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沒有倚仗的焦慮持續了很多天。而且醒后次日她才探聽到,此地揚州,距她逃離那戶人家后昏迷,也過了將近一月。賣她的人應該給她服下過鎮定安眠的藥物,她才會昏睡那么久。后來老鴇請來給她看傷的大夫也說,那些藥副作用極大,一度加重了她的傷。
于是向來樂觀的人頭一次開始夜里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太久了,十日之內都尚可,將近一月,都沒有人尋她,不由開始擔憂李辭在破廟里是不是遭遇不測。而且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脫身的機會。甚至這具身體,都已經出現了讓人驚慌的狀態,某一日晨起用飯時,她發現自己拿不動筷子。那些軟人筋骨散人功力的藥一定還在飲食中。
“江姐姐。我能進來嗎?”
趴在榻上正憑探聽到的點滴在紙上畫青樓和周邊街道布局,門外突然響起個軟綿綿的女聲,知曉是隔壁房中也是不久前買來的姑娘,這幾日總來尋她,江可芙趕緊把紙卷在枕下,道聲請。
一襲鵝黃隨門敞開走進,裝作才醒的模樣,江可芙理理鬢角,門口的少女已幾步到她跟前。
“總不見你出門,就鎖在屋里。我都找不到人解悶。別的姐姐都待好久了,見著我也不親近。江姐姐,魏媽媽給的那些書,你可看過了么?”
少女喚蘇六,與她同年,生得甜便顯小些,卻不知是經歷過什么,身處青樓了,語調綿綿的也不知愁,末了一句語調微揚,竟還有些小雀躍。
想起蘇醒后第二日老鴇送來的一摞冊子,江可芙不覺冷笑。是了,做哪一行不要練的,青樓女子也要學,她當日隨手翻了幾頁扔在一邊,無非是些搬不上臺面的圖文,比和李辭成親當日喜娘給她看的還不可明說。
“翻了兩頁。怎么了?”
蘇六面色如常。
“沒什么,我看了看,就是覺得奇怪?床欢!
“看不懂就扔下吧!
江可芙隨口一答,轉而問她有什么事,少女笑了笑,把背在身后的手舉到跟前來:
“喏,這個。卿藍姐姐說你是得罪人被打了傷得重,不好意思才不出門,我就想,也怪無趣的,魏媽媽給的書也不好看,我就托火房的寧兒買了些話本子,嘿嘿,我看過啦,這幾個有趣兒。”
蘇六笑得沒心沒肺一派天真,江可芙有時便懷疑這姑娘是不是心智不全才被賣的,接過來問她哪里來的錢,少女只拍拍胸脯說她不必管。
“我來的時候我娘給我塞了一荷包的銅錢呢。”
江可芙心頭微動。張了張嘴,想說什么,蘇六又實在笑得明媚,她反倒不好問出口那些掃興的話了。
當即含笑點點頭,接了話本道謝,少女似乎很是開心,再三強調這里面的插畫好看,就飛一般歡快的跑出去了。
低頭看看手里的書,江可芙默聲讀出。
《西廂記》?
身處風月,有些事該來總是要來的。頭上傷勢大好的次日晚上,先前的老鴇又來見江可芙,說明了第二日她們這一批買來的女子,就要接客了。
總覺不該這般快,好像急著走什么流程一般。想起以前逛聽雨眠那些女子都有些技藝傍身,自己不過到此地幾日,連那些冊子上的尋常伎倆都不曾會,就要推出去賣錢了?老鴇走后江可芙打開話本子,越發懷疑這還是某一環,自己若逃了,定是要又掉進下一個坑,但不跑,又不成。
嘆了一口氣,江可芙攤開一本《牡丹亭》,拿起筆在插畫上描著。
這幾日蘇六都被老鴇教些什么,沒空再來,那些話本在之前一并都給了自己。自身難保,本沒心思再看,只當日隨手一翻,忽然發覺這插畫中別有玄機。
聯系那日蘇六強調插畫好看,這幾本中有幾頁奇怪的插圖用筆描出里面屏風上建筑圖案,能與之前探聽的部分青樓布局對上,再試著拼拼湊湊,花了她算上夜里五六日,竟是副完整的青樓布局圖。
她平日出門也僅能二樓一道廊子活動,根本無法知曉全貌,房舍窗子大概就是防她,從外面鎖上,戳破窗紙也只能看見一叢叢綠樹,問過是這青樓的后院,她下去了也出不去。如今有圖在手,雖無十分把握,總歸有了一線希望。
就是不知,是蘇六幫她,還是旁人用她做媒介救她了,又或者是個陷阱?但她得試試,就今晚。
江可芙已做了萬全準備,懷疑那些軟筋骨的藥在飯菜里,就餓了三天,竟真覺得手腳雖因饑餓無力,卻也沒有之前那般綿軟,跑起來已不是大問題。被單接上打死結做繩索,綰頭發的木簪子幾天終于磨尖了用來撬窗。圖紙已試了數條路不行總有退路。
在床上假寐等樓里漸漸無大動靜,她所居之地又本就偏些,江可芙在黑暗中把簪子探出窗縫,之前已試過很多次,勉強可夠到,窸窸窣窣片刻,一聲輕響,開了。
風動樹影,后院一片寂靜,下意識屏住呼吸,江可芙留心門外,輕手輕腳將接好床單一頭環腰,一頭系床頭欄桿。揣好拼湊畫出的圖紙,跨過窗框。
之后一切順利,這樓不算高,她抓著繩子盡力去蹬墻壁不至太難,只是無武功傍身到底落地還是趔趄一下微微扭了腳。揉了揉不嚴重,她不敢耽擱,憑熟記的路線,在后院人高的雜草間找到一個狗洞。
蘇六無意間透露過寧兒有時從后院狗洞進出,她就記下了,現今想來,這姑娘明里暗里也不管有心無心,幫了自己不少,出去了定要想法子把她贖出來。
狗洞不大,幸而江可芙骨架纖細,這幾日折騰人又瘦了,勉強能過,出了這面墻,就是一條小胡同,還不用引人注目。
一切順利得驚喜,站在墻外陰影里,微微喘著氣,江可芙甚至有些難以置信。抹一把額上汗往外走,剛到路口卻趕緊一閃再次躲進陰影。
是一隊人馬,穿著仿佛金陵禁軍的衣服,正從大街對面整齊走過?蛇@是揚州,此地也并無軍隊駐扎,巡夜的,也應是捕快才是。想到這里心中微沉,果然,是又出事了么?
不知該不該過去,江可芙有些躊躇,心中莫名惴惴不安竟直覺這些與自己有關,半晌,那片火光都將看不見了,望著想到自己身無分文出來也并無處可去,咬咬牙,忽略心中莫名的警覺,江可芙跑出胡同便欲追上去。
街上無人,不比金陵,卻還有燈火算亮堂,所以一過拐角,江可芙就看見了墻壁上的一張告示,上面人像眼熟,瞥過一眼不由退回來再次看去,卻在瞬間手腳冰涼,將要出口喊禁軍的話也啞在嗓子里。
何止眼熟,畫上之人正是她自己。若說尋人也算得上,那是一張
通緝令。
“我何時,成欽犯了”
喃喃自語,好像一出那堵墻,她就換了個活著的天地,不及細看上面到底寫了什么,一陣夜風襲來吹得人打了個冷戰,江可芙趕緊回神,此時方覺危險,已走遠的人馬不會再發現自己,她自然不會再喊,一把扯下那告示塞進懷里,四下一看,只能躲進房舍的陰影中,未知的,朝與人馬相反方向而去。
“江姑娘?!”
突如其來的信息壓得人無法思考,江可芙心頭已亂成一片,清晰可辨的只有對家人是否會被牽連的擔憂,以及李辭那廝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出神得幾乎已不辨何地,突然傳來一個熟悉聲音。
沒由來一驚,警覺抬眸,發覺此地燈火已黯淡下來,前面只一家鋪面開著,好似一間書齋,燈火昏昏映出,門前站著一個身形高挑的男子。幾尺遠地方望著她,神色不辨,回想那聲音里驚喜卻溢于言表。
“顧顧公子?”
半晌想起一人,江可芙一時怔了,幾面之緣,這人怎么會
變故太多應接不暇,此人出現在此地認出自己,更是荒唐,江可芙懷疑是在夢中,顧徽易已招呼她趕緊先進來。
懵怔的任人引進,竟在里間看見丘山書院幾個熟面孔,神色驚喜卻又似松了口氣的模樣,令江可芙越發不解。其間的說書先生程中已搬來凳子讓她坐下遞上杯熱茶,解釋起來。
他們知曉她困在青樓,正在設法救人。
實在巧得很。顧家祖籍揚州,在此地有親眷,幾十日前顧徽易舊宅叔父病逝,他回來奔喪,在路上曾遇一奇怪的男子,當時那男子就帶著昏迷的江可芙,他原以為是她親眷,不想同路往揚州城城西,此人卻在半路進了一家青樓,他覺不妙。讓隨從留心了一下,確實未再將人帶出來。便知曉江可芙遇上了麻煩。
“江姑娘是熱心人,幾次去書院又幫忙又贈書,如今有難,我們自然都該盡力幫忙。當時本想再確認一遍直接贖人也不是難事,那老鴇卻推三阻四有所遮掩便耽擱下來,報官也沒有證據,金陵城那邊當時也無失蹤人口報案,這事便一拖再拖。于是我們就合計接客拍賣當日湊錢再去贖人?汕,小顧公子叔父的書齋那日來了那青樓里打雜的孩子買話本兒,小顧公子心細,一尋思,這話本不是孩子看的,若是替樓里姑娘捎東西,尋常青樓女子又不買這些。再想江姑娘愛看話本,我們就賭了一把,讓他晚些來取,趕著去尋青樓的樣式布局,夾在插畫里。只試試。該說江姑娘聰慧,我們自己拼許都費事,你竟解出來了!
程中言語盡是贊許,江可芙順著思路聽完,不禁感慨,還未及道謝,顧徽易已接上話。
“變故總比計劃快。我們今日知曉金陵的案子,兜底的法子又行不通,今夜就需再想一個,江姑娘卻給了我們驚喜。”
“金陵什么案子?”江可芙從懷里掏出通緝令,“這個么?”
顧徽易一怔,與程中對視一眼似乎沒料到她已知曉,再覷江可芙神色如常,一時竟不知說是不說。
“顧公子說吧,我受得住,這上面只說我逮到我賞銀千兩,我想知道我做了什么這么值錢!
躊躇片刻,顧徽易退開一步,躬身,竟先行了個禮。
江可芙微微一愣,卻聽身前人開口:
“草民見過昱王妃!
“顧公子?!”
“金陵消息。昱王涿郡返程遇刺,系王妃與人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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