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讓我看看你的記憶，你最在意的人，你隱藏得最深的秘密——。”

        纏綿悱惻的聲音，織起最初的夢境，將人拽入過去的深淵。

        讓我找到你最脆弱的軟肋。

        然后，你將變成我的傀儡，作為我的利刃，毀滅你的師門。

        畫皮魔看著面前純情秀美的白衣少年，眼中欲望幾乎濃郁成實質，九霄仙宗曾經給自己的，祂發誓要千百倍討回來。

        從這個看起來就特別清純好騙的真傳弟子開始！

        ——————

        “雍州有我舊友，她師承天音門，琴劍無雙，以音入道，你可愿拜她為師？”

        “不。”

        “青州稷下學宮，儒門君子修才氣，養浩然正氣，風骨無愧天地，青衫磊落試劍行。”

        七月盛夏，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正是人間好時節。

        即便人間盛夏，九霄山卻依舊浮云纏腰，霜蓋雪覆，前幾日的大雪掩了山石界碑，其余諸峰皆有弟子清理道路，唯獨赤霄峰山道小路山雪掩盡，多年不迎不出，寸步難行。

        路邊幾株雪松白梅，寒骨清艷。

        山石界碑前立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夏朝露秀若薄冰，清似纖月，她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一襲白衣卻猶勝冰雪三分，清麗飄渺似廣寒青女。

        她只是繼續道；“云州丹霞洞天，金丹九轉直指大道，妙手回春，修士無論正邪皆敬其三分，你可愿去？”

        她面前的幼童卻依舊搖頭。

        旁邊梅枝上蹲著的一只雪白肥啾憤怒開口；“不識抬舉啊啾！”它氣得在枝頭跳了兩下，積雪簌簌落了一地，梅枝悄悄抖了兩下，險些滑跌的小爪子以與它圓潤身體相反的靈敏反應抓穩了梅枝。

        小肥啾消息靈通，知道朝露所言都是這世上修仙名門，平日收徒千挑百選，根骨人品缺一不可，不知道多少人擠破頭了想進去。

        也虧得這仙女姐姐心善，才肯為這小子舉薦，沒想到這小子冥頑不靈全都拒絕，按照它的想法，將這小子丟下山去，管他死活！

        夏朝露臉上卻無悲無喜，她低聲道；“幽州天命歸元閣，天發殺機，移星易命，你也不愿去吧？”

        她聲音清柔婉轉，悅耳至極，只是毫無波動，隨著細雪霜風輕盈散去。

        “你若是要入九霄？掌教繼焰真君修太元符篆天書，金科玉律，云篆瑤章，只是他性子古板嚴厲，不太會說話，人還是極好的，大弟子青陽也是個極穩重溫厚之人……”

        瘦小少年握緊了拳頭，卻忽然開口道；“你既肯為我舉薦名門，為何不親自收我為徒？”

        到底年紀還小，雖然聲音盡量平靜，卻依然有壓不住的困惑，孩童脊梁挺直，琥珀色瞳孔凝視著眼前的白衣少女，倔強問道；“是我根骨不好？還是因為我毒死了那群拐子，心性狠毒？你看不上我？”

        他并不覺得自己做的不對。

        “那惡徒咎由自取，你機敏果斷，正是修士應有性情，又根骨奇佳，陰陽五行，丹器陣符，天命星數，三千大道皆可學，不必妄自菲薄，只是我功法特異，你我無緣。”

        她目光難得落在眼前人身上，眼前少年雖然瘦弱，卻眉目鋒銳，即便在修仙界也是一見就可以讓人驚艷的濃艷美貌，眼角偏偏微微下垂，抬頭看人時卻有一種乖巧柔順的脈脈含情，眉目含情。

        春水浮冰，東風難掃。

        他今年幾歲了？

        應當是快十歲吧。

        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應該在這赤霄峰上一個人孤零零的長大。

        離師無法，離法無道，修仙界一向殘酷，一步之差便無緣大道。

        天邊陰云翻卷，鋪展一片暗沉。

        指上掐了個法訣，看著少年臉上幾乎毀容的傷痕止血結疤，然后傷痕淡去；“要下大雪了，你隨梅梅下山去吧。”

        黑豆眼嫌棄的掃了一眼那小少年，卻見他依然孤零零的站在雪地里，像一塊嶙峋沉默的奇石，小肥啾蹬了蹬小細腿，艱難的飛了起來，朝著夏朝露撲騰了過去，心想他實在看起來有些倔強的可憐，鳥爺不妨幫他說些好話讓夏姑娘留他幾日過了這雪天，也顯出鳥爺的面子來。

        赤霄峰的夏仙子雖秉絕世姿容，卻孤僻清冷，這幾百年來也沒出過赤霄峰，她肯出來見這少年，已經出人意料，相比之下拒絕收徒倒是沒什么出奇的。

        旁邊的百年梅樹幻成一個眉清目秀的白梅衫童子，垂手而立；“客人請隨我下山。”

        少年呼吸急促了幾分，吐出的氣霧在極寒下凝結成冰霧，冷徹心肺的寒意，他伸手握緊了已經破碎的玉佩，碎玉棱角尖銳的扎進手掌，鮮血沁出，在雪地上浸出點滴血梅。

        驟然抬眼，暗金色瞳孔似被火燒云融化的暮靄，灼灼生輝，盯著前方女子窈窕背影。

        白裙曳地，身邊雪花飄落，卻似比雪花更為輕盈空靈，是這冰山雪巔里一朵自開自敗的花。

        今日一旦錯過，便再無再見之期。

        他心中驀然升起一個念頭，不由自主搶前幾步，大聲道；“我要過尋仙道！”

        枝上雪花簌簌落下。

        小肥啾尖叫一聲；“你怎么知道尋仙道啊啾？”

        尋仙道是開派祖師所留，但凡能過此考驗者，便能入門拜師，甚至親自選定師尊，上一位通過尋仙路入門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不過早就破門叛教，身死道消，九霄山擇徒極嚴，而尋仙道卻是入門拜師中最難的一條路。

        夏朝露腳步一緩，這尋仙道曾有人與她說過，是僅容一人獨行的歷練之路，每過十步便有奇珍異寶，功法傳承，只是后面也有怪物尾隨，悚然恐怖。

        越是往前，寶物也越是珍貴罕見，身后跟隨的詭異之物也越是古怪，退出來時所面對的東西也越是恐怖。

        你只能聽見詭異尾隨的腳步聲，粘膩的爬行尾隨，跟在自己身后，巨大的影子，吞噬自己的退路。

        你想要什么傳承，退出來的時候就將面對怎么樣的恐怖。

        狹道茫茫，孑然一身，前路未知，詭異尾隨，步步驚心。

        便如修仙一道，一念之差便萬劫不復。

        孽障纏身，不得安寧。

        夏朝露看著面前少年：“我的功法你不能學，拜我為師你是自毀仙途，天下無數奇人異士，比我強的不知凡幾，你緣法并不在我身上，你又何必強求。”

        “我要過尋仙道。”

        這幾百年來，也不是沒人進過，只是幾乎都道心崩毀于中。

        幼童握緊拳頭，碎玉幾乎嵌入了掌心，卻忽然道；“我今日既然見你，便是緣法！”

        他并不太擅長說話，說了后，就閉嘴不再開口。

        夏朝露安靜的站在雪地里，也許是一瞬間，又也許過了很久，看著那倔強盯著自己的少年，才漠然開口；“修仙覓長生，并不似話本里的逍遙快活，這一條道路荊棘叢生，你所在意的親朋好友，都會離你而去，最后這條路上也許只剩下你一個人，十年，百年，千年，都只有一個人孤獨的活下去，你也選擇這條路嗎？”

        “你所經歷的痛苦，并不會因為死亡而終結，反而因為壽命的漫長而無限延續，你也能忍受這份孤獨和痛苦，一心向道嗎？”

        看幼童如同小狼一般決然點頭，夏朝露沉默了片刻；“你既有此決意，那就隨我來。”

        瘦小少年咬了咬牙，跟著腳步輕盈的白衣少女。

        路上風雪漸大，他身上只是一件單薄夏衣，身形瘦小到似只要一陣大風就會被吹飛，連前面的引路人都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總覺得下一秒就會御風而去歸于這冰天雪地。

        漸漸已經看不清楚前路，只剩下一股執念讓他麻木的挪動著雙腿，意識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立即握緊了手里破碎的玉佩，掌心劇痛立即讓他清醒了一些。

        他用毒菇毒死了那群拐子，卻沒想到引來了背后更為恐怖的魔修，瀕死時意外碎裂的玉佩，卻將他送到了這冰天雪地，然后——他有一瞬間的恍惚，看著前面的白衣少女，是仙女，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威嚴壓制力，只是那種疲倦至極的清冷，疏離的距離感，無法接近。

        似乎這世上，再也沒有什么能夠引起她情緒的波動。

        小肥啾眨了眨眼睛，看著那不知好歹的少年落腳極輕，淺淺腳印很快就被落雪掩去，每步之間，距離竟然一模一樣。

        它不由嘀咕了一聲，這真是有病啊，在這種情況下還保持這種強迫癥。

        嘆著氣落在他肩膀上，“你不如就聽朝露姐姐的，她說的那幾個門派都是一等一的！也都有秘法能直指大道的啾！丹修可比那群劍修有面子多了！”

        “啾啾啾，你又何必惹她生氣啊啾！”

        “臭小子你真不聽鳥爺的話，以后不要后悔啾！我知道你有在聽！你別不說話啊啾！”

        “你真的要進尋仙道啊？上次那個木單靈根的進去啾，在筑基大圓滿蹉跎兩百三十年了！！”

        他卻只是咬牙不語，沉默前行，保存著所剩不多的氣力；“你好吵。”

        “你！”小肥啾氣的瞪眼，看他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不由蹦到他懷里，“真冷，替鳥爺擋擋風。”又不由絮絮叨叨；“姐姐也是心疼你，這山上又冷又無聊，那里比得上其他門派熱鬧。”

        少年抿緊唇瓣，不再說話，保存著最后一分氣力，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前途無盡，追逐著前方的身影。

        不知道走了多久，夏朝露停住腳步，冷然道；“到了，你進去吧。”

        她面前是一道狹長的繩索，另外一端掩沒在了云霧中，搖搖晃晃，不知去路，一腳踏空便是粉身碎骨。

        尋仙道中，自有禁忌。

        “不要奔跑。”

        無論是因為恐懼后方詭異還是貪婪前方無盡的寶藏，過快的腳步會讓你背后的詭異享受追逐的快樂。

        “也不要停下腳步。”

        不要因為膽怯而停下腳步，詭異會吃掉你。

        “不要回頭。”

        回頭你看見詭異的第一眼，祂就會撲上來。

        是尋仙道的三條禁忌，觸犯了任意一條，都會死。

        夏朝露看著那少年走到道索旁邊，他身軀晃了晃，卻很快站穩了，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時沒有動作。

        “大道三千，你又何必選擇最難的一條。”

        她話語未落，就看見少年從懷中摸出一個木牌往她手上一塞，已經翻身上了空中繩索，邁步前行。

        傳說當初九霄祖師留下了無數秘寶，踏上尋仙道的人，能夠依靠自己的勇氣拿到屬于自己的傳承。

        “小朝露，尋仙路是一個陷阱，不過只有我這么聰明的人，才能在這陷阱中尋出一線生機，嘖！九霄祖師真的老陰險了！”

        是九霄祖師留下的陷阱。

        也是。

        既然沒有通過根骨性情的試驗被拒之門外，尋仙道這條路，又豈是那么好走的。

        九霄祖師當年開創九霄仙宗，劍鎮八荒，從來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他的名聲，也一向不太正大光明，反而與一些不擇手段，狡猾無恥有些牽扯。

        夏朝露捏著手里指節大小的木牌，上面刻著張幼節三個小字。

        細若蚊足，勾畫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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