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草叢里的相遇
少教所的日子對于沐童來說并不難過,這么規律的生活對他來說甚至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每天按時起床、上課、吃飯、勞動、睡覺,這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生活,唯一讓他有些不能適應的——就是不能抽煙。
這里沒有需要用拳頭來解決的事情,于是好幾天都沒抽煙的沐童心里便長了草,他急切地需要一根煙!
于是他想到了之前被縫進內褲里的那根!
那條內褲他現在是穿著的,而今天正好是他們的勞動日,他們會做一天的火柴,有了這個心思后,下午做火柴時沐童便趁人不注意偷偷藏了一根在身上。
終于捱到了天黑,教官已經查完了房后,大家都安然進入了夢鄉,只剩下沐童一個人,他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等待著深夜的來臨。
對面床的雙胞胎兩兄弟已經開始微微打呼了,沐童就這么硬挺挺地躺在床上,估摸著差不多半夜1點的時候,他偷偷起床了。
他記得簡鈞杰曾經告訴過他,教官只守夜到十二點,之后便會回自己的宿舍。
沐童悄悄打開房門,還沒等門發出聲響,便迅速側身溜了出去。他來到操場后的一片草叢內趴好,再摸出自己早就藏好的煙和火柴。
“刺啦”一聲,火柴在黑夜中劃開,點燃了沐童手中唯一的一支香煙,他迅速吹滅火柴隨手一扔,迫不及待地享受起了久違的煙草的味道。
“這煙的味道是什么滋味啊?”一道溫柔的男生忽然響起,沐童頓時嚇得一個哆嗦,趕緊把頭埋到草叢里,都忘記了掐滅手中的煙。
這大半夜的,有鬼啊!
突然出現的男人見沐童遲遲沒有起身,還雙手抱頭地趴在草叢里,不禁笑出了聲:“別躲了,我都看見了……”
男人笑起來的聲音不大,卻很好聽,不禁讓沐童有些錯愕,心一橫便抬頭站了起來,望向前方。
只見草叢邊上的長椅此刻正坐著一個男人,看上去給人的感覺很年輕,月光下他的側臉有些晦暗不明,但能清晰地看到眉骨很高,眼窩深邃,沐童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第一天來時在雨中看到的那個男人,是他。
男人聽到了他的動靜,側身轉過頭,卻并沒起身,只是招招手示意他一起坐過來。
沐童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抬腳走向長椅,坐在了離那個男人遠的一端,全程手中那只香煙都沒熄滅。
男人見沐童一直不說話,便主動自我介紹道:“我叫楚眠,你不用害怕,我不是你們的教官,只是剛剛來這工作的心理老師而已,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楚眠一直溫柔地看著沐童,試圖緩解他的緊張。
心理老師?他上了這幾天課還從沒聽說他們有什么心理老師,沐童面上不動聲色,心里默默思考楚眠說的話的真實性,所以也沒回答楚眠,只是微不可見的點點頭。
楚眠笑了一下,月色為他披上了一層光輝,沐童轉過頭望著楚眠,他從未見過如此溫柔的人,或者說從來沒有人用如此溫柔的方式對待過他。
沐童的心狠狠跳動了一下!
誰知楚眠卻突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頭,歪頭一笑地說道:“先說好啊,我沒有別的意思,但你很漂亮。”
沐童其實此時是有些狼狽的,他們這里的少年進來前都要剃很短很短的頭發,在穿著統一的藍白條紋的服飾,毫無美感可言,再加上剛剛他在草叢里趴了那么久,頭上身上還沾著幾根草,臉都有些臟兮兮的。
但是楚眠的話也是真心的,沐童是那種雌雄莫辨的漂亮,屬于少年的纖細感還沒完全褪去,眼睛又大又圓鑲嵌在那巴掌大的小臉上,唇紅齒白的,在一群少年中十分扎眼,是光頭都無法遮蓋的美感。
生平第一次聽到別人夸獎的沐童頓時有些不知所措,雖然這種外貌上的優點他不是很在意,但還是不知道如何應對,只能抬頭仰望著與他注視的楚眠,楚眠的眼睛里仿佛有著無數的星光。
他心里默默回了句:你也很漂亮。
楚眠并沒有什么惡意,只是真心地夸贊,只是看著沐童手足無措的樣子,便覺有些好笑,隨即垂眸便看到了那只還未燃燼的香煙,他抬手輕輕掐走,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嘴里小聲嘀咕了一句:“這也不好聞啊……”
沐童呆呆的坐在長椅上,全程任由楚眠拿走自己手里的那根煙,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敢動作,直到楚眠彎腰與他平視,低聲對他說:“別愣神了,快回宿舍,至于這支煙——被我沒收了,放心,我不告訴別人。”
沐童這才回過神來,對楚眠冷冷說了一句“別摸我頭!”后,便虎著小臉跑走了。
望著黑夜中沐童已經消失的方向,楚眠無奈地笑了笑。
沐童偷偷溜回了宿舍,簡鈞杰和簡孟杰還在熟睡,他就躡手躡腳地爬到自己的床上,一絲動靜都沒有發出。
此時已經是夜里三點左右了,他卻完全沒有了睡意,滿腦子都是剛剛那個男人含笑的眼睛,對著他說:你真漂亮!
剛才的畫面一遍遍在他腦海里重復上演,搞得沐童有些心煩意亂,楚眠說他是他們的心理老師,到底是不是真的?
帶著這個疑問沐童慢慢的進入了夢鄉。
……
轉天早上,沐童罕見地成為了1033號宿舍里最晚起床的那個人。
他根本都沒聽到起床鈴,是簡鈞杰一邊穿衣服一邊把他搖醒的,簡鈞杰還幸災樂禍道:“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今天你竟然沒準時醒,我看你前幾天那么適應這里,我都快以為這是你的家了!”
沐童迷迷糊糊睜開惺忪的睡眼,才知道自己差點要遲到,都沒搭理簡鈞杰,就趕忙穿衣服整理內務,這時候簡鈞杰簡孟杰兩兄弟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簡鈞杰這兩天也差不多摸清了沐童的脾性,雖然有點暴力,性子冷淡,但是不會主動挑事,有幾次他們倆快要遲到了都是沐童叫他們起床的。
所以這時簡鈞杰又來勁了,抱著胸調笑著說:“我說,你今天怎么回事,你昨天晚上出去做賊了?”
聽到簡鈞杰的話沐童疊被子的手一頓,又想起了昨晚上和楚眠見面的情景,但很快恢復了正常,搖了搖頭,想要甩去那些畫面。
而沐童正背對著簡鈞杰,他自然也沒看到剛才沐童動作的停頓。
……
今天竟然在上課前臨時開了個早會,輔導員在會上朗讀了一些上面下發的新文件,主旨大概就是不僅要對少年管理教育研究中心的孩子們進行改造,同時還要進行心理疏導與關懷,避免給孩子們留下隱藏的心理疾病。同時宣布今天下午要臨時加一節課,如果效果理想的話以后每周都要加一節。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沐童心思一動,不由自主地便想到楚眠,不出意外地話應該就是他吧。
果然,如沐童所料,下午最后一節課時一位穿著白襯衣黑褲子的男人走進了教室,正是楚眠!
楚眠在講臺上站定后,也一眼就發現了坐在角落里的沐童,還沖他微微笑了笑。
沐童裝作沒有看見,低下了頭。
楚眠作為他們的心理老師,主要是預防并疏導他們可能會存在的心理問題,所以這堂課是以交流為主。
露出了自己標志性的笑容,他朗聲開口道:“你們好,我是楚眠,之后這堂課可能都是由我來陪伴你們。”
少年們本就正值青春期,有些叛逆,這底下坐著的少年們就更是變本加厲,他們有的是因為打架斗毆,有的是因為搶劫偷竊……比普通叛逆的少年更難管教。
楚眠的笑容仿佛天生就有治愈的魔力,他環顧了一下教室,笑著開口道:“你們不用緊張,其實我們就是互相聊聊天而已啊!這樣吧,我先問大家一個問題,每個人能不能說出自己目前為止覺得最幸福的事情?”
一片寂靜。
坐在底下的少年們沒有一個人主動回答,但楚眠并不感覺尷尬,溫溫柔柔地說道:“既然沒有人主動分享,那我們就按順序吧,我先來……”
“記得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我爸媽的工作很忙,我經常十天半個月地見不到他們,有一次,我媽承諾我,只要我在那次期中考試中考到年級第一,他們就會回來帶我去琴行買一把我最喜歡的吉他,為此我拼了命的學習,終于在那次期末考試中——我考到了第一。當我興高采烈地把成績單拿回家時,誰知他們倆卻又要出差,只是摸了摸我的頭,夸我真棒,還給了我一筆錢,讓我自己去琴行挑琴。”
“當時的我很失落,我本來的目的就不是那把琴,而是一家人陪我去琴行挑琴的這個過程而已,所以我一生氣,就把他們給我的錢一把揚了,然后背著書包就跑出來家門。本來以為我爸媽會出來找我的,可誰知我在街上走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找我,打開手機也沒有一個未接來電,只有一條他們發來的孤零零的短信,上面告訴我要懂事,趕緊回家,他們已經在機場,馬上就要搭飛機走了。”
“看著那條短信,沒多久手機僅存的電也消耗沒了,我終于沒忍住蹲在地上哭出了聲,當時的我又渴又餓,最后一班公交車都沒了,也回不去家,哭著哭著就后悔自己當時沒什么把那筆錢揚掉,哪怕拿一張出來也行啊——”
故事講到這,底下的少年們有的終于忍不住地問道:“后來呢?你怎么回的家?”
“后來啊——”楚眠眨了眨眼睛,笑瞇瞇道,“路邊有一個保安大叔發現了我,就把我領到了他值班的傳達室,我當時餓得不行了,吃了他整整五桶泡面,外加七根火腿腸,把大叔的存貨吃了個精光。后來還在傳達室睡了一覺,第二天早晨才走。”
“你們猜我走時保安大叔和我說了什么?”楚眠有些狡黠地問道。
“叫你不要再離家出走了?”
“讓你早點回家,聽爸媽的話?”
少年們紛紛猜測到,大人嘛,無非就是教育孩子要懂事,要聽話,能有什么新鮮的,可誰知楚眠卻搖了搖頭,公布了答案:“大叔告訴我以后離家出走千萬別來他這了,他可供不起泡面和火腿腸……”
楚眠話音一落,大家瞬時間哄堂大笑,沒想到這保安大叔竟然這么有意思。倒是坐在偏后面的簡鈞杰大聲問道:“那這個怎么讓你覺得幸福了呢?”
“因為那五桶泡面和七根火腿腸。”
大家聽了這個答案又紛紛笑作一團,楚眠依舊微笑:“大家不要嘲笑我,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泡面和火腿腸,而保安大叔雖然嘴上嫌棄我,但還是都給我吃了,他沒有問我發生了什么事,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卻愿意就這么幫助這個陌生的孩子,這已經讓我覺得很幸福了。”
說完,大家都紛紛陷入了沉默,良久,左邊第一排的第一個小個子少年站了起來,分享了自己覺得最幸福的事,是他七八歲的時候,被小朋友欺負,然后哭著回家找爸爸,最后他坐在父親的肩頭,耀武揚威地揮著玩具棒子,把小朋友們都嚇跑的故事。
可誰也沒注意到,在小個子說騎在父親肩頭的時候,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沐童肩膀微微顫了顫,楚眠眼角余光便一直注意著沐童,他很好奇沐童會講一個怎么樣的故事。
第一個少年講完,楚眠微笑著鼓掌表示鼓勵,有了第一個打樣的,后面的人照葫蘆畫瓢,都紛紛講述其自己童年時候比較開心幸福的事,就是有的比較離譜。
有些少年開始分享自己第一次偷東西,講述了那種偷盜成功時的快感,還有的說自己第一次打架打贏了時的興奮……
楚眠全都笑著接納,并沒有去斥責他們,終于,等到了最后一個人——沐童。
沐童慢騰騰地站了起來,保持著低頭的姿勢,長長的睫毛完全遮住了那雙幽深的大眼,叫人摸不透他的情緒,楚眠很有耐心地等著,并不催他,可其他人卻有些不耐煩,但礙于規矩又不敢出聲,只是微微有所動作,教室里開始響起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當大家都覺得沐童快成為了一座雕像時,他抬起頭望著楚眠,眼中有著些許的迷茫,低聲說道:“沒有!”
看著沐童的神情,不知怎么的,楚眠竟然有些微微心疼,他面上沒表露出來什么,只是溫和地叫沐童坐下。
沐童坐下了,教室里恢復了剛剛的氣氛,楚眠開始講一些他們青春期可能會遇到的某些問題和處理應對的辦法,可沐童卻完全沒聽進去,楚眠的聲音飄遠,他開始陷入沉思,他這十五年短暫的人生里,到底有什么是值得被冠上“幸福”的稱號的。
是偶爾吃飽的一頓飯,是打架打贏后的勝利姿態,是有女生羞兮兮的和他告白,是他抽煙時尼古丁麻痹自己大腦時的快感?沐童在心底默默搖頭,不是,都不是!
他真的想不出來,他心里好像有個洞,無論用什么都填不滿,久而久之,這洞口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于是整個心都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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