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懸掛在天邊。

呵口氣是白的。

北原好冷，北原好平，北原好荒涼。

這是熙國老兵張順的第一感覺。

熙國已經好些年沒有正經打仗了。

沒有打仗，他們這些老兵苦的很，窮哈哈的。

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場打仗，想著立功勞，賺點錢，回家娶媳婦。

他一把年紀了，還是光棍。

無父無母，無良田，無屋子，更無車馬。

此刻張順坐在壕溝里偷懶，北原的土都是冰渣渣，要挖壕溝都好難，挖的手都震麻了，也就才挖一個小坑坑。

挖到一個人能坐下的壕溝，已經挖了好些天。

最早將軍說是來打完就回家過個肥年的。

可是眼見離過年日子越來越近，卻每天都在挖溝，修房子。

大人們住不慣帳篷，太冷，所以士兵們就要給大人們修房子，現在這一片營地已經縱橫交錯，蓋起了很多房子。

張順記得他之前的頭領說，不能這樣，蓋了房子都不好跑。

不過他人微言輕，沒人會聽他的。

他是個老兵，也不會多嘴。

他的頭已經死了，因為打仗回鄉，發現妻子被一個文官給占了，頭想去殺了他們，啥都還沒做就先被定罪問斬了。

忽然想到頭兒了，因為那時候張順還是個新兵，頭兒總說順不要太賣力，要會偷懶，偷懶的人能活的久。

溝里也冷，但是沒風，舒服一點。

抬頭就能看到好大好大的一顆落日，掛在眼前，像是跟地面平齊，又像是伸手可以夠到。

他們一開始也不知道為啥來北原打仗。

但是上頭發了上好的棉衣甲胄，還有人領到了馬，都好值錢，大家就開開心心的來了。

后來在路上聽說，皇帝換了，他們去接老皇帝的。

張順不懂，皇帝怎么會換？怎么又要到北原接？這他們老家，如果年輕一輩當家做主了，老族長就退了，該去哪修養就去修養，沒有再天天再跟前晃悠的。

反正搞不懂這里面的道道，好像上頭也不許說，就是來了。

他一個大頭兵也不是特別關心這事。

就是想知道多久打完，啥時候回家過年，許諾的錢，給不給，不給的話，他就把身上的棉衣帶回去賣掉。

不過打仗的時候，要注意，棉衣不能破，破了就不值錢。

其實甲胄最值錢，不過他不敢賣，要殺頭的，打完要上交。

雖然不敢討論皇上的事情，但是北原的事情是可以討論的，聽說北原蠻荒好苦，啥都沒有。

這邊人不種地不經商，只會放羊。

冬日沒草沒有羊，就會挨餓。

這里人也愚昧的很，很原始，還有吃人的傳說，病了不治病，就靠跳大神，喝灰水。

他們裝備好，吃的油水足，一定能打贏。

就是北原人有一點很可怕，據說他們不怕死，莽的很。

北原人的命不是命，但是他們的是啊。

張順在壕溝里偷懶了好一會，看落日就剩一半了，聞著了香氣，好香，開始造飯了。

他也餓了。

可惜那香噴噴的也不是給他們這些大頭兵吃的，是準備給大人們吃的，大人們吃剩的，才輪到他們。

不遠處就是河流，喝水聲嘩啦啦的，周圍有雪，張順還沒有見過雪，這是第一次，很神奇。

就是好冷。

旁邊的新兵小六也跟著偷懶，歇了一會，小聲問道：“張順哥，怎么還不開打啊，每天那么多船送那么多東西過來，是不是還要很久啊，我走的時候，跟我娘說要去過年的。”

張順畢竟是老兵，知道些皮毛，小聲道：“聽說申國也要打北原，我們老大也想打了回去過年，但是上頭不想讓申國撿便宜，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申國先動手，反正每日有吃有喝怕啥。”

小六點頭道：“也是，現在吃的比我在家還好呢，有白饃，當兵真好啊，伙食真不錯。”

張順只是笑，沒有接話，他是老兵，他樹皮都啃過，差點沒凍死過，并不是每次都這樣的，不過這樣的話不用跟小六說了。

忽然小六撞了撞張順，小心翼翼的指著前方。

張順抬頭看前方，前方居然有一只小羊羔。

傻乎乎的不知道從哪里走來的。

溜達溜達，居然溜達到他們壕溝邊。

“張順哥，我們把羊騙過來，晚上可以吃烤羊肉，我還沒有吃過羊肉呢？”

張順也咽了口口水，喉嚨上下涌動，他也沒有吃過。

這只小羊羔看起來傻乎乎的，很笨。

小六子探出頭，找了一根草在地面上晃悠，小羊羔果然慢吞吞的過來了。

結果小羊羔是過來了，并且愉快的吃了那顆小六好不容易找來的草的最上面的葉子，然后扭頭慢悠悠的走了，用鮮嫩的羊屁股對著兩人。

小六看著草桿？？？

張順看著羊屁股……

小六按捺不住，從淺淺的壕溝跳出來，去抓小羊羔。

眼看就要夠到了，這只白白的小羊羔卻忽然蹬起腿，跑了。

小六氣的追上去。

看著小六的身影一溜煙跟著羊羔跑了，張順笑了。

當初頭看自己，肯定跟現在自己看六一樣。

只是小六越跑越遠，張順有點擔憂。

他還是爬出壕溝追了上去。

跑起來風就很大，很冷。

張順也顧不上其他，心里罵道，新兵就是蠢，怎么死都不知道。

追著追著，張順忽然看到一個羊群？

真的是羊群？

北原人居然來他們營地跟前放羊？？？

而小六一眨眼居然沒影了。

張順很緊張，跑的大喘氣，又被灌了好幾口冷風，忍不住要咳嗽，他還是比較有經驗，咳嗽捂著嘴。

他也不敢喊。

可是小六呢？就這樣消失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啊。

張順想了想，還是繼續往前走。

然后他聽到了小六的聲音。

還看到了似乎有人，北原人，張順嚇一跳，下意識就轉身要跑，可是他聽到小六喊救命聲，他步伐遲疑了一下。

小六不該亂跑的。

剛剛自己沒有阻止小六追羊羔，自己也有責任。

張順遲疑著步伐，思想不停的想往后跑，身體卻莫名其妙的往前走。

他自己都很驚愕自己這鬼性格，完蛋了，肯定會死，還沒開戰就死了，太不值得了，肯定沒有撫恤錢的。

張順越走越快，然后看到了小六。

小六腳上血淋淋的，身邊還圍著幾人。

看到張順，小六連忙喊道：“張順哥，救命。”

張順以為小六是被人砍了，走近卻發現他腿上夾著個撲獸夾。

“小伙子，你忍一下，我們去喊人了，一會有人給你掰開，我們力氣不夠，掰開你可能會傷的更重，草原上可不能亂跑，連獸夾都踩上，好在發現的快，不然你這腿要廢了。”

小六疼的眼淚嘩啦啦的，張順也不知道怎么辦。

這時候又有人過來了。

張順只是看一眼，呼吸似乎都停了。

而小六連哭都忘記了，張大嘴，疼也忘記了。

就見來人，雙手拿著獸夾兩邊，剛剛其他人無能為力，到她手上居然像是木頭的一般，她輕輕一掰，就把獸夾掰開了，小六的腿終于解放了。

這時候又有一個模樣非常好看的男子，弄了草直接糊在小六腿上，還給纏了一塊布。

“這樣包著，差不多三天后，你打開看看應該就好了，這兩天不要碰水，最好也不要干重活，休息好。”男子輕聲叮囑道。

張順懵逼了。

他和小六遇到北原人了。

可是北原人跟他們聽說的完全不一樣。

一個賽一個好看，還一個賽一個有禮貌。

“你叫什么名字？”忽然有人問張順。

張順連忙道：“我叫張順，弓長張，事事順意的順。”

他名字是村里老秀才給取的，他阿爹炫耀說花了十文才取的，讓他記住秀才說的這句話，他每次介紹都這么說，大家都會高看他一眼，實際他也不知道為啥叫弓長張，事事順意他知道，是好的意思。

“名字挺好，你扶著他回去吧。”

小六這時候肚子卻咕嚕嚕響了。

雖然大船不停送物質過來，那也是因為這次打仗的大人有文官，主要是緊著他們，這些大頭兵，要干活，早起到現在吃了一頓，這時候早餓了。

少年塞給他們兩人一人一塊肉干，讓他們趕緊回去。

張順點頭道謝，扶著小六趕緊走。

小六好奇的道：

“這人的口音居然跟我們一樣，他也是熙國人嗎？”

“那個幫我掰獸夾的恩人好美。”

張順沒有說話，扶著小六走的飛快。

而小七和明正阿九他們看著那兩人的影子漸漸消失。

小七拍了拍阿九，明正也拍了拍阿九。

阿九眼睛紅紅的，他給了兩人肉干，可是下次，他可能會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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