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揭開
直到手里的大衣被拿過去抖掉雪裹在身上,任昭遠才有了幾分實感。
譚錚臉色難看極了,配合著攥緊大衣的動作,像是要動手打人。
任昭遠沒來由地有些心虛,眨了眨眼:“你不是應該”
譚錚擰著眉給他拍掉頭發上的雪,好半天才沉聲說:“改簽了。”
他們白天的話題只起了一個頭,譚錚對任昭遠的情緒敏感,當時甚至沒有反應的時間,只是在任昭遠有些異常的問話拋過來時下意識覺得非說不可。
沒有考慮時機,也沒有考慮后續。
但既然已經說出口,就要把話說清楚。
任昭遠的所有拒絕方式都在他意料之中,譚錚不怕被拒絕,只怕任昭遠覺得那句愛說得隨意。
過來后才想到明天就是除夕,任昭遠應該回去陪家人過年了。
但又舍不得走。
這樣的時候于他而言太過難得。
有理由、有身份,可以正大光明守在任昭遠樓下的機會,以前從沒有過,以后也可能會沒有。
到夜幕徐徐落下,到大雪洋洋灑灑,譚錚站在路燈下靜靜仰頭看著始終沒有亮燈的樓。
他喜歡雪,尤其喜歡下雪的晚上。
比現在更昏黃的路燈,比現在更大的雪,任昭遠在融融暖光里踩著凌亂的臟兮兮的地面,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半蹲下身說:“沒事了。”
此后,每一個雪夜都值得紀念。
每一片雪都是任昭遠。
余光看到任昭遠一步步走近的時候,譚錚有那么零點幾秒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緊接著就是心口一緊。
任昭遠走得慢,腳步卻穩,高定西裝勾勒出優越的身形,肩背自然而然地保持挺直。
可譚錚卻感覺出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透著孤寂的倦怠感。
表露出的行為模樣越是得體如常,譚錚越是覺得難過。
落雪侵染任昭遠的發頂雙肩,仿佛他在某一刻不屬于這個世界。
如果可以,譚錚更想取代這件裹緊任昭遠的大衣。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有時候人受傷了反而會招來親近人的責罵,心疼有多少埋怨就有多少。
為什么總是不知道顧惜自己?明明胃疼為什么忍著?知道不能喝酒為什么還要喝?知道受寒會讓胃病加重為什么不乘車甚至連大衣都拿在手里不穿?
分明可以避免的疼,為什么就是要讓自己受著?
很多為什么,又好像不用問為什么。
任昭遠是去赴趙原青的約,上一次因為聽說趙原青的事反應格外強烈,這一次是因為誰更不言而喻。
對于任昭遠愛趙原青這件事,譚錚一直知道,并且接受了十年。
愛誰是任昭遠的自由,誰都無權置喙。
可譚錚看著任昭遠微仰起臉對自己眨了眨眼睛,沾了雪的睫毛緩緩扇動,恍惚間讓他覺得此刻的任昭遠正無比脆弱地依賴并信任著。
鬼使神差地就沒了分寸,抬手蓋住冰涼通紅的耳朵,拇指撥去眼睫處的白色:“就這么放不下他嗎?”
“無論他做過什么,都永遠有讓你難過的能力,是嗎?”
任昭遠說:“不是。”
譚錚驀地一怔。
“如果你覺得是,那就是。”
繞口令似的話,譚錚聽懂了。
他不質疑任昭遠說出口的任何一句話。
“我知道不是了,”譚錚說,“有點意外,沒有不信你。”
譚錚說得太認真。
這次換了任昭遠怔住。
他一直很厭惡反復解釋什么,回答疑問、解開誤會,他都會主動做。可一旦說清楚了還要面臨咄咄不休的質疑,他就覺得累了。
實在沒有必要。
經歷越多任昭遠越覺得,向已經認定一件事的人解釋剖白,除了消耗自己沒有任何意義。
可他甚至沒有說清楚。
譚錚還要返回來解釋說沒有不相信他。
任昭遠后知后覺地避開臉側的灼熱溫度:“怎么等在這兒,沒給我打電話。”
“沒事,忽然想過來試試運氣。”譚錚后退一點,不愿意再讓他在冰天雪地里多待,“快回去吧,不舒服記得要吃藥,我去機場。”
“改簽了幾點?”
“凌晨一點二十五。”
問過是哪個機場后任昭遠看了看時間。
現在剛八點,就算路上有雪車速慢,十一點半出發時間也足夠。
任昭遠自己握住大衣前襟,問:“進來坐坐嗎?”
直到房門在身后關上,譚錚都有些回不過神。
他居然被任昭遠帶回家了?
“不用換鞋,坐吧。”
一樓的布局簡單空曠,抬頭環視一遭就能看全。
客廳連通著衣帽間、廚房、餐廳、書房、休息室和衛生間,除了衛生間關著門,其他房間都大敞著。
到處都很整潔,必需品齊全,裝飾的擺件和壁畫都精致昂貴。
只是沒什么生活氣。
像是不常有人在這層長時間待。
任昭遠一身西裝都浸了雪,到衣帽間換了套休閑的居家服,出來時譚錚還在玄關站著。
“有套沒穿過的居家服,我掛在外面了,你這身西裝換下來可以烘干之后走的時候再換。”
“好,”譚錚腳下挪動一點,又站住,“鞋不干凈,我赤腳行嗎?”
外面雪大,一路進來踩在木地板上一腳一塊水漬,可貿然脫鞋也不合適,譚錚就只能站在原地問任昭遠。
這時候他又沒了剛剛在外面時的樣子,甚至有幾分拘謹和無措,不聲不響的,只等任昭遠點頭或者搖頭,一個指令才會有一個動作。
任昭遠一直很注重和人交往的界限感,他心里有許多條條框框,主動開口讓譚錚進來已經不可思議,這會兒看著不知怎么就又說:“我還有雙拖鞋,但是穿過幾次了,你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譚錚立刻說。
“稍等。”
任昭遠上樓到拐角處拿來一雙居家拖鞋,彎腰放下時譚錚向一側讓了半步。
換鞋的時候任昭遠就一手放在褲子口袋倚墻看著,譚錚險些兩腳打架,好在多年的處變不驚在后面撐著,才沒讓他舉止行為露出異常來。
進到衣帽間后譚錚才發現別有洞天,只拐角后的可視區域面積就已經和他的客廳一般大。
任昭遠說的那套居家服掛在顯眼處,很簡單的款,是譚錚很少會穿的象牙白。
譚錚沒忍住湊近衣服輕而深地聞了下。
這里到處都是任昭遠的氣息。
玫瑰木,鳶尾,還有獨屬于任昭遠的溫潤清冽。
像沒有任何攻擊性,又像自有武器高墻。
換下來的西裝任昭遠逐一用衣架撐好,掛起來低溫烘干。
譚錚視線緊跟著任昭遠的手,喉結接連滾動,像整理的每一個動作不是在擺弄西裝,倒都著力在了他心尖上。
“怎么了?”
“啊,沒有,”譚錚側過臉又轉回來,“是在想,那個,大衣要不要也掛進來。”
“羊毛含量太高了,不適合用這個。”
譚錚點頭,還沒說話肚子先輕響了一下。
任昭遠淺淺笑開:“是我考慮不周,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只是肚子響了一下根本沒什么,可任昭遠一笑譚錚就窘得燒紅了耳根。
平時家政阿姨每周過來兩次,打掃樓下衛生順便往冰箱放一些已經完成大部分程序的新鮮食材,隔水蒸或者放微波爐幾分鐘就好。
但年底這周知道任昭遠不常在就收走了沒再放,保鮮層只有些酒水。任昭遠只得放棄,按開冷凍區找出幾袋云吞。
“鮮蝦云吞,你想吃嗎?”
轉頭注意到譚錚神色微凝,任昭遠說:“不喜歡吃的話還有別的,你過來看看?”
譚錚說吃,接過去說他來做,問任昭遠想吃凈云吞還是云吞面,之后才忍不住似的看著冰箱保鮮層說:“你現在胃還沒養好,能不能不喝酒了?”
任昭遠看看冰箱又看看譚錚,半是意外半是無奈地笑了笑:“能,不喝了。”
他答應得這么干脆,譚錚因為話說得太直接逾越生出的幾分不安一下消弭,又補充說:“水也不能喝冰鎮的。”
“好。”
“你胃還疼嗎?要不要先吃點藥?水的溫度應該可以了你喝一點。”
“不太疼,等飯后再吃,”任昭遠一一答著過去端起水杯,“快做飯吧譚總,我肚子也要叫了。”
任昭遠在譚錚的堅持下量了體溫,確定沒事后兩個人就用兩碗云吞面湊合了一頓,各吃各的沒太說話,飯后譚錚去洗碗,任昭遠讓他放洗碗機就好,譚錚已經把碗筷放到了水流下:“順手的事。”
再坐下時任昭遠給譚錚沖了杯薄荷水,正色道:“譚錚,我們聊聊。”
譚錚不意外地點頭,把玻璃杯握在手里:“你如果有想問的,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問。”
“你”任昭遠頓了一下,接著說,“你喜歡我,不代表在我面前就低一等。我確實有些事情想問,但你不是必須要說。”
譚錚點頭答應。
“公平起見,”任昭遠說,“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也可以問我一個,同樣,我也可以不回答。”
“好,”譚錚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你先問。”
“要先和你道歉”
“不用,”譚錚在任昭遠的短暫停頓中說,“不管發生什么,都不用和我道歉,真的。”
任昭遠垂下眼,拿出手機點開一個下午接收的文件,調轉方向放到譚錚那邊。
“很抱歉通過一些途徑探查了你的隱私,我想知道,這些是巧合,還是有意。”
手機上顯示的是譚錚近幾年的部分航班信息,和任昭遠的部分航班信息做了對比。
目的地吻合,時間都在任昭遠之后。
短的幾天,長的數月。
再繼續向下滑,還有酒店入住信息的對比,絕大部分和任昭遠同一個酒店,并且房間號大都相同,不同時基本在臨近的房間,時間同樣在任昭遠離開之后。
趙原青言語間提到他查出的種種證據,甚至在氣急時脫口而出說譚錚早就和任昭遠有了超出正常關系的接觸。
任昭遠懶于爭辯,但留了心,之后打電話給鄭和請他幫忙。
鄭和手下的私家偵探最擅長這些,之前就被姚啟明和佟州要求查過譚錚,不過只查了他的家庭背景創業史和感情史,最后給出來四個字,一清二白。
這次任昭遠說了想查什么,沒多久鄭和的文件就發過來了,又給出四個字,深藏不露。
譚錚抵在手機屏幕上的指尖用力到沒了血色。
他猜到大抵是發生了什么,卻萬萬沒想到任昭遠知道了這些。
就像所有不可告人的、拼命層層遮蓋的東西上方驟然豁了道口,被迫攤開來在烈日下暴曬。
他偷拿任昭遠的筆,去舊書收購處翻找任昭遠的書,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觀察他,以陌生的身份和熟悉的本質靠近他,用謊言和欺騙博取他的信任,吃他吃過的東西,住他住過的房間,去他去過的地方
說難聽一點,該被罵一聲變態。
任昭遠真的看不出這是蓄意而為嗎?
不是。
他只是要告訴自己,這些事,他知道了。
適可而止。
譚錚重重吞咽幾次,閉了閉眼:“對不起,我”
譚錚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他辯無可辯。
這一切被揭開得太突然,他連直視任昭遠的力量都被抽得干干凈凈。
手肘支在膝蓋上仍舊借不住力,譚錚十指交叉緊握,垂著頭,良久才自暴自棄一般啞聲開口。
“不是巧合”
“任昭遠”
“我愛你,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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