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試的地點是靈修門駐地和宛葉城之間的貢院，離駐地不算太近。很多門人早早出發，只為了盡快趕到貢院。

        而王念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她是被秦杉云直接帶到貢院的。她到的時候，時間還早，于是她到了貢院附近的一座茶樓，找個地方坐，并回顧一下她背的書。

        文試要考的，是經典和博物兩科，都是需要熟練背誦。王念在平時就花了很大力氣來學習這兩者，掌握得不錯，所以，雖然提前選拔的通知來得很倉促，她也并不慌，只是慢條斯理地回憶早已爛熟于心的知識。

        王念的平靜沒有維持太久，因為，貢院外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路上人聲鼎沸，茶館里也亂哄哄的。

        王念身邊還有難得的兩個座位，正好，有兩個人進來，看見了空座，急匆匆趕來。

        王念一心讀書，并沒有關心是什么人走了過來。來的人肯定也是預備門人，只是預備門人那么多，她哪里認識呢？

        但，王念聽到了一聲遲疑的問候：“王念？”

        王念抬起頭，看到了李時和李慈。

        “咦，李時？”

        她們三個都住在南筑四十三。李時是最初就引氣入體了的六人之一，而李慈則是在后來的三個月中引氣入體的。李時和李慈不算近親，但她們是同一個家族的。

        王念和李時早就認識對方，而王念和李慈雖然聽說過對方，卻從沒有說過話。

        李時率先坐在了王念對面，李慈只好坐在王念身邊。

        王念看得出來，李慈有些不自在。

        王念看著李慈，不由開始想：為什么你要不自在？是不是因為你知道，我正是你欺負的人的妹妹呢？

        在王念心中，李慈的面孔突然變成她安靜又恐怖的死狀。

        想到余管事的事，王念心中無法平靜，立刻移開目光。

        雖然鐘穎和秦杉云都和她重申，余管事很該殺，王念做的一點也沒錯，但王念心中還是有一種無法消退的恐懼。

        她殺了人啊！

        她又該怎么對李慈呢？為什么她立刻想象出了李慈的死狀？難道，她現在遇到問題就會想著殺人解決嗎？

        王念開始痛苦，不由蹙起眉。

        李慈注意到王念的視線，她也看向王念，有些不滿：“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李慈本來不知道王念這個人，因為在最初，女孩子們之間都很陌生，而王念和她們沒有交集。但是，隨著南筑四十三中的門人們日漸熟絡，李慈又一心想要找到引氣入體的方法，她也開始對于南筑四十三中的情況有了了解。

        像南筑四十三中的其他人一樣，李慈開始知道，南筑四十三的幾十個門人中，有六個人引氣入體了，分別是劉又青、豐煥、周謙、李時、溫旭、王念。

        其中，李時是李慈族中姐妹，雖然以前不認識，但是她們同出一族，李慈可以很自然地跟隨李時，求助于她。而通過李時，李慈也開始對這幾個引氣入體的門人有了基本了解。

        劉又青為人極好，修為也有練氣六層，她是南筑四十三中最為眾人稱道的人，也是南筑四十三中人際網絡的中心。劉又青認識每一個人，而且和每一個人說過話，讓人在短短的交談中便對她心服口服。李慈本來是有些不以為然的，但和劉又青見過面后，她對劉又青就只有喜愛了。

        周謙、溫旭追隨劉又青，總是伴在她身邊，而至于她們本身，則沒有太多可說的。

        六人中另外的兩個人，是豐煥和王念。

        最開始，李慈對她們知道的不多，因為，這兩個人都不怎么結交眾人，本就很少有人了解她們。李慈只聽說，王念天賦不錯，六歲就已引氣入體。

        不過，劉又青知道一點兒。在李慈的追問之下，劉又青帶著一貫的友好微笑，說：“豐煥隨性自在，念念認真刻苦。她們都是不可小覷的人呢。”

        結合另外一些傳聞，李慈自動將劉又青的話解碼：豐煥很隨性，王念很刻苦。豐煥總是在玩樂，王念總是在用功。不過，劉又青認為，這兩人都很有本事。

        李慈將引氣入體的幾個人加入了自己的觀察名單，并試圖主動結交她們。

        然而，李慈最后并沒有去找王念和豐煥。

        有一天，在屋子里閑聊的時候，女孩們談到了自己的家庭。王妍一聲不吭，但李慈那時候很無聊，就逼著王妍回答。

        王妍一邊說，她們一邊笑。

        “果然，王妍就是個鄉巴佬，和修真是一點兒不沾邊的！”一個女孩說。

        但是，始終沉默的王妍這次卻開口了，眼中有一種奇異的光澤。

        “不是的。我妹妹王念，已經引氣入體了。”

        王妍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效果卻不亞于在水中投入巨石，浪花四濺。

        屋中的女孩子們面面相覷。她們都知道王妍有個妹妹，也知道南筑四十三中有個叫王念的引氣入體了，但她們從來沒想到，原來，王妍正是王念的姐姐。

        而王念，在傳聞里天賦很好，且非常得曾師姨寵愛。

        她們在欺凌王妍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可以任性妄為，畢竟王妍是個軟柿子，誰見了不想捏上一把呢？

        但是，如果她是王念的姐姐，事情就又不同了。

        如果王念見到姐姐受欺負，一氣之下去曾師姨那里告上一狀，那她們可就討不到好了。

        因此，王妍此言一出，屋里的女孩子都震驚了。她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王妍。

        現在，被王念注視著的李慈也有同種感覺。

        王念眼睛讓她畏懼。

        如果王念知道王妍的事，那她怎么還能做到這么心平氣和？而如果王念不知道王妍的事，王念又為什么要這么盯著她？

        李慈不知道，王念也是花了一會兒才壓下心中的煩亂，鎮定下來。

        李慈恐慌起來，但是王念變得平靜了。

        王念還是很難思考怎么處理李慈的事，所以，她決定干脆把事情推到文試之后，見機行事。

        現在，她什么也不準備做。

        可是，看到李慈驚惶的神情，王念感到惡心，停了一會兒，才說話。

        “師姐，我認得你，”王念繼續看著李慈，“你和我姐姐是一個屋的，對不對？姐姐和我說過你。”

        “是嗎，她說什么了？”李慈問，緊張得不得了。

        “姐姐猜猜看？”王念問。

        “這，我猜不到啊，快說吧，快說吧！”李慈沒心情奉陪王念。

        “她說，和她一起住的人都很好。師姐果然很親切。”

        王念盯著李慈看了一會兒，才說。

        “王妍啊，她也特別好……”

        李慈有些驚訝，想想又覺得合理。按王妍那個性子，她肯定不好意思和妹妹說這些事，只會說自己身邊的人都很好。

        因為沒想到王念會這么說，李慈尷尬地試圖說點什么，但言不由衷，就也說不順暢。

        不過，王念看起來并沒有太在意，她點點頭，就又看書了。

        可實際上，王念心里不太平靜。她忍不住想到余管事。

        昨天，她才殺了余管事，手上沾滿血。而現在，她坐在茶館中，正和其他預備門人一起準備文試，一雙手上看不出一點殺人的痕跡。

        如果別人知道她殺了人，會不會害怕她呢？

        王念控制不住地想。

        李慈作惡，但她沒想著殺人，也沒有真的殺了人。

        和李慈比起來，還是六歲就殺人的她更讓人想遠離吧？

        王念最終把視線從書上移開，看向窗外街道。

        街對面的貢院門口，已經開始有人進入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快要去了。”王念說。

        她心里還是有點亂，但是一想到文試，她不由自主地開始焦慮，壓下了部分因李慈勾起的自我懷疑。

        “行。”

        像面對文試的絕大部分門人一樣，李時捧著手中書念念有詞，正在著急地背書。

        她們隨著人流，慢慢往貢院門口挪動。

        附近，預備門人們在嘈雜地交談。

        “這還看個啥啊，別看了別看了，你現在再看也沒用了。”

        “別，讓我再看兩眼。好歹垂死掙扎一下嘛！”

        “哎呀，服了你！之前死活不看，現在倒要看了。”

        “別看了別看了，咱們好姐妹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一起死！反正我看我是過不了了。”

        “哈哈，我什么都不會，現在腦子空空。完了完了。”

        李時突然抓住了王念和李慈，緊張地問：“你們還記得江河祖師有多少個門人嗎？”

        “……不記得了，幾百個吧好像。”

        李慈已經想不起來了，但她知道，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江河祖師座下有二十三真傳，以及三百記名門人。”王念說。

        “那，北極老人又多少門人呢？”李時又冒出一個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并不重要，因為北極老人在江河道統之中是一個關鍵卻被隱去了的人物。她們只需要知道，北極老人將江河祖師帶入了仙道就好，別的一概不會多談。

        但李時這時候緊張得過了頭，就問出了這個問題。

        “沒有人知道，也不會考的，放心吧。”王念說。

        不過，王念知道一點。

        在秦杉云的手記中寫道，北極老人周游中土，指點過的人不計其數。而江河祖師和衍浩道人是其中最出色的，她們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開創了自己的道統。

        但由于秦杉云的叮囑，她也不好和李時說。

        幾人走進了貢院，沿著長街向前走。

        貢院非常大，被密密麻麻的小間填滿。而小間的海洋中，幾座高樓矗立，有許多人站在上面，大概是來監督新門人的。

        在中央的樓上，王念看到了鐘穎。

        她立在樓上，被眾人團團簇擁在中央，神采飛揚，氣勢非凡，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走入貢院中的門人。

        按照玉牌的指示，幾個女孩進入了自己的單人小間，門上禁制幽幽亮起。

        在小間中，她們將要度過整整兩個時辰。

        鐘穎照例進行了一次講話，宣布文試開始。

        小間中桌子上的盒子的禁制自行解除，試題就在其中。

        王念打開試題，看了看，發現沒有太難的，于是心下放松。

        她鋪好紙，提起筆，蘸蘸墨汁，從容地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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