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鐘聲杳杳,清朗久絕,殘紅一輪斜在鐘樓西側,映出一片霞光漫得無盡。
已近黃昏,金陵城外清音寺中來往香客依然絡繹不絕,什么佛門清凈,都成了不相干。
后院禪房外,曲徑通幽花木深,一叢叢翠竹也長勢喜人,與傳聞中的得道高僧思鑒大師攀談許久,江可芙將一長命鎖揣進懷里,道謝告辭。
自禁宮一行,江可芙在王府抄了七八日的經,今日是江司安傳話告訴她清音寺的愿靈驗,小皇子早產畢竟因她,為此求平安許個愿,便是最后不成了,多少算是自己心意,也能在圣上皇后面前博個好。
又正巧,王氏要去清音寺上香,江霽蓮年后也將及笈要求個姻緣,順路,便搭伴一道至此。
本不信佛神,寺里虔誠禱告的信男善女也不過是找個縹緲寄托,在大殿搖了一簽,一側小沙彌解了是個好的,江可芙又求了兩個平安符,欲去尋王氏與江霽蓮時,這平素不見人的思鑒大師也不知怎的,就請了她進禪房。
耐著性子聽對面的白胡子光頭講佛法,江可芙也不敢顯出不耐,不信是不信,敬畏之心卻不敢失分毫。云里霧里的聽了一番,罷了便是被送了這長命鎖,說知她會用到,屆時送給有緣人,思及小皇子,江可芙便欣然收了。
“小姐。”
恒夭就立在禪房外,為免去麻煩江可芙做姑娘打扮,她便也喊出閣前的稱呼。見主子出來迎上前,問了談些什么。給她看了長命鎖,江可芙搖頭,悄聲道那些機緣因果,她可是聽的頭疼。
“奴婢剛才打聽,這思鑒大師是有本事的,旁人想見一面不易,是只面見有緣人。但這般神神道道,卻又叫人懷疑,別是噱頭。”
一樣不信神佛,恒夭也不忌諱在寺里就說這些,江可芙眼神示意她說得太過露骨,又想這噱頭不噱頭的,修行數十年的人,有些地方,總歸是比旁人看的通透,再者這些功夫她換個長命鎖,也不算吃虧。
“二娘她們呢?”
“在寺里瞧見熟人,剛才過來看這邊還要些時候,便打招呼說也要去聊幾句,說了片刻就回,也不知聊到哪兒去了。小姐若累了不若留個信咱們先回?”
“一道來的,哪兒有丟下人先走的理,算了,等一會兒吧...對了,我剛才在大殿里,聽見有香客說什么去后山,這兒后山既對外開,咱們去瞅瞅?”
“...好像是有棵掛同心結姻緣簽的姻緣樹,好多年了。”
“靈不靈?”
“奴婢哪兒知道...欸!您慢點兒,別拽奴婢啊。”
空山新雨后,昨日才下過一場雨,后山的石階上還余下些潮濕,草木葉子被浸透黏在地面,還有幾片隨著上了人的鞋底。密林深處少見光,蒼翠上滾動的珠子也分不清是雨還是露,隨著衣角擦過的滾進地下。
三三兩兩的香客緊緊握著手里的簽擦身而過,多是一男一女,看來都為了姻緣樹。
石階蜿蜒至草木更深,還有路,便還能行人,但多數停在一片龐大的粉白下。夕陽里,在一片蒼翠中分外顯眼的粉白,龐大,卻又低矮,占據一片地面與天空,似一朵墜下凡的云,還垂著紅色穗子,隨山中晚風飄蕩,掩了大半的枝干,末端竹簽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香客止步于此,在早已栓好的紅繩上系上手中的簽,一個個閉眼雙手合十,許比大殿里求簽還虔誠,默念著心之所向。
江可芙牽著恒夭遠遠觀望,想的卻是江霽蓮求的簽也不知是什么,系沒系在這樹上,畢竟也不需要非得人手齊全再來系,她也瞧見有兩三個姑娘結伴而來,從她身邊經過時說說笑笑,隱約聽見一個說要許愿昱王休妻的。就是不知江霽蓮志還在不在此...
“小姐要不也去求一個?”
專注盯著姻緣樹,想的卻是旁的,恒夭卻以為自己主子也想試試,試探開口,江可芙回首看去,不由去戳她的額頭。
“我都嫁人了,求什么?下輩子的還是地底下的?”
“哎呦,您輕點兒...求下一段唄...反正當初跟奴婢說過幾年就和離。”
恒夭伸手去捂腦門,順口一句也不是盼著她跟李辭和離,突然想起,就拿來調侃。
“哼。我能和離,那一天肯定謝天謝地,巴不得沒有累贅一身輕,我就回涿郡找舅舅他們去,什么下一段姻緣,腦袋疼。說到底,還是涿郡對女子寬容。若能蒙混過去,我還想去盛京或更北,從軍去呢。”
頗有些不以為然,江可芙湊過去小聲嘀咕,反正這些高談闊論是不能再被旁人聽見的,就是恒夭聽了,都吃驚。
“哈?那王爺怎么辦?還有老爺呢?”
“也就我爹那里,不好說,但他許也不是非要我嫁人。算了,這才到什么時候啊。再說李辭,他能怎么?我倆這算都是解脫。”悄悄指了指姻緣樹下幾個姑娘,江可芙笑著低聲道,“我聽見她們許什么了,其實也不用求,過來跟我說就好,除了時日長些,肯定是靈驗的。”
這話轉的快,恒夭好奇,雖知自家主子又開始玩笑了,卻還是忍不住問:“她們許什么?”
“讓李辭休了我。”
清音寺后院耳房。
小沙彌盛上清茶幾盞,喋喋不休許久的婦人也終于歇了歇。王氏坐在案前舉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就不由轉到對面婦人身側有些心不在焉的一年輕男子身上。
她未想到來寺里上香能遇上遠房表親,還是之前差點結了姻親的。對面年紀相仿的婦人是她一位遠房表姐,前幾日才舉家遷來金陵城外的小鎮上,也未曾告知她,今日寺中一見,險些以為眼花。
旁邊的年輕男子也不是旁人,就是原先說定了要與江可芙測八字的她八竿子打不著的侄子,自己這位表姐夫家前妻留下的長子,紀之青。
“要么說造化弄人,誰能成想大姑娘被天家瞧中了,雖說常有那些人嚼舌根說個配與不配,我瞧著,兩口子處的倒是極好的,更不論昱王爺真真是個青年才俊,就禮教這一點,正月初三兩人還來江府了。哎呀,當真折煞我們。”
不常見的人,能湊到一處說幾句也不過就是近日唯一的那點兒因為親事的聯系,一樣是給人做了繼室,王氏看著自己這位表姐,卻生出莫名的優越。
誰叫江家在朝中分量不輕呢,林亦輕留下的又是個姑娘,十幾年扔在北境也不曾見,讓王氏省心。紀家家業是不小,祖上也做過朝中大員,可單就上任主母留下個嫡子,她表姐就為日后的家產日日不安心。更不說而今其實沒落了。
當日議親本是想著把江可芙支遠些,塞個不省心的媳婦給紀之青,她表姐也算承她一分情,只是今日瞧見他們,只這個無血緣的長子跟著,恭謹的跑前跑后,問起她幾個小兒子,婦人卻似是無奈的搖頭不語了。
“之青也弱冠之年了,當日沒結成,便是無緣,可也不能一門不成,這事就耽擱著。金陵城里我也認識些人家,不若就替他相看相看,現今為功名不娶也不打緊,先定下,過兩年入了春闈,中了進士,正好錦上添花。”
女人上了年紀就愛說媒,江霽蓮的婚事還沒頭緒,王氏便趕著要替紀之青張羅。
年輕男子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似乎想要回絕,身側盧氏先他開了口。
“他還一介布衣呢,能不能上榜也是沒準的事,哪家小姐肯屈尊?且看著吧,之青也跟我說過他不急。”
興頭正高,潑了冷水也不覺不快,王氏笑笑不以為然,道句什么先得功名再成家,紀之青終于還是尋了個由頭從耳房里逃出來。看外面夕陽已被吞了小一半,里面王氏卻仍無要止了話頭的意思,不由無奈的嘆了口氣,信步往后山去了。
江家論起來該稱聲表妹的二小姐在后院放生池里和婢女一塊兒喂魚,瞧見他象征性點了點頭,紀之青同樣點頭,禮節性提醒她天晚了當心這池子些莫跌了進去。
“呀!小姐你別嚇人了!還是快下來吧,被人瞧見了也不好。”
過一道柴門,走上有些濕漉的石階,草木深處便傳來一聲入了耳中,聽那言語里的信息,紀之青才突然想起,后山似乎有棵姻緣樹,許是哪家姑娘在此處掛簽。心中躊躇不知該不該再向前走,前面卻又傳來一聲驚呼。
心中不由微驚,下意識便朝著聲源疾走幾步,還未出聲詢問,緊隨而來的一陣嬌笑已跟著豁然開朗的視線一并撞進了心里。
入目一片粉白,不知是什么樹,在金色余暉下與四周恍然不似同一塵間,紅綢搖曳,竹簽的碰撞在一片颯颯中有如擊筑。后山夕陽的一片朦朧中,粉白枝丫上坐著的一抹緋色卻灼灼明媚。一個少女手持一條紅繩,晃著雙腳,正嬌笑垂眸,對樹下一抹青影說話。
“這時辰該走的都差不多了,我不當心拽掉了,自然得給他們捆上,不然萬一人家天造地設的神仙眷侶,為我這一拽,從此陌路了怎么是好?”
“那也不至于自己上樹,告訴后院的小和尚就是了,這腰傷還沒好全呢!”
“自己能做還勞煩別人做什么?且也太沒面子了,趁著沒人捆上去,就都不知曉啦。”
少女笑著答話,也不理會,反倒輕車熟路的在枝丫上來回挪動,尋個捆紅繩的地方,似是沒少做爬樹這等事,也不知是怎般的長養環境,養出這樣的姑娘。
頭一遭見這等事,紀之青一時瞧呆了,也忘了適才約束著的男女大防,就立在石階上怔怔瞧著。卻見那姑娘突然發現什么似的停了手。
“欸,你猜我瞥見了什么?這兒有一對兒,女子的名字,叫李沐凝...”
(https://www.dzxsw.cc/book/35392184/3306392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