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發生的事像一場夢。元旦前后，期末考試就陸陸續續來了，有幾門課的老師留的是開放式考題，要求在規定時間內提交論文即可，許恩深便越發深居簡出，悶在家里一心搞作業。查資料的間歇，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輸入了“李既望”，但除了論壇里粉絲偷拍到的幾張不甚清晰的探班照，再無其他信息。

        “難怪不火。”許恩深關掉頁面。

        “不火”的李既望正在跟經紀人崔哲珉討論退圈的可行性。

        “哥，跟fdm的合約今年6月到期，關于您的續約事宜，鄭社長親自問過好幾次，我都不知道再怎么推拒他了。他的意思是，工作排期都可以順著哥的時間走，單就文藝片這部分，他們一直沒有找到哥的接替者，哥你也知道，fdm一直看重文藝片市場。”

        “你幫我約一下社長，我親自跟他說。”李既望吞了口咖啡，“合約到期前，我還有多少工作？能做的，我盡可能多做一些。”

        崔哲珉心疼地皺了皺鼻子，“哥，你現在已經夠拼了，不能緩一緩么？”

        “不能。”李既望正色道，“你知道的，我重心不在此。”

        崔哲珉嘆了口氣，劃開平板電腦，“好吧，哥，1月有個電影短片，導演有意競逐威尼斯電影節，如果敲定了，后續肯定少不了哥配合宣傳，這個還得談。主贊助薇珂推出了一系列小眾沙龍香，他們的marm負責人點名要哥代言，fdm正在接洽，考慮不能撕破臉，排期說這兩天會發來……”

        李既望閉上眼，疲憊地捏了捏鼻梁，頭仰靠在沙發背上，“哲珉啊……”

        “哎？哥？”被打斷的崔哲珉困惑地停下看他。

        “我已經35歲了啊，這真是要退休之人的schedule么？”

        崔哲珉訕訕地摸了摸鼻梁，實誠地回答，“所以說哥要激流勇退，是可惜了……不過，哥隱退后打算做什么？”

        李既望慢慢睜開眼，轉頭望向眼巴巴好奇的崔哲珉，一臉坦誠地征詢意見，“如果拋開所有設定和限制談個戀愛，是不是有點過于理想化？”

        “怎么會？！”崔哲珉奶狗一樣興奮地往他這邊擠了擠，“加油，哥！”

        許恩深考完最后一門課，康市難得下了一場大雪，一個人在外面吃了頓火鍋，才踢踢踏踏地踩著雪回了住處。

        雪夜人少，在她住的單元門外的路燈下，立著一個人，挺拔而隨意，腿邊傍著個落了一層薄雪的行李箱。

        許恩深停下腳步，沉靜地看著對方走到跟前。

        李既望掏出手機，點開翻譯app，用韓語說道，“平安夜那晚太倉促，還沒有正式謝過你。回首爾的航班因大雪取消了，所以，我想這或許是個合適的機會。”

        李既望的翻譯軟件默認的是男聲，像個有感情的機器，抑揚頓挫地傳達著他的意思。他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子，在許恩深的注視下遞過來，“這是我一個朋友自己做的，沒有多貴重，只是我的一份心意，你看看你喜不喜歡。”

        許恩深接了過來，打開來，里面是一條纖細的項鏈，墜子是二十余枚小巧剔透的雨滴，光這精細的工藝，就不像“沒有多貴重”的樣子，許恩深有些為難。

        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雪漸有變大的趨勢，李既望接連打了兩個噴嚏，“我該走了。”

        “想上去喝杯熱飲么”

        李既望捂著鼻子，眉眼漸漸彎了起來，他用帶著鼻音的聲音問，“南瓜汁么？”

        詢問過李既望是否對米酒和牛奶過敏后，許恩深燉了一鍋牛奶雞蛋醪糟湯。

        濃稠的牛奶雞蛋湯上點綴著葡萄干和干果碎，在漫漫冬夜透著溫暖的誘人味道。

        羊毛毯被地暖烘得像一頭帶著體溫的長毛動物，別說凍麻的腳踩上去會沉溺其中不想自拔，人坐在上面，只想就地躺下。

        李既望順著心意坐在羊毛毯上，后背靠著沙發。

        許恩深在他對面坐下，手指了指身后，“今天很晚了。”話音剛落，似是想到什么，一邊忙不迭翻出手機，一邊補上人工翻譯，“it’stoolate”

        李既望很自然地將這句理解為主人的逐客令，他看看掛鐘，確實已經十點了，他素來寡淡的眼波動了動，喝掉杯中的最后一口正要起身告辭，卻見對面的姑娘耐心地等他放下杯子，自然而然地又從湯鍋中給他填滿了一杯，順帶摁著手機一字一句念，“做南瓜湯要用破壁機，噪音太大，會吵到鄰居休息……”

        一臉認真的姑娘，明明披掛著一身煙火氣息近在咫尺，卻因種種不可言的因由，像外面下的雪一樣不可觸及。李既望看著她，拿過手機，冷不防開口道，“項鏈，你喜歡么？”

        許恩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母胎solo久了，聽手機里的男聲都聽出了情話的味道，她突然變得不太自然，在一般女生眼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問題，她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得體，不官方不刻板不曖昧，關鍵是要兩下皆宜。

        項鏈，她是真的很喜歡，每一顆小鑲嵌，都扎扎實實地深嵌在她的審美點上。

        男人卻恰到好處地再次開了口。

        “我小時候讀過一個童話故事……”娓娓原聲雖然聽不懂，但音質像在播原版韓劇，“有個女孩出生那天下大雨，家里來了一位陌生的客人躲雨，客人臨走時，留下一顆雨滴做禮物。后來，每年在女孩生日這天，客人都會準時趕來送她一顆雨滴。女孩帶著雨滴串成的項鏈，無論遇到多大的雨都不會被淋濕，因為那個陌生的客人，是雨神。”

        許恩深再一次打開了那個盒子，視線緩緩掠過在心里默數了下，是三十顆水滴，正好跟她剛過完生日的年紀匹配上了，驚訝之余，許恩深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長得這么像三十歲么……”

        “什么？”李既望似是沒聽清，略歪下頭認真去瞧她的神色。

        許恩深被他瞅得臉熱，從盒子里取出項鏈，邊飛快地戴上邊掩飾情緒道，“我很喜歡……喜歡那個故事。”

        李既望重新坐直，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在她頸間飛快掠了一眼后，抬起杯子，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湯的溫度剛剛好。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接觸過關于時間旅行題材的劇本。”

        “timetraveler”李既望似是對軟件給出的翻譯不怎么確定，又用英文問了一遍。

        許恩深不好意思地笑笑。

        李既望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跳轉到這個話題上，很感興趣地屈起一側胳膊肘撐起上半身，換了個舒服的傾聽姿勢。

        “你的每一次出現都很突然，然后消失得又毫無征兆，以至于我最好的朋友懷疑，你不過是我腦中出現的一個幻覺。”

        “她為什么這么說？”李既望靜靜地問。

        許恩深的視線落在李既望毛衣領口的弧度上微微停留，然后依次從他臉部的中線向上，最終定定地落進他的眼里，“因為，我有一陣子精神狀態不太好，身邊人都懷疑我這里出了問題……”許恩深指指頭，“包括我的家人和最好的朋友。”

        燈下的許恩深陳述著過往，孤獨無措的樣子好像獨坐深淵，不是沒有被人看到，而是看到的人都被眼睛看到的假象所蒙蔽，以為水很淺。

        李既望突然伸手，帶著男人獨有的干燥的氣息，拍了拍她的頭，然后密密實實地覆住她的手背，似是有股堅定的蓄勢待發的力量，隨時可以將她帶出深潭，這一次，他撇開手機直接問，“andnow,what’syourfeeling,canyoufeelme”

        許恩深感受著男人掌心源源不斷傳遞來的暖意，心底有種情緒突然破土，在體內毫無章法地瘋狂蔓生開來，壓抑已久的委屈也跟著被釋放出來，“我確信，”深吸一口氣，許恩深很堅定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把話說完，“我這里沒有生病。”

        李既望點點頭，沉吟了下，“我們算是朋友了么？”

        許恩深不明所以。

        李既望頓了一下，目光閃了閃，不知為何切換到韓文說，“加個私人聯系方式可以么，方便下一次見面前提前聯系。”

        說完，就把他的微信二維碼翻了出來，往許恩深這邊推了推，一臉坦誠地等著她的動作。

        許恩深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幾秒，然后略帶傻氣地慢慢轉動眼珠移開視線，嘴里嘀咕：“哪還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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