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需要磨合，頭一場的拍攝進度很慢，讓原計劃預期一天的拍攝延到了第三天才完成。

        李既望從片場出來，身后有人叫他，“前輩。”

        他停下轉身，尹神奇穿著金絲絨旗袍從臺階上下來，在他身前站定，“前輩，是我的原因拖延了進度，很抱歉。”

        李既望頷首，正要抽身離去，尹神奇突然攔住他的去路，看著他的雙眼，語速飛快地說，“導演說，這個電影對前輩而言很重要，對我亦是如此，我真的很想演好，但我總把握不好前輩的節奏，我知道我的請求很唐突也很失禮，前輩可不可以給我個機會，為我指導一下第二場拍攝的臺本……”

        2月初的康市濕冷徹骨，李既望忍不住懷念起許恩深住處那張被地暖烘透的羊毛地毯，他把手插進兜里，神色淡然地說，“我沒有什么節奏，你之所以會有這種誤解，一是因為我的專注點是在跟著劇情進展走，而你的注意力過于集中在我身上。二是，你最好把臺詞提前背熟。告辭。”

        李既望快步走向在路邊等著的崔哲珉，后者把手里抱著的長羽絨服給他披上，然后似有若無地往她這邊瞥了一眼。

        進到保姆車里，崔哲珉把保溫杯遞給李既望，意有所指地鄙夷道，“她用的是什么借口來制造跟哥獨處的機會？”

        李既望失笑，“又被我們哲珉發現了。”

        崔哲珉嗤了聲，見多不怪道，“她讓她的經紀人加我，竟然打聽哥住幾號房間！嗬，我給哥當經紀人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就這段位，低級。”

        “有我們哲珉周全的守護，有什么好怕的？”

        崔哲珉一本正經地說，“哥，總之你不能大意，這次來之前，社長又給我打電話，說哥既然退隱在即，更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守護好名節，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緊張，只要一想到圈里那些不入流下三濫的手段，我睡覺的時候都想變成貓頭鷹蹲在哥的床頭。”

        李既望笑意擴大，拍拍他的頭，“也不是不可以。”

        崔哲珉撇撇嘴，“我怕酒店你睡不習慣，把你公寓的床品都打包過來了。”

        李既望哭笑不得地瞅著他，崔哲珉努力消化著他表情里傳達的信息，突然福至心靈，一臉震驚，“哥，你該不會已經住到理想型女士家里去了吧？！”覷一眼李既望的無語反應，崔哲珉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我想哥也不是快餐型選手，呵呵……那我能有幸見到理想型女士么？”

        “她回北京跟家人團聚了，等她回來，我爭取找個機會……”

        年前最后一天，還沒放假，但打工人都已經無心工作了。

        許恩深的航班中午抵達t3，顧亞坤趁午休時間跑出來，匆匆忙忙來接機。

        在國內到達接上人，許恩深很自覺地把手里拎的紙袋子遞給她，“給我留兩盒，剩下的歸你，周一做的，沒有防腐劑，最好今天你就消滅掉。”

        顧亞坤迫不及待地往袋子里一瞅，真的只有四盒，她難以置信地瞪著許恩深，“我說要兩盒就真的只給兩盒啊！我家那么多人，六塊哪里夠分！”

        許恩深白她一眼，“兩盒十二塊，你家過年一共十口人，每人一個也還有富裕。”

        顧亞坤噎了噎，小聲嘀咕了句“那就不往家里拿了”。

        許恩深停下腳步，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挑眉，“你老實交代，你要送誰？你別忘了，初一我可是要去你家拜年的。”

        顧亞坤沒繃住惱羞成怒的表情，快步沖向她，裹住她的整根胳膊往停車場拽，“你煩不煩！”

        倆人打打鬧鬧上了車，都還沒開出停車場，顧亞坤電話響了。

        “幫我接一下。”

        但顧亞坤忘了，她的車載藍牙跟手機是自動連接，男人的聲音在車內環繞立體。

        “不在公司？”

        顧亞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慫下去，“啊，老板，我在外面吃飯！”

        “吃完了么？”

        “吃完了吃完了，我很快就回去了！”

        前方就是出口桿了，許恩深迅速掏出手機替她掃碼支付。

        “回來到我這兒來一……”

        好巧不巧的，停車場出口的機械女聲適時播放：“收費一十六元，北京首都國際機場祝您一路順風。”

        顧亞坤朝許恩深瞪眼呲牙，后者還她一個無辜的攤手。

        車里環繞立體社死的靜謐。

        對方遲遲沒說話，似乎在等顧亞坤一個解釋。

        顧亞坤垂頭喪氣，“老板你聽我……”

        “吃飯都吃到機場了，嗯。”連許恩深都從男人平靜無波的聲音聽出了諷刺。

        “吃啥飯啊，我姐妹飛機晚點……”顧亞坤破罐子破摔，提速變道超車。

        似是意識到車里有別人，對方又沉默了下，“回來再說。”說完就掛掉了。

        確認對方掛了電話，顧亞坤徹底炸毛，“許恩深我要滅了你！怎么就你手快啊啊啊啊！我年終獎的金額還沒下來，這把好了，被他抓個曠工現行！”

        她話音剛落，又一個語音提示進來，許恩深這回長心眼了，瞥了眼她手機屏幕，“二師兄。”

        “接。”

        一個憨憨的男聲，“坤兒啊，老大發慈悲了，說午飯后沒啥事兒就能回家了，我看你電腦還沒關，你是還要回來么？”

        顧亞坤一愣，似是意識到什么，幾乎是磨著后槽牙吐了個“回”字，然后那頭一撂，她跟著罵了句“狗男人太狗了！”

        許恩深看一眼咬牙切齒的她，瞥了眼窗外，平靜地問，“狗男人三個字，讓我聞到了奸情的味道，顧亞坤我最后問你一句……”

        “睡過。”顧亞坤大義凜然地目視前方。

        “把我親手做給你家人的榴蓮酥送給你男人吃，合適么？”

        “注意用詞，他不是‘我男人’。”顧亞坤翻了個白眼，“我的目標只是通過勞動法保護的勞動，從他手里搞錢。”

        “這不矛盾吧。你也可以通過婚姻法保護的‘體力勞動’從他手里搞錢。”

        “怎么不矛盾！從老板那兒拿到的錢，再卑微再舔狗，總歸是堂堂正正自己賺到的，從老公那里拿到的錢，再合法都是他施舍給你的，那能一樣么？！”

        “理兒是這個理兒，但我還是感覺……”許恩深抿著嘴樂，“能從你嘴里分到食的漢子，那應該是真愛，顧叔叔可跟我抱怨過，去年的榴蓮酥你只給他嘗了一口沒餡兒的酥皮兒。”

        顧亞坤臉熱，“許恩深這茬你能不能翻篇兒啊！初一我給你關門外你信不信？！”

        “嗬，真·狗男女。”

        倆人斗了一路嘴，許恩深讓顧亞坤把她送到姥姥家的小區外，臨下車，從袋子里掏出一盒榴蓮酥，“大過年兒的，回家不能空手。看在你未過門的男人份兒上，再多勻你一盒……啊，對了，后天我一早去你家拜年哦。”

        聽出她話里的調侃，顧亞坤作勢要錘她，“快滾吧，給咱姥兒帶句好。”

        許恩深的姥姥家離顧亞坤公司不遠，約莫一刻鐘的功夫，顧亞坤人就已經站在總經理辦公室門外了，掂了掂手里的點心，她努力調整出一個自覺得體的職業微笑，敲了敲門。

        “進。”

        推開門，顏謹寧的視線還停留在電腦顯示器上，“坐。”

        既然老板發話提前放假，社畜們都以最積極的態度快速響應，偌大的辦公區空空蕩蕩，只留一個鞠躬盡瘁的老板。

        這就是高處不勝寒的寂寞和悲涼，顧亞坤慈悲地想。她將視線從他的臉上移開，無意識地落在他握鼠標的手上，腦子卻很誠實地接通了觸感記憶——他的手很大，也很柔軟，更叫人生氣的是，掌心竟然保養得比她一個女人的還嫩，漫過山丘時，不管是體溫還是觸感，都比硅膠做的“雪人”玩具更親膚舒服，貼合處讓人有種融為一體的錯覺。

        顧亞坤以前看過一種說法，說女人最好的內衣就是愛人的手，親身體驗過，確然如此。

        回憶分分鐘喚起顧亞坤的生理反應，她極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了下坐姿。

        “吃了么？”顏謹寧掃到最后兩行，冷不丁開口。

        “沒啊，這不接上人就往回趕么，我怕吃了再回來，年終獎就沒了。”

        顏謹寧瞥了她一眼，顧亞坤立馬噤聲。

        “那就跟我湊合吃點再說。”說著，他從老板桌后起身，幾步移到會客區，在沙發上坐下，從茶幾上的外賣紙袋里往外拿餐盒。

        顧亞坤訥訥，也跟著站了起來，一手比劃了下外面，撒謊婉拒，“那您吃好叫我，回來路上我讓奶奶給留了飯。”

        顏謹寧好整以暇地看她，“手里拿的什么？”

        顧亞坤遲疑地往他跟前走了兩步，把點心盒擱在茶幾邊上，“姐妹做的榴蓮酥。”大閨女上轎頭一遭，她對自家姐妹的手藝有了那么一點點不自信。

        顏謹寧長臂一伸，無比自然地撈起榴蓮酥盒子，打開，從里面拈了一塊塞進嘴里，然后在茶幾正中間放下，瞅著她，“你姐妹的手藝你不嘗嘗么？”說著，順手遞了雙筷子給她。

        顧亞坤這會兒，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

        硬著頭皮接下，她便也只能在顏謹寧對面坐下，手足無措地看著顏謹寧開餐盒蓋。

        餐巾紙上印著極具設計感的logo，顧亞坤認得，那是家米其林一星粵菜餐廳，一例甜品的價格，就能買斷她一頓午飯。

        有錢人的世界……

        顏謹寧開出一盒點心拼盤，換到她跟前，又似突然想到什么，問她，“點心可以么，還是你更想吃煲仔飯？”

        顧亞坤點頭又搖頭，顏謹寧倒也懂她意思，手上不停，把紅豆沙、椰奶兔子這些都放在離她近的地方，自己捧了一份煲仔飯開始吃。

        倆人確實都餓了，不到二十分鐘，茶幾上只剩一片空盒。

        顧亞坤不知道自己為啥今天特別沒有眼力勁兒，吃完就袖手旁觀看著老板手腳麻利地收拾殘局，大腦缺氧一樣。

        那雙手收拾垃圾，好可惜……她的眼神一直停在他手上。

        顏謹寧丟掉垃圾回來，手上多了幾頁a4紙，重新在顧亞坤對面坐下，卻把紙扣在桌面上，盯了她兩眼，斟酌著開口，“聊聊。”

        顧亞坤心臟一緊，眼神在那幾張紙上打了個轉，聊什么還需要文件啊？！這男人不會狗到大過年的跟她談優化吧？！

        顏謹寧交叉起雙手，把胳膊架在腿上，傾身面對她，“盡管你見天兒地把錢掛嘴邊，但據我了解，錢在你那兒并非第一位的吧……”

        顧亞坤腹誹，出來打工，錢不是第一位的話，那什么是？

        顏謹寧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用撇嘴，你關心的年終獎是半年薪，我想你也不能有異議。我向來公私分明，今天我不想跟你聊工作，有件事，是我想了仨月都沒想明白的，我也不想把它留到明年去解決，艾迪遜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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