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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姜舒蘭聽到這個要求的時候,明顯愣了下。

  她下意識地抬眼,打量著面前的女知青,好半晌,才神色古怪道,“不是已經給出去了一份嗎?你和大家一起抄寫就是了。”

  她自認為一視同仁。

  哪怕是對于李知青也是一樣。

  姜舒蘭這話,讓李知青很是不滿意,她擰眉,“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想要一份單獨的高考資料。”

  李知青再次強調了自己的需求。

  這下,輪到姜舒蘭意外了,她語氣淡淡道,“憑什么?”

  連帶著就算是和師娘有關系的徐茂勤,也只得了一份,她為了鞏固知識點默寫的手抄本,而且那一套手抄本。

  不止是徐茂勤一個人用,包括整個公社的知青,但凡是來借筆記的。

  基本上參考抄寫的,都是這一分為基準了。

  而李知青張口,就問她借一份資料。

  姜舒蘭很納悶,她們之間,有這么好的交情嗎?

  她這一句憑什么問的,李知青臉色一僵,她身為姜學民最親,最好的姑姑,是知道她和姜學民之間的關系的。

  “就憑我和姜學民之間的關系。”

  半晌,李知青深吸一口氣,這樣回答道。

  姜舒蘭眼波流轉,“這個理由不行。”

  “你和學民之間的關系?是什么關系?夫妻?在乎這還是男女朋友?”

  這話問得,李知青頓時面紅耳赤,對方明知道不是。

  姜舒蘭收了笑容,“你看,你自己都說不出來,你和姜學民之間是什么關系,那么,你又有什么資格張口,就問我要一份高考資料呢?”

  要知道,就她連自己,也只有一份。

  “你就不怕,我去找姜學民告狀嗎?”                        

                            

  李知青知道姜學民有多迷戀自己。

  姜舒蘭臉上的笑容不止是沒了,連帶著眼神也跟著冰冷起來,“李知青,做人要厚道。”

  “姜學民為什么會選擇離開公社,離開生產隊,你知我知,他喜歡你,他是傻子,所以他心甘情愿為你付出多年,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但是請你搞清楚一件事,這和我姜家人沒有任何關系。”

  “而我,姜舒蘭更不欠你任何東西。”

  他們沒去找李知青去算賬,去報復,是姜家人的良知不允許他們這樣做。

  但是,這不代表著,李知青可以上門這般敲詐勒索人。

  這般不留情面的話,讓李知青頓時面紅耳赤,“可是,要不是他,我在生產隊的名聲也不會這么差。”

  “這是他欠我的。”

  “那你當初,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拒絕他?”

  姜舒蘭驟然抬眸,眼里帶著幾分犀利,一針見血道。

  男女朋友這件事,如果她當時就表明不可能。

  姜學民又不是傻子,更不是渾蛋,也不會在李知青身上付出這么多了,還是悄無聲息的。

  甚至,住在一個生產隊的姜家人都不知道李知青。

  從頭到尾,姜學民從未敗壞過對方的名聲,甚至連對李知青的好,都是小心翼翼,不讓人發現。

  這話問得。

  李知青沒有回答,為什么不一開始拒絕他?

  因為,她在這個舉目無親陌生的地方,那繁重的勞作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才利用了,姜學民對她的喜歡,吊著對方。

  只是,這些心思太過陰暗,李知青從未和任何人說過。

  但是,她沒想到的是,姜學民的姑姑一下子就指出來了。                        

                            

  她臉色有些難堪,“你不借就不借,何必這般咄咄逼人。”

  這簡直是倒打一耙。

  姜舒蘭驟然收起了高考資料,她一張瓷白的臉已經浮現了幾分冷色,“我看姜學民真是眼睛瞎了。”

  不瞎,怎么會看上這么一個女同志?

  雖然對方識文斷字,是大城市來的人,但是卻連鄉下出生的明霞都趕不上。

  最起碼人家明霞,知道怎么做人,心眼也是正的。

  而李知青,不提也罷。

  姜舒蘭這話,徹底否認了李知青,一下子讓她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姜舒蘭根本不看她,難得來了脾氣,朝著姜家三哥道,“三哥,趕她出去。”

  這是最后一絲情面都不留了。

  原本,她還打算看在姜學民的份上,給她留一絲情面的,但是這般接觸下來,姜舒蘭覺得不留也罷。

  還有學名也要好好教育不行,怎么就眼瞎成這樣了?

  姜舒蘭的聲音不高不低,瞬間讓擠在屋檐下面,抄寫資料的知青以及年輕人們跟著看了過來。

  其中,里面還有不少是和李知青,住在一起的知青。

  大家的臉色頓時有些古怪道,“這李知青該不會是,仗著以前和姜學民的關系,來找人家姜舒蘭要資料吧?”

  開口的是和李知青不對付的一個死對頭。

  兩人都相當了解對方。

  “要真是這樣,我看她可真是心里沒點數。”

  “就是,人家姜學民都被逼得背井離鄉了。”

  “還不夠嗎?還打算來禍害姜家人嗎?”

  “那姜家人可真倒霉。”

  這一句句話落在李知青的耳朵里面,宛若刀子一樣,割得她體無完膚。

  “你們在胡說什么?”                        

                            

  李知青忍不住朝著眾人吼了一句。

  “我們說什么,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有人不輕不重地懟了一句。

  李知青被氣得眼眶發紅,跟著跑了出去。

  留下一句,我記住你們了。

  大家面面相覷,覺得李知青就是個傻子,明明以前挺聰明的一個人,怎么到了這一步,就傻成這樣了?

  就沖著當初姜學民喜歡她的這件事,她來姜家,只要不獅子大開口,人家姜家人都不會去為難她。

  這下好了。

  直接被姜舒蘭點名道姓地趕出去,怕是李知青以后想在上姜家的門,就不容易了。

  真是傻子!

  看完熱鬧,大家瞬間又收回了目光,趕緊忙活自己手頭上的事情。

  把這珍貴的高考資料抄回去了再說。

  眼見著外面消停了下來。

  姜舒蘭便轉頭進了屋內,而蔣秀珍看完了一切,她忍不住朝著舒蘭道,“學民可真是個棒槌。”

  被這么一個女同志,耍得團團轉。

  得虧兩人沒成,這要是成了,娶進來一個攪家精,這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姜舒蘭忍不住安慰道,“他還太年輕了,等出去歷練兩年就知道了。”

  蔣秀珍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因為姜舒蘭拿出資料共享的緣故,整個公社的考生,都對姜舒蘭感激了幾分。

  因為姜舒蘭,讓大家沒準備的仗,變成了有準備。

  雖然時間緊迫,但是有到底是比沒有強。

  轉眼就到了11月21號這天。

  所有的考生,都被安排到了平鄉市的各大學校參加高考。

  姜舒蘭也不例外,一大早,她就吃了家里煮的雞蛋,和特意早上起來炸的油條。                        

                            

  乘坐著生產隊統一出發的拖拉機,去了平鄉市的一中。

  比起那些在學校參加學習的學生,姜舒蘭他們這些下面生產隊公社來的考生,明顯算是野路子了。

  不太被人看得上。

  在那些正兒八經的高中生眼里,這些人就是來湊數的。

  對于大家的目光,姜舒蘭見怪不怪,趁著在門口等著叫名字的時候,她又在腦子里面過了一遍昨晚上復習的,那些文章。

  正當她默背的時候。

  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看到了沒?那個人就是這次參加高考,最小年紀的考生。”

  “誰啊?他多大了。”

  “鄒陽,今年才十六。”

  他們這些參加高考的人,有四十歲的,也有二三十歲的,甚至,有高中生,也那是十八九歲了。

  像鄒陽這種,才十六就來參加高考的,實在是少數。

  姜舒蘭聽到鄒陽這個名字時,她頓時停頓了片刻,接著,在腦海里面繼續默背著之前沒背完的一片課文。

  直到。

  突然被人打斷了。

  “舒蘭阿姨。”

  被眾星捧月關注的鄒陽,穿著一身棉猴兒,走到了姜舒蘭面前。

  他已經有一米七幾了,姣好的眉眼,依稀已經有了幾分少年的清朗和溫潤。

  這一身皮囊,很是能唬人。

  只是,姜舒蘭卻注意到,鄒陽那體面挺括棉猴衣領子處,沾的白米粒。

  她下意識道,“沒人給你洗衣服嗎?”

  怎么考試,還穿一身臟衣服出來?

  這話一落,鄒陽面色一僵,他低頭,順著姜舒蘭的目光看了過去,他頓時也看到了衣服上沾著的米粒。

  鄒陽頓時有幾分窘,臉色通紅,“許,許是早上喂小美的時候,沾著了。”                        

                            

  江敏云不會管他的,更不會給他洗衣服。

  這樣,越發讓鄒陽懷念起上輩子的舒蘭阿姨,這些事情,好像從來沒在舒蘭阿姨身上出現過。

  他和小美以及他的父親,永遠有干干凈凈的衣服穿。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姜舒蘭對他的回答不感興趣,只是冷淡地哦了一聲。

  然后,反問了一句,“你怎么還不走?”

  打擾她背課文。

  鄒陽,“……”

  鄒陽深吸一口氣,在這一刻,他甚至有點忘記自己的來意了。

  “舒蘭阿姨,我、我是想問,你也來參加高考嗎?”

  姜舒蘭覺得長大的鄒陽好煩,還不如以前小時候那熊孩子的樣子。

  她冷淡地點了點頭。

  鄒陽還想說什么,看到姜舒蘭那冷漠的樣子,頓時把話咽回去了。

  那邊眼見著都要點到他名字的鄒躍華,看到這一幕,不由得著急過來,拽著鄒陽的胳膊,“你跟她有什么好說的?”

  姜舒蘭上輩子,就是個圍著鍋臺轉的婦女。

  她能參加什么高考?

  姜舒蘭要是能考個好名次出來,他鄒躍華能吃屎。

  這一拽,拽得鄒陽有些懵,他踉蹌了下,回頭看了下姜舒蘭。

  從一開始重生過來時,他像父親一樣,對舒蘭阿姨有著強烈的不滿和憤恨。

  但是,隨著慢慢再次長大,鄒陽發現舒蘭阿姨,并沒有欠他們的。

  相反,是他們欠舒蘭阿姨的。

  這個道理,還是八歲的鄒美,教給他的。

  意識到這點,鄒陽掙脫了,鄒躍華的手,“爸,松開我,我自己會走路。”

  頓了頓,他抬頭復雜地看了一眼姜舒蘭,“而且,舒蘭阿姨既然去參加高考,她就比你勇敢不是嗎?”                        

                            

  而他的父親,明明上輩子坐到了首富的位置。

  這輩子,在一次次相處,一次次辦事下來,鄒陽無與倫比的失望。

  兒子這般指責,并且把自己和他一直看不起的姜舒蘭比較在一起。

  讓鄒躍華差點沒氣炸了,但是想到這里是考場門口,他生生地給忍了下來,“你在胡說什么?”

  “趕緊進去,不考個高考狀元出來,看老子把你皮給扒了。”

  氣急敗壞的鄒躍華,有些口不擇言了。

  這讓考場外的人,都跟著看了過來。

  鄒陽覺得丟人,掙脫了鄒躍華的手跑開了,而十歲的鄒美目送哥哥離開后。

  她抬頭看向父親鄒躍華,“爸,你這樣很——”很什么,她也說不上來。

  她只知道,這樣的爸爸很不讓人喜歡。

  旁邊的鄒躍華看著這一雙,和自己作對的兒女。

  肺都要氣炸了。

  他拽著鄒美的袖子,壓低了嗓音咆哮,“你們知道什么?她姜舒蘭是什么?她以前可是給我端洗腳水的人。”

  話還未落。

  不知道何時,拿著一壺水的姜舒蘭,就這鄒躍華的頭頂潑了下來,她語氣冷冷,“說夠了?”

  冷冷的水,潑在鄒躍華的頭上,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哆嗦,“姜舒蘭。”

  憤怒的咆哮。

  姜舒蘭朝著保衛科的同志招手,“同志,這里有一個擾亂考場秩序的瘋子。”

  這話一落,保衛科的人就跟著過來了。

  原先,鄒躍華鬧的那一些,大家都看在眼里,本就引起了他們的不滿。

  這下,姜舒蘭一招呼,他們過來就顯得光明正大了。

  直接押著鄒躍華遠離考場,免得這種人大吼大叫,影響到了里面參加考試的考生。                        

                            

  鄒躍華沒想到,在他記憶里面,一直都膽小懦弱的及哦昂舒蘭,竟然會這般剛。

  竟然直接找人來抓他。

  他氣急敗壞,“姜舒蘭,你做什么?你快讓他們放開我。”

  “姜舒蘭,你聽見了嗎?”

  姜舒蘭根本沒搭理他,直接轉頭進了考場報道去了。

  這般忽視,讓鄒躍華氣了個徹底,他直接朝著姜舒蘭的背影大吼道,“姜舒蘭,你考不上的,你一定考不上的。”

  這話還未落。

  他張大的嘴巴里面,就被塞了一雙陳年老襪,

  那一瞬間,臭味熏得鄒躍華犯嘔。

  可是,世界卻安靜了下來。

  “帶走吧,別讓他靠近考場。”

  保衛科的隊長吩咐道,根本不給鄒躍華任何反抗的余地,就把他給帶走了。

  沒了鄒躍華的打擾,姜舒蘭覺得世界都仿佛跟著安靜了下來。

  等坐到考場位置的她,看著那發下來的試卷,眼眶紅了一瞬間。

  其實,不止是她,不少考生在看到發到手里的試卷時,都跟著激動了起來。

  為了這一刻,這一張試卷,他們實在是等得太多年了。

  在情緒激動過后,大家都開始埋頭苦寫,這是他們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姜舒蘭也不例外,她比別人有優勢,幾乎提前了大半年就知道了要恢復高考的消息。

  再加上,高中教材充足,還有郭叔這個外援,從首都那邊給她弄模擬卷子過來,更別說,還有老校長這個外掛,就算是他沒了,他留下來的資料,卻是極為寶貴的。

  這也讓姜舒蘭下筆胸有成竹,和那些不會做題,急得抓耳撓腮的人比起來。

  她平靜很多。

  上午的語文很快考完了,接著下午的數學,隔日的歷史,地理,政治。                        

                            

  很快高考就結束了。

  姜舒蘭考完最后一場,從考場出來的時候,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就仿佛,壓在身上的重擔,一下子輕松了不少。

  而她剛一出來,就被生產隊的知青和公社的考生,給圍著了,“姜同志,姜同志,你最后一題,答案是多少?”

  姜舒蘭失笑道,“你忘記了,咱們后面考的是大題,這哪里有固定答案。”

  都是按照自己的經驗去寫的。

  這話一說,對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憨厚道,“我忘了,我還以為考數學呢。”

  考完,就下意識出來找姜舒蘭對答案。

  旁邊的鄒躍華也來接自己的兒子,他看到大家問姜舒蘭對答案,不由得嗤之以鼻,“你們怕是問錯人了。”

  鄒躍華平日里面,真的算得上一個穩重的人了。

  但是,每當他遇到姜舒蘭的時候,總會破功。

  而他這一哼,引得大家忍不住瞪他,“咸吃蘿卜淡操心。”

  “真的是多管閑事。”

  話落,大家就紛紛客氣地朝著姜舒蘭道別,直接把鄒躍華給忽略了個徹底。

  這把鄒躍華給氣的啊。

  他不斷告誡自己,這就是一群沒成年的娃娃,他一個加起來都幾十歲的人了,和他們計較什么?

  姜舒蘭看了一眼鄒躍華,只覺得他現在蒼老得厲害,連帶著面容也不復之前的溫文儒雅,反而帶著幾分猙獰的味道。

  或許,是生活極為不如意吧。

  姜舒蘭漫不經心地想著,她下了臺階。

  就見到考場外面,姜家人都在那里等著他,姜家三哥特意再次借來了一個大卡車,幾乎是把姜家的全部人都給拉過來。

  迎接她了。                        

                            

  姜舒蘭瞬間朝著他們飛奔過去,只覺得之前所有的不愉快,全部都消失殆盡。

  這輩子,她有這么好的家人就夠了。

  姜舒蘭一過來,姜家人就圍了上去,“舒蘭,你考得怎樣了?”

  問話的是姜家三哥,他向來藏不住話。

  話還未落,就被姜母一巴掌給拍了,“問什么問?沒看你小妹累著了啊?”

  說完,從身上取下來一個熱水壺,遞過去,“來喝點熱水,暖暖身子。”

  這一幕,仿佛又讓姜舒蘭回到了出嫁之前的樣子,她的家人都是這樣對她的。

  她忍不住眉眼彎彎,摟著姜母的胳膊,親昵地蹭了蹭。

  一行人就這樣上了卡車。

  看生產隊的知青和社員們也看到了,只是,人家姜家人整整齊齊的一家子,他們倒是不好意思上去打擾了。

  紛紛站在寒風里面,等待生產隊的拖拉機過來接他們回去。

  倒是,站在門口的李知青被人打趣了,“李知青,你當初但凡是不吊著人家姜學民,再或者是答應了姜學民,人家姜家人也會喊你上去吧?”

  李知青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稀罕。”

  她從始至終要做的都是回城。

  為了回城,她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哪怕是放棄,她曾經有過心動和喜歡的人,也在所不惜。

  只是,唯獨可惜的是,行錯一招,沒能在姜舒蘭那里弄來高考資料,這讓她這次高考其實少了幾分把握。

  想到這里。

  李知青抿著唇,望著那開走的卡車,心里也生了怨懟。

  她不明白,姜學民那么喜歡她,姜舒蘭為什么會見死不救?

  對于李知青的心態,姜舒蘭是一點都不知道的,不過知道也無所謂,因為李知青對于她來說,就是一個外人。                        

                            

  高考結束的姜舒蘭,緊繃了幾個月的皮,像是一下子都放松了下來。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爬到暖和的炕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全家人都沒去打擾她。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高考結束的第二天了。

  進入十二月份的東北,格外的冷,家家戶戶也都不在做農活,都躲在家里貓冬。姜家也不例外,堂屋燒這一個大火盆,一家子小二十口人,里里外外把火盆給圍的嚴嚴實實的。

  炮制藥材的,搓麻繩的,做木工的,做針線活的的。

  總之,就算是在家貓冬,也沒一個人真正閑下來。

  各自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

  反倒是,之前最忙的姜舒蘭,一下子成為那個閑人了,她拉開簾子,打了個哈欠走了出來。

  她一出來。

  姜家人眼睛頓時亮晶晶的,“老姑。”

  是鐵蛋兒率先撲了過來,姜舒蘭摟著他,摸了摸他頭,看著鐵蛋兒,她有些想念在海島的鬧鬧和安安了。

  前段時間忙著復習,根本沒空去想。

  這不,人一停下來,就忍不住的思念。

  可是,她也知道,這會是白思念,她還要在家里填寫志愿,等待高考分數出來。

  “姑,坐這邊。”

  姜學華騰了個位置出來,沖著姜舒蘭招手。

  姜舒蘭用著水摸了一把臉,便走了過去,就看到姜學華拿著她的筆記,正在翻看。

  瞧著神色頗為認真。

  姜舒蘭,“后悔了?這次沒去參加高考?”

  她當時的意見是讓姜學華去參加下高考,哪怕是準備不齊全,感受下氛圍也行。

  姜學華摩挲著筆記本,他搖頭,“后悔倒是不后悔,就覺得這些知識點好難啊。”                        

                            

  他還算是姜家孫子輩里面,比較會讀書的那個。

  但是比起自家姑姑,還是差一大截。

  姜舒蘭接過姜母遞過來的烤紅薯,有些燙,她在報紙上來回扔了好幾次,這才算是緩過來,一邊剝開一邊說,“你把不會的先劃出來,趁著我這段時間在家,可以教下你。”

  這下,姜家人眼睛都跟著亮了。

  別人不知道,他們可知道舒蘭的文化水平的。

  連帶著明霞也忙跟著推了下姜學華,示意他快答應下來。

  冷不丁像是中大獎一樣的姜學華,暈乎乎的,“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姜舒蘭剝開黑乎乎的紅薯外殼,咬了一口軟糯香甜的紅薯肉,忍不住滿足的瞇了瞇眼睛,“自家人,麻煩什么。”

  她擺手說道。

  旁邊的姜學衛也有些羨慕,但是想了想自己不是那讀書的料子,所以對于新婚小妻子的推搡,也視而不見。

  倒是,姜家三哥不客氣。

  “舒蘭,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我們家兩個臭小子,你也給幫忙看下唄。”

  一個十六,是個十七,還跟半個文盲一樣,什么都不會。

  一點都沒遺傳到他們姑姑的學習勁兒。

  反正,姜家三哥是不承認,自家兩個兒子學習差是隨他的。

  姜舒蘭頓了下,忍不住笑了下,“三哥,就大山和大河的水平,我給他們上高中的課程有些早,還不如讓鐵蛋兒給他們鞏固小學和初中的知識。”

  “鐵蛋兒?”

  姜家三哥有些不太信,鐵蛋兒才多大,過了年虛歲才十二歲。

  姜舒蘭拉著鐵蛋兒過來,“你還沒和大家說,你跳級了?”

  鐵蛋兒是讀五年級的,本來要升到初一的,他直接跳級到初二了。                        

                            

  而且,考核也通過了。

  鐵蛋兒抿著唇,搖搖頭,“沒呢。”他從來不在家說這些。

  才十一二歲的他,身上已經有了幾分沉穩,挺直的小腰板,像是拔地而起的春筍,已經初見沖天之勢。

  這——

  姜家人面面相覷。

  “鐵蛋兒跳級,現在讀幾年級?你大山和大河哥哥可是讀初一了。”

  大山和大河上學晚,再加上又留級過兩年。

  這才年紀偏大。

  鐵蛋兒含蓄道,“我馬上就初二了。”

  這下,全家人都跟著安靜了下來。

  還是姜家四哥反應過來,他忍不住握著拳,一副隱忍又高興的樣子。

  姜家三哥就直接多了,直接哈哈大笑,“我們家總算是有一個遺傳到舒蘭會讀書的基因了。”

  那語氣,要多驕傲,有多驕傲。

  不知道的還以為,鐵蛋兒是他的孩子呢。

  姜父姜母他們也高興,沒想到鐵蛋兒這般會讀書。

  姜母心更細一點,拍了拍姜家四哥的肩膀,“鐵蛋兒出息,你可放心了。”

  姜家四哥忍不住紅著眼眶,感激地朝著姜舒蘭點頭。

  沒有小妹,就沒有鐵蛋了。

  可是,姜家四哥不知道的是,上輩子姜舒蘭沒把鐵蛋兒帶在身邊,但是對方卻照樣出人頭地,只可惜,鐵蛋兒人好,命不好,年紀輕輕就沒了。

  姜舒蘭,“是鐵蛋兒自己爭氣。”

  在讀書上,她從來沒有為鐵蛋兒操心過半步。

  對方都是自己寫作業,自己預習,自己復習。

  根本不需要人催促。

  鐵蛋兒的學習好,讓整個姜家似乎都再次重新注入了活力一樣。

  這種氛圍,一直持續到,公社高中那邊通知考生去學校先填寫志愿。                        

                            

  姜舒蘭也不例外,和別人填寫了很多學校不一樣,她自始至終都只是填寫了一個學校——清大。

  這是老校長的母校。

  她曾經答應過對方要去看看清大,也是她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

  更是她當初為什么會那么崇拜公婆的原因,因為他們都是清大人。

  面對姜舒蘭如此硬核的自愿,不少老師都來跟著勸解,“舒蘭,你要不要在多填寫兩個?”

  這些老師也都是認識舒蘭的。

  姜舒蘭搖頭,“不了,如果錄取不上,我就明年在考。”

  清大是她唯一的目標。

  更不會改變的目標。

  這般堅決的態度,讓那勸解的老師有些失望,但是轉念一想,姜舒蘭當初可是老校長的得意門生。

  老校長眼光高而挑,他們應該相信老校長才是。

  就這樣,姜舒蘭那一份硬核的自愿,被填報了上去。

  面對大家的紛紛討論,姜舒蘭并沒有參與,填完后,就直接回家了。

  外面實在是太冷了!

  天寒地凍,多待一秒鐘,都刺骨。

  填完志愿后,姜舒蘭很是安靜了一段時間,直到——

  公社高中的老師、平鄉市教育局的干事,清大招生辦的人,以及省城日報的記者,紛紛從外面來到了,他們這安靜的生產隊。

  一路走,一路詢問姜家所在的地方。

  有好事者問了一句,“同志,你們找姜舒蘭做什么?”

  公社高中的老師替大家回答了,“姜舒蘭是咱們省狀元。”

  一句話,就解答了所有問題。

  這下子,不說問話的人懵了,就是旁邊豎起耳朵聽的人也跟著懵了下。

  姜舒蘭?

  省狀元?

  不知道是誰跑掉了一只鞋,赤著腳在雪地里面狂奔,一路朝著姜家喊,“姜舒蘭是省狀元!”                        

                            

  “來人采訪啦!”

  這一嗓子,把安靜的生產隊,都在家貓冬的社員們,全部都給喊了出來。

  一時之間,家家戶戶的門窗大開,穿著棉鞋,就往姜家跑去。

  這么大的熱鬧,可不能錯過了。

  姜家這會還不知道呢。

  全家人都在家里貓冬,直到那一聲,姜舒蘭是省狀元,這聲音傳了進來。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自己幻覺。

  沒想到,到了最后,姜家三哥一下子竄了起來,“我去看看。”

  接著,嘩啦啦的姜家人都跟著沖了出去。

  反倒是當事人,姜舒蘭慢吞吞的緊了緊棉衣,揣著一個熱紅薯,把全身都武裝到眼睛,這才跟著出去。

  姜家院子內,這會早已經站滿了人。

  公社的老師,教育局的干事,清大招生辦,以及省城來的記者。

  再加上生產隊的社員和知青辦的知青。

  就差把姜家給圍著的水泄不通。

  等姜舒蘭一出來,外面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姜舒蘭出來了!”

  這下子,大家都跟著望了過去。

  “舒蘭。”

  公社的老師喊了一聲,“這位是教育局干事,這位是清大招生辦的老師,這位是省城的記者。”

  姜舒蘭捂的嚴實,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她捏了捏指尖,朝著對方點了點頭,“你好。”

  聲音干凈清脆,不帶一絲陰霾。

  就是太冷靜了。

  一點沒有得到高考狀元的激動。

  這讓公社老師僵硬了下。

  他再接再厲的活躍氣氛,“姜舒蘭同學,你是這次咱們的省狀元。”頓了頓,指著清大招生辦的人說道,“這位同志,是來給你送錄取通知書的。”                        

                            

  這話一落,姜家人差點沒高興的暈過去。

  這才是正常人的反應嘛。

  清大招生辦的同志在心里想道,他把那厚厚的信封遞給姜舒蘭。

  原本,這種錄取通知書直接讓郵遞員送過來就行,但是因為姜舒蘭是省狀元的身份,這才有了這一招,對方親自上門來送。

  “姜舒蘭同學,你打開看看。”

  姜舒蘭手指緊了下,她接了過來信封,當著全部人的面,撕開了封口處,然后露出了里面的一張錄取通知書。

  看到那錄取通知書,姜舒蘭的心頓時揪了下。

  她有些失態,“謝謝。”

  第二句卻是。

  “我可以出去下嗎?”

  她要去找老校長,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這——

  大家面面相覷。

  “不是,還有個你的采訪。”

  姜舒蘭擰眉,“需要采訪什么?”

  她這般樣子,很有氣勢,那省城的記者下意識道,“或者,光拍一張照片也行,剩下的我們找你家人采訪。”

  姜舒蘭點了點頭,然后站到記者面前,直接道,“拍吧。”

  “我趕時間。”

  省城記者,“……”沒見過這么敷衍的采訪人呢。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姜舒蘭同學,你這捂的太嚴實了。”

  這哪里拍的了呢。

  “就這樣,我不想露臉。”

  姜舒蘭語氣平靜,但卻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你拍嗎?不拍我就走了。”

  “拍拍拍!”

  那省城記者頓時讓步了,拿著照相機,對著姜舒蘭就是一陣咔嚓咔嚓,一連著拍了三張。

  姜舒蘭朝著姜父姜母道,“爹娘,麻煩招待下他們。”

  說完,就急匆匆的離開了院子。                        

                            

  身為家人的他們,自然知道姜舒蘭為什么,這么著急的離開。

  姜母嘆了口氣,隨即,招呼一眾人進屋。

  而記者卻來了好奇,“這位嬸子,不知道狀元這會是去干什么了?”

  對方明顯很著急。

  姜母沉默了下,緩緩道來。

  而外面。

  姜舒蘭一出姜家,揣著懷里的通知書,就往老校長那墳地上跑。

  一路上,雪花飄落在臉上,又化掉了,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雪水。

  姜舒蘭沒有任何停歇,一口氣跑到了目的地。

  只是——

  看到那墳前還在燃燒著的火紙時,姜舒蘭的瞳孔驟然縮了下。

  誰?比她來的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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