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月初三.第七回合
那寢房里,清簡如故,果木清香,還給她留了一盞如豆油燈。
夜鳴珂從地上爬起,顧得不摔疼的胳膊腿,揉一揉擰到的腰肢,便往外間去,要尋人,搞清楚這恐怖狀況。
外間有些錚錚琴鳴,斷不成曲,像是在調(diào)音。
她撈起珠簾,沖出那寢閣,果然見著,在那書架邊,地席上,晏西棠抱了那張步松月在懷,在那處玩兒琴呢。
男子一身松散深衣,擱琴在膝,直腰偏頭,長指撥弦,如撩情人的手。
這大半夜的,竟有如此閑情逸致。
一個虛虛抬眸,看見她,卻不招呼,只管垂下眼皮,修長如玉的大手一滑,撥出一串琴音,如叮咚山泉,清澗流瀉。
有些當她是就該從那寢房里鉆出來的……空氣。
女郎上前,將他俯瞰少息,那人不為所動。
她終是紆尊降貴,蹲跪到那地席上,平視著問話:
“我……怎么會在你家?”
還睡在他的床上。
“你去云韶,喝醉了酒……”晏西棠一邊調(diào)音,一邊懶懶答她。
“然后呢……”女郎眼神撲閃著,繼續(xù)問。
去云韶是記得的,喝酒她也是記得的,然后,醉了,就是一團迷霧……
她有個好處,就是喝醉了也乖巧,不鬧不瘋。也有個毛病,就是喝醉了沒記性,做了什么說了什么,醒來全忘,恍若隔世。
“什么然后?”男子勾指,挑住一根琴弦,眉尾亦微挑,一副不明就里,又似乎是故意。
“就是……我跟你……有沒有……做過什么?”女郎倒也不覺不好意思,直直地問了。
“你……不記得了嗎?”伴隨著那曖昧笑意,幽幽反問,那勾弦的手指,一個撩撥,錚響弦鳴。
嚇得她心頭咯噔一下,臉色霎變。
難道真是滾到一起了?
女郎開始低頭,左右顧身,一通摸索。
摸一摸頭發(fā),是拆了簪子,披散著的;看一看腰上,本是復(fù)雜緊纏的錦帶,是給寬松過,再給松松腰住的;再抬指撫唇,似乎是腫腫的,那種跟人死命親吻的沒頂沉浸,依稀還有些浮光掠影,殘余腦海中。
夜鳴珂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跟晏西棠,這冤家仇人之間,若是莫名滾到了一起,那這日后,還要如何在朝堂上,天天相見?
監(jiān)國長公主跟首輔宰執(zhí)大人有奸情,那如何還能端直身,平常心,理朝政?
“我們……其實……也沒做什么!”
那人凝目,看她一通驚慌摸索,且也不掩流露,對他的排斥與抗拒。
眸光中,便有種暗淡低落,但也終是不忍,發(fā)了點善心,澄清了一下。
“那我這……”夜鳴珂不覺磨著銀牙,咬了半片微腫的下唇,卻不相信了。
那漲得有些麻木的唇瓣,就是被人給折騰過,她確認無疑。
晏西棠便傾身,寬衣下的精瘦腰腹,微微壓住膝上琴面,壓出一片冷冷錚鳴,男子亦有些冷面冷色,酸里酸氣:
“你在云韶,找了個郎倌來陪酒,你不記得嗎?”
夜鳴珂凝神,努力想了想,還是搖頭。
說記不得吧,依稀有些感覺,說記得吧,又想不起個所以然。
“喝得摟摟抱抱的,還親到一處去了!”男子帶些惡狠狀,像在責(zé)備。
“……”女郎卻懵懵的,自動跳過那責(zé)備之意,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眸,繼而點頭,一臉的釋然,“哦……”
她的心思,一直集中在糾結(jié)是不是跟晏西棠滾了這個問題上,這會兒一聽,竟突然輕松了,笑顏微綻。
不就是個云韶的小倌嘛,至多就是說她不檢點吧。
幸好,不是跟他!那是她心頭的大忌。于私,她不愿跟她討厭的,也是討厭她的人,滾一起;于公,她不想跟她忌憚的,也是容易掣肘她的人,滾一起。
“那我又是……怎么來這里的?”女郎清醒的時候,心思縝密。還是又想到此刻,身處他家,這蹊蹺光景。
“你跟那郎倌,親親我我還不夠,硬要把他帶回家,卻又告訴人家說,你家在這里,人家自然就把你送到我這里來了!”男子的臉色,越發(fā)不好看。
“哦……那……”女郎慢慢地聽話,慢慢地回想那一片白茫茫,然后點頭,還想問。
可晏西棠就跟她肚里的蟲一般,不等她問出,便準確地答了:
“我窮啊,家里就這一張床,不把你公主殿下擱那里,還能放哪里?”
說罷,沒怎么掩飾自己不悅,擱了琴在案,起身來,就要走。
女郎卻欠欠地轉(zhuǎn)頭,追著那要往寢閣去的身影喊:
“哎,我這會兒,肚子好餓。能煮碗面吃嗎?”
那人沒好氣地哼哼著,不置可否,撩珠簾的手都伸至半空了,卻突然撤回來,甩了袖,掉轉(zhuǎn)方向,出書房去。
應(yīng)是去給她找食……吧。
看著那妖里妖氣的模樣,夜鳴珂反倒輕松了。
這才是她熟悉的晏西棠。
遂起身,搖頭擺尾地,跟上去。
∝∝∝
那滿植桔樹的園子里,還真有一個小廚房。
小巧玲瓏,干凈得精致。
晏大人親自下廚,上灶,生火,燒水,煮面。
“真是不好意思,勞駕你宰執(zhí)大人親自來煮面……”
琳瑯長公主站在那灶臺邊上,絞著雙手,看著利落轉(zhuǎn)騰的男子,面露赧色。
說是不好意思,卻又十指不沾陽春水,出塵的仙子一般,站在那升騰起來的柴煙與水汽中,等著吃面。
“公主要吃面,我可不得親自來煮?”晏西棠沒好氣的說。
一身寬襟大袖的居家深衣,卻又攔腰系了一條圍裙,舞文弄墨的玉掌,拿著那菜刀剁砧板,也是咄咄生響。
謙謙君子在庖廚中,有種錯亂的迷人。
夜鳴珂看著那大手握刀,有些悠悠浮想,再看著那刀下已化為碎段的青蔥配料,突然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嬌氣地挑揀:
“我不食蔥的……”
皇家公主,自幼精細著飲食調(diào)養(yǎng),不食辛辣重味。方能養(yǎng)成如玉體質(zhì),清淡體香。
“不早說!”男子抬眸,白眼埋怨了她一句,扔刀,洗手,轉(zhuǎn)身給她配料去。
“也不要醬料!”她又伸著脖子,提著精細的要求,“辣椒也不要……”
那些個醬油醋汁,色澤濃黑,吃多了,暗沉膚色。辣椒,就更是不沾的。
這般東挑西揀,倒得最后,那碗面煮好了端過來,就是一碗玉色清湯,浸一卷銀絲龍須,再加點雪花豬油,撒點細末青鹽。
往那灶臺邊上一張八仙桌上放了。
她還是欣欣然坐下,先捧住碗喝兩口湯,再執(zhí)起筷,小撮挑面,吃得很香。
晏西棠往她側(cè)邊坐下,用一種看可憐孩子的眼神,看了她半響,終是忍不住問:
“這樣……也好吃?”
“好吃……”女郎餓得心慌,一邊吃著面,一邊抽空答他,“我自小就這樣,也習(xí)慣了。”
那人突然抬手扶額,笑著嘀咕:“真是太好養(yǎng)了……”
“你說什么?”女郎沒聽真切。
“我說,好養(yǎng)!”男子便重重地,重復(fù)了一遍,忍著笑意。
“可不?”女郎點點頭,大言不慚地領(lǐng)了那恭維,轉(zhuǎn)而又有些傷心失落,“這么好養(yǎng)的,可還是嫁不出去……”
突然,就有些哽咽。
幸好,面碗中,升騰些縈縈霧氣,浸著如潭水眸,汪汪地亮人,卻也分辨不清。
“玉可……”晏西棠突然伸手來,抓過她扶碗的那只手。
“嗯……”女郎專心果腹之大事,沒怎么注意他突然的肅然,敷衍著應(yīng)了,繼續(xù)只手吃面。
“我不怪你!”男子說得認真。
“不怪我什么?”夜鳴珂卻是懵的。
不知他要說什么。
“我娘子的事情,我不怪你!”晏西棠直直地看著她,鄭重其事,擲地有聲。
“哦……”女郎淡淡地應(yīng)著。
心頭卻在驚奇,他怎么這么奇怪,突然提起這事情,且還像跑到她肚子里去翻過一遍似的,知道她糾結(jié)的是什么。
“她是我母親給我挑的妻子。母親見我,在外做官,只身飄零,又遲遲不提成親之事,她心頭著急,那年,我從嶺南,擢升至京,做了京兆尹,她便在云澤,自作主張,替我物色了一個,且還找了只大公雞替我,吹拉彈唱,磕頭拜堂的,把人家給娶過了門,才給我送到這京城來……”
男子說起那大公雞替他娶親的事,有些無奈的笑意。
“我也是無奈,可又想著,既然都娶過了門,便是我的妻,我自是要好生待她的。哪知,卻讓她遇到那事情……可是,我不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沒能想到她初來京城的不適,沒能體諒她的心慌膽小,怕我不喜歡她,她成日去這京中大小寺廟,求神拜佛的,我也沒能去陪著她……那事情之后,我也怪我自己,沒能讓她信我,我不嫌她,也不怪她,也沒能看住她,沒想到她會……”
男子說著,一只手抓住她的手不放,一只手托額掩面,消受那記憶中的難堪。
終是有著難以釋懷的傷心與自責(zé)。
輪到女郎體貼,解語花似的,反過來安慰他:
“你也不要太過自責(zé),可能,也算是你娘子她……福薄命淺吧。本來,可以做個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誥命夫人,卻沒那福分,你瞧,你這幾年一路高升的,當朝也找不出第二個了……再說了,你這心里,一直有她,她在泉下若是有知,也不會怪你的……”
那逝去的,也回不來,只能放在心里。
男子受了些安慰,又忍不住繼續(xù)剖著真心,可一不小心,又剖得深了點:“我當時罵你的,都是氣話,那時我心頭慌亂,又剛好看到你,一副軟兮兮,很好罵的樣子……”
女郎就突然變了臉色,決定,繼續(xù)吃面吧。
敢情,還是撿軟的柿子來捏,覺得她一副笨戳戳的樣子,好欺負。
“你相信我,我不怪你……”晏西棠撤了撐額的手,要來繼續(xù)跟她較真。
“嗯,我知道了。”女郎縮了手,扶住面碗,挑起一夾銀絲,繼續(xù)吃。
“真的……不怪你!”平日巧舌如簧的男子,突然有些語拙,就那么笨笨地,反復(fù)強調(diào)。
又像是有什么話,壓在舌頭下面,吐不出來似的。
“那又怎樣?”夜鳴珂翻眼,問他。
“我不怪你,那你……可不可以試著,別那么討厭我?”
“再說吧……”女郎這會兒,卻有些傲骨與閑氣了。
就算他不怪她了,可她似乎還是覺得,他怎么這么欠揍……也許,她之所謂的討厭,跟這責(zé)怪無關(guān),而是一種骨子里的癢意。
看來,剖心解釋,無用,空口說來,也無解。
“試試?”男子自己搭梯往上爬,一邊又來拉她的手,竟還要來奪她的碗。
“你讓我把面吃完,好餓!”女郎急了,伸手抓碗,捍衛(wèi)吃食。
“現(xiàn)在就試試……”
終是男子手勁大,強硬奪了碗,又站起身來,一把將她抱起,擱在旁邊灶臺上。
兒郎挺身,往她身前一堵,圍裙系緊的瘦腰,便嵌她□□來,松垮深衣露出的胸膛鎖骨,又抵在她眼皮底下。
夜鳴珂趕緊左右轉(zhuǎn)頭,看看邊上砧板,白嫩青蔥未切完,還有身后鍋中,奶色面湯尚溫涼。
她才反應(yīng)過來,他再三要她“試試”是何意。
“你……當我是菜嗎?”她有些怯怯的慌,又有些哭哭的笑。
仿佛,她若是不從,就要被按砧板上剁巴剁巴,再扔進鍋里煮了似的。
“……”男子一愣,繼而笑得燦爛,覺得這比喻妙極,“可不,嬌軟水嫩的一顆菜……”
風(fēng)流意起,出口就是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調(diào)戲。
“我的面,再不吃完,就要糊了……”女郎不知怎的,心頭一個緊張,就本能地開始抗拒,抬手使著蠻勁兒,推攘著,要往灶臺下跳。
男子一邊手腳并用,再加個身軀,來堵她,一邊悻悻地嘆息:
“還是喝醉了好……”
又乖又軟,任由他搓圓揉扁。
“你說什么?”夜鳴珂凝住,聽出他話中有話。
“我說……”晏西棠一把將她按回灶臺上坐好,捉緊了,再來問:
“你還記得云韶那個小倌,長什么模樣嗎?”
“……”女郎心頭嘩然,有種不妙。
“是不是長得像我?”男子卻垂頭附耳,拿個下頜抵在她的肩頭,用種磁磁啞啞的氣聲,跟她廝磨,“十分地像我,一模一樣,連衣服上的熏香,都一樣……”
“……”腦中一團模糊,碎片記憶,依稀閃現(xiàn)。
她終于明白了那云韶小倌是怎么回事。
“晏西棠!你……你太壞了!”
女郎亮聲怒呵,中氣十足。
緊接著,使了個蠻力,一把將他推開,然后,跳下那灶臺,大步流星,出了廚房。
說什么,也不與他靠近了!
絕不允許他,進入她周圍三尺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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