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正月十九.第三回合
那書房的里屋,是一間寢閣,瓔珞銀勾高高掛起的床帳,疊放得整齊的枕褥,收集得干干凈凈的桌幾,息了熏香的小獸銅爐,倒也整潔。
夜鳴珂就靠在那門邊墻上,側(cè)耳聆聽,外間的動靜。
小心臟撲通撲通的,有些個小興奮。
既有身處男子寢房的新鮮,又有偷聽人家墻壁的刺激。
手邊上靠墻,有個衣架,還掛著那人的外袍與狐裘,隱隱有些衣香襲來,有種如麝的男子氣息,還有些像果木花香的味道,清淡卻提神,不似京中貴家喜用的甜膩熏香。
不過,那外間有一搭沒一搭的敘話,卻更是提神!
“……”
“晏哥哥進宮替爹爹求情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今日下午,罷官制也下到了府中,爹爹本想親自登門道謝的,可在病中,出行不便,遂特地讓我今夜前來,表示感激之情……晏哥哥救命之恩,我們?nèi)叶紱]齒難忘……”
“語微不用客氣!老師為先皇修陵寢時,決定將墓室上挪一百步,我明知不妥,卻未能及時阻止,已是深感愧疚,怎敢再受謝禮……”
“那是爹爹求功心切,怎么怪得了晏哥哥?當時,晏哥哥是提醒了爹爹的,說那高處未經(jīng)欽天司勘察,恐有不妥。我在一邊,都聽見了,是爹爹心存僥幸,不聽罷!”
“總是未能為老師盡一份綿薄之力,心中自責不已,如今做一點力所能及之事,讓老師能夠免于那渡瓊海涉鯨波之苦,也是天經(jīng)地義,所以,這禮,我確實不能收。”
“其實呢……這也不能完全算是謝禮,這是爹爹給我的定親之禮!”
“……”
晏西棠似乎怔住了,一時沒了聲音。
夜鳴珂也怔住了,算是見識了這種豪放的貴家小姐,竟然可以自己上門,給自己說親的。還有那話趕話,步步逼的技巧,也真是大開眼界——
“這是我家祖?zhèn)鞯哪瘢瑑r值連城……”
“那我就更不能收了!”
“晏哥哥是還在思念過世的妻子嗎?可這日子總得繼續(xù),如今三年守期已過……”
“不是……”
“眾人皆傳,晏哥哥進宮求情,讓容家老少眷屬可留京中,是念著要娶我呢……”
“不是,語微,誤會了……”
“那晏哥哥是看不起我嗎?也是,如今爹爹落勢,容家敗落,晏哥哥怕是覺得,娶我做妻子,太寒磣了吧?”
“語微,不是這樣的……”
“那也無妨,晏哥哥若是嫌棄我如今這身份,那就做侍妾吧,只要能夠長伴哥哥身邊,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語微,你先起來!起來說話……”
“晏哥哥不答應(yīng),我就不起來!”
“我……”
“若是晏哥哥不收留我,我也無處可去了!今夜來之前,爹爹將這墨玉給我,便說就算是將我嫁出了門。……所以,我今夜是回不去了,回去了,爹爹也不會讓我進門的……”
大有那種你要是忍心將我趕出門,我就只能露宿街頭的破釜沉舟。
“……”
晏西棠似乎要抓狂了,依稀抽氣哀吟。
那在里屋聽墻壁的女郎,亦是義憤填膺。
只聽說有強娶的,還沒見過這種要強嫁的。
那容相也是精明,將個女兒帶著禮信,撿著這被貶罰的時機,就這般送來,不是就要逼他這學(xué)生就范嘛。
都這樣送上門了,既是以身相許來謝恩,也是家門落難求收留。晏西棠若是不接受,便是嫌棄。日后再添油加醋地,往外一傳,便是飛黃騰達的學(xué)生嫌棄了落勢恩師的女兒,連招來做侍妾都覺得不配了。
且也覺得晏西棠,怎么就突然變笨了?對她這個長公主,都可以那么厲害,為何對著這個恩師家的小小姐,半個不字都說不,半點重話都舍不得?
夜鳴珂不禁心頭一熱,腦子一抽,抬手便將懷中雪裘往邊上衣架上一掛,撈拳挽袖,要沖出去,救急。
這種時候,她還是很仗義的,想要幫晏西棠一把。
也不知是那雪裘太重,還是她掛得太偏,反正,掛上衣架那一瞬,反倒把衣架給拉倒了,那重木的架子倒過來,她心慌躲不及,就“咚”地一聲悶響,砸她額上,痛得她眼冒金星。
然后,再是“咚”地一聲巨響,重木架子與一堆衣物,砸在了紅木地板上。
驚動了外面的兩人。
“里面……什么聲音?”容家小小姐驚怯地問。
“可能……是貓兒在亂跑吧……”晏西棠胡亂敷衍。
“晏哥哥什么時候養(yǎng)了一只貓兒?”那容語微記性又好,想來也是跟她父親一樣精。
“……”
夜鳴珂忍了那額角劇痛,抬手掀簾,一頭就鉆了出去。
腰板筆直,儀態(tài)萬千地,出現(xiàn)在了那兩人的視線里,然后,大大方方地,接話:
“哪有什么貓兒,是我!”
晏西棠轉(zhuǎn)頭,一臉的……不可描述。
容語微倒也鎮(zhèn)定得快,迅速斂了那驚呆的神色,得體行禮:
“見過琳瑯姐姐……”
京中貴女,宮里宮外的各式雅集晏樂中常相見,私底下,也就是熟絡(luò)的姐妹圈子,互相之間,都知根知底。
琳瑯長公主微微頷首,便算是應(yīng)了。然后,款款行過來,笑得和氣,開始攆那主人家:
“請晏大人回避一下,我有些體己話,要與語微妹妹講。”
“我……”晏西棠強忍了那一臉的不可思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出了書房。
把他的書房,留給這姐姐妹妹喊得親熱的二人,來敘體己話。
夜鳴珂便往那地席上,先前晏西棠坐過的錦團上,四平八穩(wěn)地坐了,抬一只手肘擱身后憑幾,擺出個說一不二大姐姐的姿態(tài)來,再隨便拈了點那種在朝堂上跟大臣們打太極的語氣來,就足以夠用:
“語微妹妹,可是不巧,你來得稍微遲了一點……”
“……”小案對面,容語微跽坐整齊,洗耳恭聽。
“我今夜來晏府,一來,是來探望我大興的宰執(zhí)相公,這病好得怎樣了?這不是,正月十六那天夜里,我這個昏庸公主讓他在風雪地里受了涼,生病了嗎……啊?你不知道他生病嗎?這幾日都在發(fā)燒呢,你看你,也是粗心,只顧著爹爹交代的事情,也不管情郎病痛……我就說嘛,我在里面聽了半天,也沒聽你有個噓寒問暖的話……”
先要說得她心生愧疚,無地自容。
“……”容語微嚅囁無言,面色開始泛紅。
“這二來呢,其實也是來給我那扶疏皇妹說姻緣的。她臉皮薄,可不敢像你這樣子,自己來……不過,她喜歡你晏哥哥,也喜歡得緊,正月十五元宵燈節(jié),你晏哥哥送了她一只兔子燈,說是全市集上最漂亮的兔子燈,就把她給興奮得手舞足蹈……然后十六那天夜里,你晏哥哥在沁湖邊上待了一宿,就是扶疏陪著他的……”
再要說得她嫉妒生狠,無比落寂。
“……”容語微仍是無言,面色開始泛青。
“這不,那天夜里,他把手帕子掉在宮里了,扶疏還給繡了臘梅萱草,讓我給送還過來。剛好說到這一茬呢,你就來了,我只好先回避一下……你說他們兩人,這贈來送往的,是不是兩情相悅呢?……所以啊,姻緣這種事情,得隨緣,強求不得,強扭的瓜不甜。”
還要說得她心灰意冷,冷如灰燼。
“……”容語微繼續(xù)無言,隱隱眼中含了水光,垂了眸,別了頭。
“不過呢,你也莫怪郎心似鐵。其實,你晏哥哥也不是那等薄情寡義的人,只是心中另有所屬,便無法對你再有何承諾。可他也是把你當親妹子愛護的,不然為何進宮,為你爹爹和容家老少求情?我先前在里頭,聽得也是急,你看你都逼到那個份上了,他可是連半句傷你的重話,都沒有說吧?”
再來說得她心頭回暖,平添惆悵。
“……”那容語微便抬手抹了眼角,依稀有些抽息。
“所以,照我說啊,也別讓他為難了!咱帝都城出生的女兒家,什么世面沒見過?要有輸?shù)闷鸬挠職猓吹瞄_的氣度,別一副小家子氣,讓人笑話……這天底下,三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男人,可多的是!”
繼而說得她回腸蕩氣,重拾骨氣。
“……”容語微紅著眼眶,卻也仰了面。
“你回去告訴你父親,看上哪家的公子,想跟哪一家結(jié)親家,都可以來跟我講,我讓陛下一道賜婚的圣旨,便是御賜的金玉良緣。只是,唯獨晏西棠不行,他要娶夜氏皇家的公主,就不方便給他老相國做女婿了,啊?”
最后,還補了容相的顏面,亦讓她回家去,有個交代。
終是把那容語微說得,心服口服,情緒平和地,起身告辭而去。
琳瑯長公主這才側(cè)身懶靠到憑幾上,歇歇氣。抬手撐著額頭一揉,方覺那被砸處疼痛,且又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不禁在心頭嘆息,這動嘴皮子的事情,還真是累!
少傾,晏西棠晃悠悠進來,好奇地問她:
“公主究竟說了些什么?”
看那隱笑神色,似乎是覺得,效果還不錯。
夜鳴珂穩(wěn)坐在他的位置上,斜斜抬眸,撇了他一眼,說得簡練:
“無他,就說你晏大人要娶夜氏皇家的公主,就不方便給容老相國做女婿了……”
“娶……誰?”晏西棠沒怎么聽懂,眸中流光,卻突然明滅不定,乍露些期許神色。
“扶疏!”
夜鳴珂卻不覺,兀自點著那鴛鴦譜,又遞過先前摸出的那張絹子來:
“還你手帕子,你娘子給你繡的那張,我不小心弄丟了,這張,是扶疏繡的,雖說針腳不怎樣,可畢竟是心意。”
晏西棠直直地,看著她。沒搭話,也沒伸手接那帕子,沒變臉色,但也看不出喜怒。
夜鳴珂心頭有些發(fā)虛,也就沒在多話。
那人直到似乎將她臉上看出朵花兒了,才默默轉(zhuǎn)身,往里屋去。
“喂,你做什么去?”
輪到夜鳴珂不解了,轉(zhuǎn)著頭地追著看。
想到他可能會不高興,但沒想到,反應(yīng)這么怪,跟傻了似的。
“找藥!”那人用后腦勺扔了兩個字給她。
“找什么藥?先找點茶來好不好,我為了幫你,口都說干了,討口水喝,行不?”
“先找藥!”
晏西棠突然又轉(zhuǎn)身回來,兩步逼到她跟前,貓腰下來,虛指在她額角上,“這里……都青腫了,怕是把腦子砸壞了吧?”
說罷,這才鉆進內(nèi)室找藥去。
夜鳴珂獨坐席上,那少息清靜間,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罵她呢!
說她剛才所點鴛鴦,是腦子被砸壞了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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