他聲音恢復冷冽，“我本就住在這里。”

        “這山洞……怎么可能住人啊？”江雁雁望著這空空如也的山洞，別說人了，老鼠在這都活不下去吧。

        她眉頭一皺，“你這人還真是愛撒謊……”

        江雁雁忽然話語停頓，想起些什么。如今她可以確定這古樹與她要找的樹妖有關，可南沉又說碰到了就會有提醒，那為何碰到這少年沒有提醒呢？難不成他不是樹妖？可他眼睛是樹葉的顏色，還說住在山洞里，怎么看都像是樹妖。

        她干脆問出口，“你是樹妖嗎？就這棵古樹幻化的妖怪？”

        “是。”他回答得倒是誠懇。

        “遇見任務對象，觸發劇情任務:挽救樹妖被剖丹的命運。”

        江雁雁無奈點頭，好家伙，感情這是要完完全全知道是誰才行啊。這什么狗屁系統，老子不干了！

        她內心怒吼，臉上卻笑著，柔聲道：“陌是吧？我喊你小陌可以嗎？”

        少年稍稍停頓一會兒才回答，“可以。”

        她望著眼前的少年，總覺得有些轉不過來彎。千萬年的樹妖，她還以為會是個胡子滿臉，白發飄飄，拄著拐杖的老人呢。卻不想，他竟然這么年輕貌美，實在與想象中不符。

        只是她迅速摒棄掉心里雜七雜八的念頭，關心起劇情任務來。

        江雁雁:“我問你幾個問題，麻煩你務必如實回答好嗎？”

        陌:“好。”

        江雁雁：“你從未出過這山洞嗎？”

        陌：“從未。”

        江雁雁：“你以后想出這山洞嗎？”

        陌：“不想。”

        江雁雁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模樣，心中勝券在握。

        他不出去，就沒辦法碰上其他人。和別人沒有交集，便沒人對他的內丹有什么想法，那他的內丹就不可能被剖。如此一來，她的任務豈不是輕松完成。

        她越想越開心，“好的，我問完了。很高興認識你啊小陌，希望我們以后還能見面。咱們，江湖再見。”

        江雁雁作勢一躬身，轉頭瀟灑地走了。

        陌凝神看著她背影，臉色紅了又青，總感覺他忘了些什么事情，他是為什么要蹦出來跟她說話來著。

        他緊咬下唇，臉色通紅，望著虛空處一點喃喃道：“她在我身上亂摸，我才出來的。可惡，被她帶偏了。”

        可江雁雁不知道啊，那棵古樹就是陌的真身，她在那棵古樹身上東摸西摸的，就等于是在某個少年郎的身上東摸西摸。

        陌的臉色好似有人在他臉上抹了厚厚的血，他羞憤至極，心口不安分地鳴著鼓，話語卻冷然。

        “實在可惡。”

        隨著他聲音落下，山洞內又恢復黑暗，只余下偶爾聽見的幾聲樹葉摩挲的沙沙聲響。

        此后每日，江雁雁早早便來到山洞內找他，起初她只想偷偷看一眼，知道他在山洞里頭便罷了。可她遍尋小陌不見，總算知道她錯得有多離譜。

        小陌都說了怕生人，怎么可能隨時以人類形態出現。于是，山洞里便出現個每日喚著“小陌”的小姑娘。小陌倒也每次都會出現，之后還不等她喚呢，就能站在古樹前遠遠跟她對視一眼，再徒然消失在原地。

        這不是因為小陌是個多善良的妖怪，實在因為他是個愛害羞的冷面妖怪。而江雁雁若是喊不應他，便圍著那棵古樹，對它動手動腳個不停，嘴里還一直念念有詞。

        小陌想著，長痛不如短痛，讓她早看到早離開才是正緊，便一次比一次早地出現，又抗拒她直白的視線，匆匆隱身。

        日子一久，一人一妖的關系逐漸好起來。

        江雁雁總會隨手帶些東西來，幾顆糖，在樹上摘的果子酸梅，一顆糖葫蘆，一張軟煎餅。

        她話總是很多，小陌不收她就在一旁叨叨個不停，小陌實在心累，只好收了她的禮物。可他又苦惱，這禮物該怎么去還呢？

        他想了許久，終究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小陌在這山洞里待得太久了，他怎么會知道小姑娘喜歡什么。山洞里東西又實在貧瘠，除了那棵古樹樹干，便再無任何東西。

        他沒有什么可回禮的。

        為回禮而苦惱的同時，小陌心里也有些困惑。

        那小姑娘總是踏著晨光進到山洞里，帶著滿身的雨露花香氣，他起初是煩的，也有些怕。

        可慢慢地，他竟會等在古樹前頭。偶爾許久沒等來人，他還破天荒跑到洞口看外頭，有些期盼著小徑深處出現她的身影。

        為什么會這樣呢？

        他在心里反復扣問自己。

        他明明是討厭江雁雁的，她聒噪又不知分寸，總是不顧他意愿，貼近他說話。可偶爾看不到她，心里又惴惴不安，總覺得這一天有點什么事情未了。

        小陌是不喜歡這種感受的，他希望他永遠灑脫自由，不能為著任何感情束縛。可他似乎常常將事情弄糟。

        在江雁雁接連五六天都很晚過來時，小陌有些生氣了，他覺得他可能有些掛念起這個小姑娘。這不好，得盡快斬斷。

        于是他冷著臉，當著江雁雁的面，直視她茫然目光，沉聲道：“我是不會離開山洞的，你大可放心，不必每日過來了。”

        江雁雁捧著滾燙的烤紅薯，隔著油紙的手微微發燙，她將烤紅薯塞到小陌懷里，被他躲開了。那烤紅薯砸在地上，又滴溜溜滾出紙包，染了一層灰。

        她默默看著烤紅薯，心忽然一空，眉眼耷拉下來。

        陌腳步一頓，下意識要將烤紅薯撿起來，微曲腿后又趕忙直起身子，偏頭不看她。

        “都臟了。”江雁雁把烤紅薯撿起來，拍拍它的灰，笑著遞給他，“小陌，這反正是剝開皮吃的，要不你吃這半邊，干凈些。我烤了好久呢，最近幾天都下雨，要找些干柴火可不容易。”

        陌看著那掰成兩半的烤紅薯，外殼焦黑，內里黃彤彤的肉混著些微汁液，聞著也香。

        他眼眸微瞇，淡綠色眼瞳更顯空靈冷冽，冷聲道：“江雁雁，你很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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