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寧

        “陛下，安南王殿下已入宮，現正往這兒來呢。”

        公公德喜在永寧宮門口遠遠的看見蕭澤煦的身影，便喜滋滋的踩著小碎步進殿向皇帝通報。

        宣寧帝寫著詩作的手停了下來，蒼白的臉上立馬浮現出幾分期待的笑意，“快去將他喜歡的糕點拿來，再備壺茶。”

        “是，奴才這就去。”

        沒過多久，德喜便帶著幾個小公公端著糕點和茶進來了，剛放下，蕭澤煦正好到殿。

        “臣蕭澤煦參加陛下。”

        宣寧帝愣了愣，已是十一年了，他到底還是不肯再叫自己一聲‘父皇’，就連行禮，也從來都是稱‘臣’，而不是‘兒臣’。

        “快快請起。”

        “謝陛下。”

        “朕命人做了你最愛吃的糕點，過來嘗嘗。”

        蕭澤煦抬眸撇了桌上的東西一眼，“謝陛下恩賜，臣還是先稟報要事。”

        宣寧帝的心里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十一年以來，年年如此，照理來說，早就該習慣了，但他還是難以掩飾的失落，“南疆今年戰事如何？軍中物資可還充備？可需要多批些糧草？”

        “謝陛下關心，軍中一切充裕，今年南疆戰事較往年有所減少，我軍連連大捷，共收復五個州，十七個縣，期中淮陽渡一戰損失最為慘重，犧牲將士的親人，臣已發放銀兩和糧草，以示安慰。”

        “如此甚好，你做事朕向來放心。”宣寧帝連連點頭稱贊，臉上的神情滿是欣慰。

        “另外，近兩年西南一帶賊寇盛行，臣擔心有異變，還望陛下提醒西南節度使多多提防才是。”

        “好，明日上朝時，朕提醒他便是。”，宣寧帝打量了蕭澤煦一番，明白他要說的大抵說完了，于是小心問道：“煦兒，你今年可有何所求之事？”

        “臣駐守南疆，保衛國土，護百姓周全，本就是分內之事，故臣無事要求。”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生分，朕說過，只要你提要求，朕能做到的，必定答應，莫非，你還在為當年的事生朕的氣？”

        當年的事情，就像是一個禁忌，誰也不曾忘記，誰也不敢提起，宣寧帝嘴唇煞白，面色虛弱，起身朝著蕭澤煦走過去，“朝中的局勢，以你的聰明才智，自然明了，當年我也是受奸人所逼迫，那圣旨那圣旨實非我意愿，我也是無可奈何啊，煦兒，你要知道，父皇從始至終，從未放棄過你們母子三人，父皇真的是逼不得已。”

        說話間，眸中不禁眼含淚水，原本煞白的臉色，更白了幾分。

        蕭澤煦左手緊緊攥著拳頭，當年的畫面又浮現在腦海中，恍若隔世，又似乎近在眼前，每每想起那日的慘烈，只覺得心痛不已。

        努力將所有的情緒壓在心里，轉而又變得平靜，“天色不早了，臣還要去看望檸月，就先告退了。”

        如此，宣寧帝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能在無盡的失落中，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黯然傷神。

        剛踏出永寧宮的宮門，就迎面撞見了皇后沈氏，和二皇子蕭澤歲。

        蕭澤煦抬眼那雙原本因為方才之事，稍顯失落的眼睛，立刻變得凌厲、不屑。

        這么多年，他一向這般，毫不刻意隱藏，也不必隱藏，沈氏當年對他母族所做之事，雙方心知肚明，于明于暗，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皇兄這是在南疆那個窮鄉僻壤待久了，竟忘了宮里的規矩了？見到我母后為何不行禮？”

        蕭澤歲十分不識抬舉的拉住了正要和他們擦肩而過的蕭澤煦，態度挑釁至極。

        蕭澤煦側頭不耐煩的看著他，冰冷的眸子里散發出不盡的恨意和不屑，“我勸你放手。”，冷冷的擠出這么幾個沒有任何感情的字。

        皇后給蕭澤歲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放手，他倒也聽話，乖乖的放開了。

        蕭澤煦依舊沒有行禮，甚至沒有正眼看他們一眼，徑直的離開了，于他而言，在此多停留片刻，都令人不快。

        “眼下正值非常時期，你又何必招惹他，惹他疑心？你總是這般沉不住氣，若因為壞了大事，豈不功虧一簣？”

        “母后不覺得他高傲又自以為是的樣子很讓人厭惡？”

        沈氏嘆氣，“你啊，要為娘說你多少遍？凡事不可妄動，要忍，要忍。”

        “兒臣知道了。”

        落櫻宮

        十幾歲的蕭檸月，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那眉宇間鋪滿了溫柔，牟晗秋波，溫婉可人，一顰一笑盡顯端莊大氣。

        落櫻宮失去了曾經的輝煌色彩，現如今一片荒涼，陪伴在蕭檸月身邊的，只有乳娘錦瑟姑姑和丫鬟琴心。

        錦瑟姑姑是先皇后王素櫻的乳娘，不僅如此，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連醫術也是極其精湛，這落櫻宮中，有她一人，便足以應付所有。

        門外傳來敲門聲，屋里的三人面面相覷，露出警惕的神情。

        “這么晚了，何人會來落櫻宮？”，琴心將自己的聲音壓低，顯得有些詫異。

        錦瑟：“老奴去看看。”

        蕭檸月：“那就勞煩姑姑了。”

        片刻之后，錦瑟歡喜的從前門小跑著進門，鼻頭被屋外的寒風凍得發紅，眼里卻滿是驚喜。

        “公主看看這是誰來了~”，她看著門外的人，笑著朝蕭檸月問。

        “兄長！”，蕭檸月原本平靜的眼神，在看見蕭澤煦的那一刻，瞬間浮現笑意，“兄長何時來的都寧？為何不派人通知檸月？”

        “是啊殿下，雖然落櫻宮食材不多，但老奴的手藝尚可，殿下若是早些告知，也可留下吃頓便飯。”

        “無妨，本王昨日到都寧時天色已晚，今日又有要事和陛下稟奏，來不及通知你們。”

        “為時尚未晚，二位殿下稍等片刻，老奴這就去做幾個菜來。”

        蕭澤煦立即制止住興致勃勃準備出門做菜的錦瑟，“姑姑不必麻煩。”

        “兄長定是明日就要回南疆了，今日便留下來陪檸月吃一頓飯可好？”

        琴心：“是啊殿下，我們公主日日夜夜盼望著殿下入宮，這一年又過去了，殿下好不容易來都寧一趟，就多陪陪公主吧。”

        蕭檸月請求人從來不哭不鬧，即便是很想很想，也總是表現的隱忍克制。

        對于想要的東西，她總能擁有搖頭不要的魄力。

        隱忍，謙讓，是刻在骨髓里的。

        沒辦法，小時候經歷過那件事情，雖然隨著年歲的增長，時間的流逝，記得的并不多了，但從小住在這深宅，無人問津的境地，也造就了她比同齡人更成熟懂事的性格。

        “好，那就有勞姑姑了。”

        蕭澤煦向來疼愛妹妹，如今妹妹好不容易求自己一次，怎么樣也是要答應的。

        錦瑟的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二位殿下稍等片刻，琴心你來幫我。”

        琴心：“好嘞~。”

        空蕩的房間里，兄妹二人寂靜的坐在炭火邊，倒不是無話可說，只是，他們享受在一起時，這樣靜謐的時光。

        良久，蕭澤煦想起來年初時，受命去北境協助鎮國公平叛，路過一家飾品店，買下一只別致的簪子，于是拿出來遞給蕭檸月，“今年的生辰禮物。”

        “謝謝兄長，”，蕭檸月接過那只簪子，仔細端詳一番，又遞給她，“請兄長替我戴上吧。”

        說著，將頭靠近，微微低著，好似在兄長面前，她總能自然的做回那個受人疼愛的小女孩。

        蕭澤煦笑了笑，一邊替她戴簪子，一邊說道：“今日他又問我有何心愿。”

        “那兄長可有求什么？”

        “檸月對不起，都怪皇兄無能，如今朝中”

        本想告訴她，如今朝中局勢復雜，沈氏一族只手遮天，但轉念一想，她在這深墻之中，不知道這些，反而沒有煩惱。

        “總之皇兄承諾你，他日定將你接去南疆與我團聚。”

        蕭檸月倒也沒有多失望，“兄長不必自責，檸月在這宮中早已習慣了，多等些時日也無妨。對了，兄長可有去探望姨母？前些時日她偷偷差人送來點心，留下的字條里，還曾提起甚是想念你。”

        蕭檸月口中提及的姨母，便是如今宮中位列四妃的賢妃娘娘曹氏，這曹氏本是先皇后王素櫻身邊的伴讀，從小寄養在王家，同吃同住同學，王素櫻入宮為后，曹氏便也得了個美人的名號，如今十一年過去了，她搖身一變，成為了賢妃娘娘，倒也是個傳奇人物。

        說起來，雖然沒有血緣關系，曹氏卻是他們唯一的親人了。蕭檸月被禁閉在這落櫻宮十一年，沒有皇后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視，當然，本就無人記得她，只有曹氏，時常差人送些吃食和尚好的布匹，一年中，也偶爾偷偷過來探視，同她寒暄片刻。

        對蕭檸月來說，最盼望的，除了兄長，就是這位曹姨母了。

        蕭澤煦端茶杯的手頓了頓，眸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此次行程匆忙，來不及看望，他日若是姨母怪罪，還得勞煩你替我解釋解釋。”

        “姨母掛念兄長，也最疼愛兄長，怎會舍得怪罪。”

        兄妹倆相視一笑，正巧錦瑟和琴心端菜進來，便一同用膳去了。

        “快快快，聽說安南王殿下今日出城！”

        “可是南邊那位殿下？”

        “對！安南王殿下一年才來都寧一次，每次都在年關，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便又要等到明年了。”

        “哎喲，那可是機會難得。”

        “走走走，我們也去看看。”

        一大早上，都寧城里的百姓口口相傳，都跑到城門口一睹安南王殿下的風采，尤其是各個名門閨秀，更是早早的換上了好看的衣裳，占領了最有利的地方。

        蕭澤煦身騎駿馬，從街道中飛馳而過，到人多的地方，害怕傷到百姓，便放慢了下來，任由駿馬踱步。

        “世間傳聞，安南王殿下面若冠玉、品貌非凡，生得一對極其好看的劍眉，那雙眸更是皓若朗星，情深至極。

        世上人，凡見王之颯爽英姿者，無不為之所動容。

        李兄果然誠不欺我，今日得此一睹王的風采，可謂三生有幸，這一趟都寧之行，值！”

        “殿下果然氣度非凡，英俊瀟灑！若是日日能見殿下就好了。”

        “娘，他是誰？為何大家都要來此觀看？”

        “他呀，是安南王殿下。”

        “那他是好人嗎？”

        “他當然是好人，他心懷天下，守疆為民，戰無不勝，是人人稱贊的大英雄。”

        “等我長大了，便去這位殿下的麾下，追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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