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望啊，來，我介紹下這部劇女一號，尹神奇，東大畢業的高材生，這個片子就靠你們二位了。”

        “前輩您好，請多多指教。”

        李既望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但很快就掩飾掉，起身，禮貌簡短地握了握女主角伸過來的手，“你好。”

        圈里一向低調的文藝片大神跟傳聞描述的一樣又不太一樣，寡言，但并無倨傲之氣，反倒是周身謙遜平和氣度，讓他有種不好接近的距離感，很矛盾的感覺。尹神奇在心里飛快做出第一眼判斷，又躬了躬身，補上一句，“這次真的很感謝能跟您合作。”

        “言重了。”

        當天的劇本研讀會比原定的結束時間晚了許多，導演提議由他做東，請全劇組聚餐聯誼。李既望看了看時間，借大家互相寒暄之際，同導演低聲交談了幾句后便先行離開。

        從他起身起，尹神奇就在留意著他的舉動，身側突然有人開口，“是不是覺得李前輩是個神秘的男人？”

        尹神奇一驚，循聲轉頭，女二號正笑瞇瞇地看著她，她看似自然地將耳邊垂落的碎發別到耳后，遺憾道，“只是研讀劇本，就覺得前輩的臺詞功底十分了得，本想借機跟他討教一二，看來只能片場見了。”

        女二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笑了笑。

        而她們討論的主角，趕在艙門關閉前五分鐘登上了飛機。

        盡管年關將至，但許恩深并沒急著回家，緊張了一學期，難得等成績的這段時間沒有課業壓力，她盡興地在康市玩了幾天。

        這天晚上，她回到家給手機充上電重新開機，瞬時跳出很多信息。

        姥姥：

        【大深啥時候回家？】

        顧亞坤：

        【wuli深，過年可不可以吃到你親手做的榴蓮酥？】

        【可以吃一盒送一盒么？】

        二十分鐘后又一條：

        【普梨滋～】

        【（可憐）】

        宋城則（班長）：

        【許同學，請報備一下離康及返回時間，院里在統計。】

        【ps：友情提示，穆導的教學系統賬號應該是岑老師在打理，記得提醒岑老師月底前登錄一下系統填寫你的指導導師學期鑒定。】

        【（狗頭）】

        許恩深看看時間，已近十點，姥姥應該已經睡下，距離月底還有4天。依次回復了全部微信后，遲疑了片刻，抓抓頭發點開岑硯的聊天對話框。

        【岑老師，如果您看到這條信息，能不能抽空填一下導師鑒定？】

        刪掉，又重新編輯了一條：

        【岑老師，百忙之中請在線填寫一下我的本學期導師鑒定，可否？】

        再刪掉，抓耳撓腮，剛敲下“岑老師”三個字，熱水壺便發出了蜂鳴聲，許恩深匆忙起身去斷電倒水，回來點開手機，有些傻眼。

        岑硯在她剛才誤發出去的【岑老師】下面，幾乎是秒回了一個【？】

        許恩深？？？

        岑硯第二條微信又敲了進來：

        【是要說你的學期鑒定么？】

        ！！！

        震驚無以言表，許恩深一度懷疑自己剛才編輯的那幾句草稿是不是全都誤發出去了，慌亂地往前翻了翻倆人的聊天記錄，寥寥可憐，今晚以前的歷史還停留在去年10月下旬他發的【下周到實驗室來一趟】這條上。

        許恩深呆滯地回：【嗯】

        回完才意識到自己是在跟誰對話，一個“嗯”字簡直太過隨意，又忙不迭地撤回。

        【抱歉，國外登錄教研系統不是很方便，明天上午10點前，你可以在系統中查看。】

        道歉、解釋，然后給出的節點也充分考慮到了系統更新的延緩期，許諾的是她可以查到的時間——如此公正公平民主的謙遜姿態，讓許恩深很快聯想到企業處理危機公關的教科書案例。

        頂部狀態顯示，對方仍然在輸入中。

        【可以么？】

        還帶商榷的？對方真的是她那嚴峻冷厲的嫡系帶教么？

        自小便是規矩學生的許恩深至今對師威心存敬畏，趕緊硬著頭皮回復：

        【月底前都可以的。】

        【謝謝岑老師。】

        這次，等了很久，對方都沒回，對話框復歸平靜。

        許恩深松了一口氣，這種高冷才是岑老板該有的風格。

        翌日一早，許恩深爬起來就打開電腦登進系統，果然收到了導師鑒定，系統顯示，岑硯的更新時間是凌晨1:06。許恩深猛吸了一口氣，點開，岑硯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段。

        “許恩深同學，和光同塵，光而不耀。很榮幸憑借先于你接觸心理學的微薄優勢，成為你在研修過程中的引路者。跨學科進修需要極大的勇氣和魄力，不管你接觸到心理學的機緣是為何，都衷心希望你可以通過努力，在學海探索的過程中產生興趣。在即將到來的下半學年，建議你可以發揮跨學科復合知識結構背景的優勢，有針對性地研修心理學的相關核心課程，盡早找到自己愿為之一試的科研方向，同時以更積極的態度參與到各項教學科研活動中，學以致用，讓實踐水平與理論知識在結合中得到同步提升……”

        許恩深不知道自己是懷揣著怎樣的思想感情，將這段話復制并保存了下來。

        她認真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跟記者生涯一并消逝的，還有她探知真相的素養——她與這位“掌門師兄”素未謀面，僅從傳言、風評中勾描出一個嚴苛冷情的輪廓畫像后，她便想當然地以為那就是岑硯，她不是不可以去主動接觸一下岑硯，從而校正對他印象的偏差，但她沒有。

        但偏偏就是她自以為是憑想象構想出的岑硯，卻對她做出了“和光同塵，光而不耀”的評鑒。

        他字里行間表現出來的謙遜、公允，光風霽月，讓傳聞不堪一擊。

        許恩深怔怔地坐著，手機突然進來新微信，是李既望：

        【最近我在康市拍攝新電影，今天沒有工作，可以請你吃個午餐么？】

        【餐廳位置】

        【不知這家餐廳你會不會喜歡。】

        看定位，那是一家開在民國老宅內的中餐廳，這點頗合許恩深的心意。

        【如果ok，我們12點餐廳見？】

        李既望捏著手機，望著二樓窗外蕭瑟的梧桐樹失神，有劇組的工作人員上前問，“前輩需要咖啡么？”

        李既望起身，“不了，謝謝，我這就走。”

        恰好此時，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李既望垂眼。

        許恩深：

        【好。】

        窗外景色不錯，李既望突然起了出去散步的興致。

        距約定的時間尚早，許恩深在公館區里邊逛邊拍。

        鏡頭晃過街對面時，突然捕捉到一個畫面，青石院墻外，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佇足停留，雙手很隨意地插在兜里，黑色大衣搭配同色系的高領毛衣，周身氣度似是跟他為之停留的公館老宅一個時代。

        許恩深鬼使神差地摁下快門的同時，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詞“大隱隱于世”。

        空氣濕冷，隱有冷香浮動，男子似有所覺，在鏡頭里轉過頭來。

        許恩深緩緩放下相機，眼睜睜看著鏡頭里的人走近跟前，腳趾在雪地靴里摳出一撮羊毛。

        “好巧。”李既望說的是中文，發音還很標準。

        想到他微信里提及的要在康市拍電影的事情，許恩深很快便想通了，韓國藝人敬業度普遍比較高，十有八九李既望是特地為新電影而學的中文，沒準如此頻繁地找她，或許就是為了找個土著練習口語！

        如此想來，許恩深頓覺坦然了不少，正打算陪他好好練習下中文口語，李既望突然又切換回英文模式了，“一起散散步”

        “啊？”這怎么不按理出牌呢？

        李既望看了眼手表，一臉和煦地看她，“餓不餓，一起吃個午飯吧？”

        許恩深略夸張地嘆了口氣，用兩個指頭在他眼前比劃了個走路的手勢，一字一句道，“散、步，ok？”臨末了撇開頭小聲嘟囔，“咱也不知道誰總hungry……”

        李既望噙著笑跟上她。

        公館區的魅力就在于老宅院并不是千篇一律的制式，匯集了不同國家的歷史文化特色，許恩深沉迷其中，走著走著便忘了李既望的存在，時不時就停下腳步，圍著她感興趣的宅院左看右看。

        李既望倒是不在意，還主動詢問要不要他幫忙拍照。

        在問到第三次的時候，許恩深看看取景框，再瞅瞅李既望，方才不小心偷拍到他的那張照片突然撞進腦海中，只怪李既望的入鏡實在是太讓人記憶深刻，心中所想一時脫口而出，“不，但我想拍幾張你跟老建筑的合影。”

        李既望無奈地看了她一會兒，最終妥協，“只有一個條件，照片不能外傳。”

        許恩深怔了下，她幾乎都要忘記他的特殊身份了。

        一上午時間過得很快，李既望沒忘他今天約許恩深出來的初衷，而許恩深本身也不是驕縱扭捏的性格，就在李既望再一次適時詢問她餓不餓的時候，她的導航方向替她做出了回答。

        李既望預定的餐廳在一條巷子的盡頭，小門小戶，沒掛任何招牌。

        許恩深拿到菜單的時候，不禁愣住了，竟然是改良京菜，他是知道……

        李既望突然開口，“我喜歡烤鴨，這兒的主廚祖上是御廚。”

        他的英式發音跟他講韓文一樣沉穩好聽，許恩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李既望又說了一串。

        許恩深又喝了一口。

        李既望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打開手機，切換回韓文重新開口，“你有忌口么？”

        許恩深如釋重負，迅速而實誠地回答，“我不吃生食。”

        李既望點點頭，跟服務生低聲說了句什么，服務生便收走菜單離開了。

        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說不出來。

        “我近一個月都在這片街區里駐場拍攝，這家餐廳也是取景地之一。”

        許恩深驚訝，“那你們不過春節么？”

        “檔期很趕，3月初必須完成拍攝部分。”李既望在桌面上交叉起十指，頓了頓，“你春節有什么計劃？”

        “下周回北京，老人在，很多習俗都要遵守，年前會有很多準備要做。”

        “下周？”李既望看著窗外抿了口水，轉回頭來放下杯子垂眼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相較于中韓共通的節日話題，他的關注點好像更傾向于她的行程。在成年人的交往法則里，許恩深更習慣有事說事，她定定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幫忙？”

        “如果可以的話。”李既望很從容地回應了她的直球。

        “是想學中文么？”韓國那么先進的文娛產業，許恩深想不到能有什么是藝人團隊無法安排到的，可能也就是他想找個相對熟悉一點的人練習下語言。

        “我想請你配合我做一些拍攝前的對戲練習，不復雜，只需要你配合念劇本上的臺詞就可以，韓國導演要拍攝一部跨越中韓兩國的愛情故事，文化沖突是關鍵，所以我需要中文語境來快速適應角色。”

        許恩深慢慢消化著機器翻譯出來的句子。

        李既望稍稍往前傾了傾身，坦誠道，“這個片子于我而言，有很特別的意義，等它公映后，我第一時間告訴你……”見許恩深遲遲不語，李既望有點拿捏不準她的心思，“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我可能沒有跟你說過，我現在的職業是學生，我們中國有句諺語叫笨鳥先飛，我專業底子差，學得也比較吃力，所以老師有可能會在假期給我布置作業。”提及學業，許恩深就有些郁郁寡歡，“我只怕，我的時間和精力，屆時都無法保證能很好地配合你。”

        李既望看著她扶在杯壁上的手指，細、白，且薄，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透出一股纖弱，他恍惚了下，聽見自己輕聲問道，“你的老師，對你很嚴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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