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公平
任昭遠不能不承認聽見這句話時的震動。
這樣的示愛,像臨行前的訣別,絕路下的遺言。
無望中剖出一片心甘情愿的赤誠。
把最深最弱處的心意告訴你,不是一份請求,不是要一個答復,只是在尚有機會的時候全部給你,要或者不要都可以。
像獻祭。
任昭遠下午看到文件的時候,很意外。
他托鄭和查的時候心里存疑,疑的是趙原青,不是譚錚。
關于譚錚喜歡自己這件事,任昭遠至多可以根據他的行為追溯到佟州莊園的開業宴,從那之后接觸增多了解漸深。
但再早,任昭遠從沒想過。
之前幾年他不是和譚錚毫無接觸,因為譚錚投資了他的工作室,任昭遠單獨接待過幾次。而且同在s城,商業圈子就那么大,許多陪同趙原青去的大型酒會也都可能碰到譚錚。
一直不過點頭之交而已。
任昭遠根本沒辦法想象,在這么多年里,自己以為的泛泛之交居然無聲關注他的行蹤、追隨他的軌跡。
這太不合理。
縱然戲劇里一個人可以僅憑一面之緣對另一個人情根深種,就算譚錚真的在兩個人并無深交的情況下就愛上他了,那為什么這些年里數不清的可以靠近攀談的機會,譚錚從沒有過?
他之前對譚錚印象里的沉肅、傳統、不茍言笑,就是源于每次見面時譚錚的淡漠和距離。
所以即便這些證據擺在眼前,任昭遠仍然不敢斷定。
也許就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巧合。
而現在,譚錚明明白白告訴他,不是巧合。
最意外的時候已經過去,現在更讓任昭遠意外的,是譚錚的眼淚。
譚錚垂著頭,看不見表情,可任昭遠清楚看到水晶珠子似的透明液體落了下去。
屋子里太安靜了,能聽見眼淚砸在地板上的細微聲響。
任昭遠在他無聲的眼淚里嘗出酸澀。
緊接著,又是一顆。
“譚錚”
“嗯,”譚錚含混應了,抹了把眼直起身,下意識想躲閃又強迫自己直視任昭遠,“對不起,我不該這樣,以后不會了!
他眼眶有點起紅,不明顯,看不出哭過。
像個做錯事后被老師揭穿的小孩子。
驚慌,害怕,失措,恐懼之后強撐著讓自己面對,承認錯誤,道歉,然后等待預想中的判處。
任昭遠心下升起一絲模糊的難以言明的熟悉感,就像這樣子的譚錚,他在很早的時候見過。
“你”譚錚吞咽幾下,把聲音調整好,“你說的,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還算數嗎?”
“算數,你問。”
“我能做什么,讓你消氣嗎?”譚錚動動唇,到底又垂下了眼,“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消氣。”
停頓一秒,譚錚又輕聲補充:“消一點也可以!
“我沒”
話還沒說完,任昭遠自己先愣住了。
他想說什么?
我沒生氣。
為什么?
為什么會沒生氣?
就連譚錚自己都知道做得不對,既不光彩也不坦蕩,哪怕這些事情克制且有分寸,沒有讓他察覺,沒有影響他的正常生活,但不對就是不對。
譚錚就是做錯了。
嚴謹來講,這是侵犯隱私的跟蹤。
可為什么他還能讓譚錚進來?
為什么在只有百分之一是巧合的情況下仍舊可以與譚錚和平共處?
為什么他可以像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一樣和譚錚說話吃飯?
為什么只是覺得意外,只是分析這件事的不合理,既沒有抵觸也沒有厭惡,甚至連特別點的距離都沒保持?
他不在意這種事嗎?
不是。
任昭遠比誰都知道自己多反感類似的事情,他反感不磊落的行為心思,反感不該有的逾矩感情,反感任何意義上的設計圈套。
那為什么放在譚錚身上就不反感了?
只是因為譚錚沒有把這些看作籌碼或者一直把控了尺度嗎?
如果是這樣,那把這些事放在別人身上,趙原青、康佑,或者佟州趙琛姚啟明鄭和,他也能做到不介意?
再向前,譚錚和趙原青之間的摩擦,真的是他的責任嗎?
他真的就必須要想方設法解決嗎?
兩個人以他為理由出手攻擊時也沒有經過他的同意,怎么就需要他來為產生的結果負責?
任昭遠從不是逃避內心的人。
他可能會因為各種原因做違心的選擇,卻不會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所有為什么,都只有一個答案。
因為這個人是譚錚。
因為他對譚錚,不僅僅是好感那么簡單。
所以怕他面對趙原青會吃虧,怕他得罪勢力多年努力辛苦毀于一旦。
所以讓步容忍、擔心思慮,在毫無察覺間接受了本該反感的,做了不合習慣的。
他喜歡譚錚。
任昭遠向后抱臂倚靠著沙發,隔著一方茶幾的距離靜靜看譚錚。
視線由洗碗后沒落衣袖露出的半截肌肉青筋分明的小臂,一寸寸挪到突出的喉骨,再向上到棱角凌厲的下頜,和閃爍不定的眼睛。
他居然,真的喜歡譚錚。
譚錚被任昭遠看得后背都滲出一層汗,喉結不受控地滾了又滾,不知道任昭遠那句只說了兩個字的話,是想說沒有要他做的還是沒必要為他生氣。
“昭遠哥”
這會兒又不直接叫名字了。
任昭遠被他這副膽戰心驚的樣子鬧得不忍心,直言:“我沒生氣。”
譚錚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這句沒生氣代表什么,覺得自己做過的事無所謂不太可能,那就是沒必要?
已經到了這一步,譚錚豁出去了,直接問任昭遠:“是沒有因為這些事覺得生氣嗎?還是沒必要和我生氣?”
任昭遠不想回答:“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譚錚乖乖收聲:“那你問!
任昭遠沒什么要問的了。
他既然不打算和譚錚發展感情,就不該對這份感情的種種刨根問底。
可譚錚
任昭遠隨便想了一個:“你之前說因為一些原因,單方切斷了和趙原青新項目的合作,是因為什么?”
“知道他”譚錚聲音小了點,“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氣不過!
任昭遠沒評價什么,只說:“知道了!
鐘表的時針已經開始向數字11的上方傾斜,任昭遠話歸正題。
“譚錚,謝謝你的真心,我受之有愧。你很優秀,很好,但我們不合適。你還年輕,人生還長,會遇見更合適的!
譚錚聽他說完,沉默一會兒才開口:“你先問的第一個問題,我應該還能問最后一個!
“你想問剛剛的問題?”
“不是,你可以不回答,但必須說真話,不能騙我!
任昭遠點頭:“好!
譚錚直直看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一字一句:“你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前面的一句前提太精準,根本沒給任昭遠留余地。
任昭遠輕輕嘆了口氣,說:“譚錚,我不適合你,你會遇見更好的人,年輕,簡單,有活潑熱烈的靈魂,能給你毫不設防毫無保留的愛,而我不能!
譚錚聲線帶著細微的顫:“你喜歡我?”
任昭遠沒說話。
“你喜歡我,知道我愛你,卻覺得你不適合我嗎?”譚錚蹙起的眉間好似帶著不解,“就像,一個小孩為了一塊蛋糕在櫥窗外守了整夜,終于等到門鎖被打開店員卻告訴他這個口味不適合他?”
“譚錚”
譚錚眼眶徹底紅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想要什么適合什么,你可以不愿意給我,但這個理由我不接受!
“好,”任昭遠垂下眼,“只說我自己,我沒有開展一段感情的打算,也不想讓誰的感情在我身上吊著,尤其”
“譚錚,我不想給,也不想接受,抱歉!
手機里的時間提示又彈出來,任昭遠率先起身,去給譚錚拿烘好的衣服。
不知道譚錚在樓下站了多長時間,大衣潮濕得厲害。任昭遠猶豫幾秒,還是找出一個手提袋把他的大衣裝進去,取了件自己的給他。
譚錚穿上了。
但沒走。
他向任昭遠邁近一步,任昭遠也想隨著后退,卻只撞到了背后的墻。
“你不想給沒關系,不想接受也沒關系。”
譚錚本就比任昭遠高出幾公分,皮鞋后跟又要比拖鞋高點,現在這樣近的距離站在他面前,高度差居然讓任昭遠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你”
譚錚沒再有什么動作,只垂眼看著任昭遠,神情語氣都無比認真:“我接受拒絕,但不可能放棄,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如果你和別人確定了關系,我會從你的生活里消失,但也只是消失而已!
任昭遠皺起眉:“譚錚”
“你可以當作不知道,可以當作一切沒發生,可以隨時告訴我哪里讓你不舒服,可以讓我做任何事,可以吊著我,也可以拒絕我。我其實沒有想讓你答應什么,只要允許我在你身邊就好了。”
“這不公平。”
“我不需要公平,”譚錚說,“就只想要你。”
任昭遠空咽一下,岔開話題:“去機場要晚了!
譚錚沒動:“之前打球的時候,你欠我一個彩頭,答應說不賴賬,會補給我。”
“你想要感情?”
“我想要你的不公平,”譚錚眼睛里滿滿當當,映得全是任昭遠的模樣,“給我一點你的不公平,好嗎?”
任昭遠看著他,可譚錚的眼神太過真摯也太過灼人了。
良久,任昭遠終究受不住地錯開視線,有些狼狽地去推門,在驟然涌入的冬夜里低聲說:“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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