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月初三.第五回合
夜鳴珂出了春和宮門,看見那湖邊梨樹下,已經空無人影。
秦瑯走了,晏西棠也沒回來。
那幾冊被晏西棠擱在石臺上的文書,倒還靜靜地躺在原處。
她便讓常小山把文書拾了,放回景明殿中去。
不等那小太監擱了文書出來,她就抬腿邁步,一個人往御苑中去了,去找晏西棠。
走了一圈,人倒是看見了,遠遠地站著,看了少息,看清楚是個什么光景后,她就轉身掉頭走了。
突然覺得好沒趣。
那出云假山邊,玉蘭花樹上,碗口大的玉蘭花,開得端莊美麗,潔白無瑕。高瘦清秀的男子,一身位高權重的玄色朝服,卻又是個玉帶緊腰的風流狀貌,被一群小宮女團團圍住,如一群小麻雀一般,問東問西。然后,人家還十分好脾氣地,耐心淺笑,有問必答。
女人緣太好,桃花運太盛,永遠都是那么受歡迎。
這宮里的宮女們喜歡他,云韶府里的花娘也喜歡他,像容語微那種官宦小姐,喜歡他,像扶疏那種嬌嬌公主,也喜歡他……
反正,這天底下,似乎就她一個人,覺得他討厭。
他對所有人,都是一派溫潤友好,似乎就對她一個人,諸多的不滿,教訓,捉弄,取笑……
琳瑯長公主看得五味雜陳,說不清楚自己是種什么心境,反正,連沖上去找他理論的心情都沒有了。
然后,便想要走一走。靠走路,來散心。
遂在那花廊中、宮墻下,一陣疾走,一路亂走。
尤其是今日,又撇開了常小山那個愣頭愣腦的隨侍跟班,難得的,一個人在那自小就熟悉的宮室與高墻之間穿行,竟別有一番孤寂與惆悵,自我消遣的滿足。
不知不覺,走到西邊桑榆門,那雙層樓門之間,青石闊場中,入朝下馬處。
彼時早已過酉時,那些在朝中上值的大人們的車輛,也早已散去。
只剩了良笙,守著晏西棠的馬車,在那處靜靜地,等候。
夜鳴珂心頭突然來了些主意,堪堪走上前去,對那小廝說到,你家大人在宮里賞花呢,要晚點才出來,他把馬車借我用了,你陪我出宮去,辦點事情。
說吧,徑直扶住車駕,登車上去,往車廂里,坐得四平八穩。
使喚起別人家的小廝來,跟個自己跟班一般,說話麻利得,頓都不頓一下。
良笙也就愣都沒愣一下,當即便招呼了車夫過來,駕車,自己也鑲邊坐上車把式,帶著她出宮去。
良笙是個有眼色的人,他知道,琳瑯長公主在他家大人眼中,似乎是個最特別的。長公主殿下說話,自然也沒得懷疑。即使是有疑問,那也是他家大人的事。
他只管聽長公主的話。
至于他家大人,等下賞完花出來,找不到人,找不到車,怎么辦?
他也不是沒想過。
那就只有委屈他的大人,甩腿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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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良笙才想起來問那車內的女郎,要去什么地方,請她說個方向。
夜鳴珂反問他,你家大人,平日散值,都會去些什么地方?
“回家。”他答。
他家大人,確實基本都是兩點一線,年輕而喪偶,過著孤獨而單一的生活。
“除了回家,還有什么別的地方么?”
“有時候……去云韶,當然,也只是偶爾,不多的,還都是被別的大人們硬拉著去……”良笙極力地保持著清醒,想著給他家大人,勾畫出一個完美形象。
“呵……”車內女郎傳出一聲不置可否的輕笑,便給他指了個方向,“那就去云韶吧……”
“……”良笙無言,只能默默地,給車夫指路。
心中暗道,敢情,這位殿下所言的出宮辦事,也是隨性由心,甚至還帶著些故意的吧。
那就更是活該他家大人甩腿回家去。
可等將那一臉風輕云淡,孤身逛花樓的女郎送到云韶,看著她進了影壁,良笙的心頭,還是又轉了個彎,自己在門上耐心地等著,卻讓車夫倒回采霞門去,等著接大人出宮,順便也要知會大人一聲,長公主殿下今日有些不對勁。
畢竟,他每月的月銀,都是在大人那里領,而不是公主這里。而且,他自小就受晏家收留,也算個姓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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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韶府,春眠閣。
兩個妙齡女郎,憑幾地席,松散踞坐,對案小酌。
琳瑯長公主入云韶,面對卿若一通五花八門的介紹,不為所動,卻順手拉了這位主事的,陪她喝酒。
“這酒,還真不錯!”夜鳴珂一連幾杯下腹,不吝贊賞。繼續伸過空杯,要卿若再倒。
想起夜青嵐那臭小子一口氣喝下一壺,還要再來一壺的壯舉,也就能理解了。
好酒勾饞蟲,那果酒醇香,入口清冽,下腹溫潤,繼而仿佛熨帖了全身,勝過情人的手。
“這酒后勁大,還是要克制些……”卿若一邊笑著給她斟酒,一邊還是好意地,提醒她。
“管它呢……”夜鳴珂嬌笑著擺手,輕輕扇著腮面上起來的燥熱與酡紅。
她已經決定拋開那克制了,要貪圖這一時的口腹之欲。
她就是太克制了!什么都克制,飲食清淡,頭腦清晰,情感內斂,克己奉公,像一尊端在高處的塑像,一片踩在半空的浮云,觸不到地,找不到根,虛浮得心里發慌。
“夫人今日怎么想到一個人來云韶喝悶酒,是大人惹你不開心了?”卿若又開始八卦。
“我不是他的夫人!”夜鳴珂仰面,糾正她。
“我知道。”那卿若也不驚訝,還點頭。
“你又是哪知眼睛看出來的?”夜鳴珂反倒有些驚嘆于她的眼力勁兒了。
“像大人那樣的人,入花叢都不為所動的,想來是心執,若是真娶了你這樣的夫人在家里,他還會來喝花酒嗎?”卿若挑眉。
“……”夜鳴珂似乎有些酒意上頭了,偏頭側目地想了想,才笑,“這是在夸他呢,還是在夸我?”
“大人在咱云韶,是公認的一枝花,用不著我來夸,我這是在夸你呢……”
面對個年紀相仿的美貌女郎,那卿若也不吝詞令,也自信于自己的眼力,“不過,看大人那樣子,你雖不是他夫人,但是他心頭,怕也是恨不得把你當成夫人來對待的……”
“沒有的事!他恨我還來不及呢!”夜鳴珂聽得有些難為情了,擺手,托腮,又嗤笑,十分的,不以為然。
“為什么?”
“我得罪他太深……”她本能地反應。
“哦……”對面卿若倒是一副愿聞其詳的模狀。
夜鳴珂卻低了頭,緘了口,不想說了。
其他的過節,兔子燈母羊傳,貶官嶺南私采荔枝之類,都好說,唯獨那件鬧出人命的往事,人死不能復生,她過不了這關。她想,晏西棠心里面,也定是將她釘在殺妻仇人的位置上,來日日對付的。
再抬頭,便轉了話題:“不過,那天來的弟弟,倒真是我親弟弟。”
“小公子,很不錯……”
“就是還有些淘氣,沒怎么長醒,讓人操心……”
“那也很正常,我也有個弟弟,今年都十八了,一路考進了今年的春闈,卻還沒長醒呢……”
“他叫什么名字,說來聽聽,我到時候,把他的考卷拿來看看,若真是有才,不說榜眼探花,保個三甲進士,還是可以的……”
“你……竟有這么神通?……”
“可不?”
“……他叫南燭,沈南燭,你可記清楚了啊,要不要我寫在紙上給你,免得酒醒后就忘了?”
“我清醒著呢,忘不了……沈——南——燭,原來你姓沈啊……”
“對呀,姓沈!”
“前朝管理教坊司的沈公公,后來這云韶府的主家,是你什么人?”
“我是他養女,也是……”
“哦……”
“我六歲時,被家里賣給了他,十四歲來初潮,就跟了他,三年前,他去世了,就把這云韶給了我。”
“哦,那你現在,可有錢呢……”
“可不?日進斗金……”
“你今年多大了,小富婆?”
“我這月滿二十。”
“哦……某人花重金買了一張步松月,說是要送給這月過生辰的人做賀禮,就是要送給你吧?……”
“怎么可能?他在我手里買的琴,然后再拿來送給我?吃飽了撐的,才會這樣!我為了那張琴,花了大半年時間,找了大半個大興,折騰死人,也不知他要送給什么寶貝的人……”
“怎么不可能,買了又送回來,這樣才是琴挑嘛……”
“挑你個鬼!哎,你聽好了,我跟你那大人,沒有任何瓜葛,他不會看上我這種殘花敗柳,我也不稀罕他那種心深似海的……”
“不是,不是,我沒有半點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很好的……”
“我很好,我自己知道,啊?”
“是他不好!”
“嗯,對,是他不好!哎,我不跟你多說了,這入夜里,來的人多,有些重要的客人,我要去門口招呼招呼……”
“等等,再給我來一壺……這酒……”
“這酒,后勁忒大,再喝,醉死你!”
“不礙事,我酒量可大呢。還有,我一個人喝,好無聊……”
“你等著,我找個小倌兒來陪你喝,如何?”
“不要!”
“你想要什么樣的,高大英武的?還是斯文俊俏的?”
“我說了……不要!”
“云韶的倌人,可是出了名的絕色,又特會服侍人,你……真的不要?”
“真的不要!”
“你等著,我這就去叫,很快就來!”
“卿若,哎,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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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鳴珂見攔不住那卿若,便也只有由著她去了。
綿綿酒意,漸漸彌散開來,暈乎乎的,暈得她抬臂擱頭,往小案邊上趴伏了,又蜷身縮腿地,沉迷于那暈勁兒中。
外間依稀有些旖旎絲竹,宛轉唱腔,不時地,提醒她身處之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看見閣子中,進來一人,玉冠錦衣,人倒是俊俏得沒的說,渾身氣度,簡直不像個這煙花地里的小倌人,可就是看著太膈應。
“卿若!”她伸直脖子,張口就喊那主事的人。
“卿若不在,你叫她做什么?”男子貓腰下來,屈膝,湊臉,抬指來撫她腮面酡紅,嘴角依稀掛些笑意。
“她這是什么眼神啊,說要找個小倌兒來陪我喝酒,怎么找的?”女郎往憑幾上懶靠了,亦抬手將那男子遞過來的臉面,一把輕拍。
禮尚往來。
“我……怎么不行了?”男子蹙眉,繼而又笑得更甚。
“你這長得太像晏西棠了,看著膈應,我不要!”
“……”
“卿若,給我換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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