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汽車很慢，慢的只夠——
  車廂里的鬼子睡上一覺。
  曹長睜開眼睛，發動機發出的“嗡嗡”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的響。
  身下的汽車還在晃晃悠悠的向前移動。
  他伸手撩開車廂后面的篷布，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道現在到哪里了。
  灰頭土臉的偽軍士兵，步履蹣跚的跟在汽車后面。
  就像是一群鍥而不舍的沖向植物的僵尸。
  曹長放下篷布，看了一眼身邊還在沉睡的士兵，然后靠著背后的箱子，在搖晃中，緩緩的閉上眼睛。
  夢里，他躺在媽媽的搖籃里，搖籃緩緩的悠著。
  突然，劇烈的晃動了一下之后，搖籃就不再搖動了。
  鬼子曹長也從夢中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沒有媽媽，也沒有搖籃。
  自己還躺在冷硬的車廂里，背后靠著也不是柔軟的枕頭，而是子彈箱。
  發動機的聲音依然“嗡嗡”的響著，可是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看樣子應該是到地方了。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抬腳踢了踢還在沉睡的士兵。
  “到地方了，快下車。”
  就在他伸手的時候，車廂后面的篷布被掀開了。
  這次看到的不再是黑漆漆的夜空，而是兩個黑洞洞的槍口。
  “舉起手來，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動作，慢慢從車上爬下來。”
  一個身材高大，手持雙槍，威風凜凜的漢子開口說道。
  自己不是押送武器嗎？可看眼前這個情況，不是押送武器，而是給別人送武器。
  不僅送武器，還附贈十二個俘虜。
  曹長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后，滿臉茫然的下屬一眼。
  看來這些混蛋是指望不上了，估計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他只能緩緩的舉起雙手，慢慢的從車上下來。
  然后才看清楚眼前的狀況。
  原本跟在汽車后面的偽軍，此刻雙手抱頭坐在地上，圍成一圈。
  十幾個農民打扮的人，手里舉著槍，對著他們。
  他們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
  二十響，南部十四式，三八式，老套筒。
  甚至還有一個人手里舉著一把槍頭上綁著紅纓的長矛。
  看這樣子，這些人的身份，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土八路，
  一種是土匪。
  反正就是土。
  不過八路的可能多一些。
  因為他們雖然沒有統一的軍裝，也沒有像樣的武器，可他們的精氣神，和土匪那種沒有明天的人，完全是不一樣的。
  隨即，他眼睛瞟了一下身后裝滿補給的卡車。
  土，又有什么關系？
  到不了明天，他們就會換上全套的日式裝備，不是嗎？
  “你們，什么滴干活？”
  曹長用蹩腳的中國話問道。
  他想知道對方是八路還是土匪。
  這很重要。
  關系著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
  “啪”
  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二話不說，對著曹長的臉，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將他打的向后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
  然后用手里的槍指著他罵道：“特么的，都成了俘虜了，還敢這么囂張。老子是安邱武工隊的干活，小鬼子，你想怎么著？”
  曹長站穩身子，用手捂著被打的半邊臉。
  另外半張臉滿是委屈。
  自己只是想知道對方是哪個組織的，就挨了一記耳光。
  他很想大聲說，自己只是詞匯量有限，真不是囂張。
  可惜他真的詞匯量有限。
  “我滴，囂張滴……”
  “啪”
  他話還沒有說完，另外半張臉又挨了一下。
  “不是。”
  “啪”
  “不是什么，什么不是？隊長，我看這個小鬼子有點冥頑不靈，都當了俘虜了還這么橫。要不干脆打死算了。”
  聽到這話，曹長急忙說道：“我滴，囂張滴不是。問問滴干活。”
  “啪”
  “你他娘的說話說一半是什么意思？我看你就是欠抽。”
  曹長委屈的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
  這能怪我嗎？
  你一巴掌接著一巴掌，愣是把我一句完整的話，打成了兩半。
  還講不講理了？
  不過，雖然挨了好幾巴掌，可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沒挨過。
  知道了對方是誰，也不算太冤。
  他用手捂著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成為八路的俘虜，是最好的結果。
  他們優待俘虜的名聲，在日軍下層流傳很廣。
  就如同漢奸都知道八路宣傳的“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一樣。
  果然，那個隊長馬上開口教訓那個打自己耳光的小伙子。
  “鐵鎖，注意政策。他要是真的冥頑不靈，你直接斃了他就是，反正咱們現在有子彈了。打他耳光算怎么回事？”
  聽到這話，曹長感覺一股冷風直沖天靈蓋。
  忙不迭開口說道：“靈，靈，非常的靈。”
  他以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解下腰間的武裝帶，連帶上面的王八盒子一塊遞給隊長。

  然后就抱著頭，和那些偽軍坐在一起。
  隊長冷笑一聲：“二牛，把他們找個屋子關進去，等我忙完了，在處理他們。”
  很快二牛就帶著十二個雙手提著褲子，光著腳的鬼子和偽軍離開。
  “老馮，咱們發財了。”
  石隊長興奮的抓著站在車旁的老馮的肩膀。
  老馮滿臉的褶子也都擠到了一起。
  “是啊，我也沒想到會這么順利。直到車開進咱們駐地，我還感覺跟做夢一樣。”
  “有了這批武器，咱們的武裝力量可以擴充一倍。”
  “不過，這些也不都是咱們的。當初可是和賈隊長說好了，短武器都是他的，其他的是咱們的。”
  石隊長大氣的說道：“沒問題，不管他賈貴是個什么玩意，答應了是他的，就是他的。”
  老馮也點點頭，拉過身后的鄭之軒對石隊長說道：“這小伙子叫鄭之軒，是賈隊長派來協助咱們完成這次任務的。小鄭，這是石隊長。”
  鄭之軒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壓下心中激動的情緒。
  石隊長，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眼前這個威風凜凜的漢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百變大俠”，安邱武工隊隊長石青山。
  這是我們自己的組織，自己的同志。
  可是，這個組織，他卻不能相認。
  他不是一名戰士，他是一個臥底。
  而且是與這條線沒有任何交集的臥底。
  所以，在他們面前，自己不是同志。
  只是偵緝隊鄭之軒，只是一個漢奸。
  雖然，自己這個臥底很不合格，甚至在賈隊長那里，就像是一個笑話。
  那自己也是個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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