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何遇的表情，說不出的糾結，“你是因為……做夢……才……就……就……做夢？”

        ？？？

        她可是因為這件事困擾了很久很久很久很困擾很困擾很困擾的！他這是什么意思！

        眼見著程樞眉毛一挑，何遇下一刻就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瞬間變換了措辭：“那可真是太難受了！還有比惡夢更讓人難受的事嗎？天馬行空的還是親身經歷！太慘了！想想都受不了！”

        程樞滿意地點了點頭，一面用冰袋貼著他紅腫的臉，一面示意他繼續。

        “啊……小樞樞，你這些日子得多辛苦啊！想想都害怕！我充分地理解那種難受，我……”

        只要她不喊停，他好像永遠都能編出這種新鮮的花詞兒來，一直往下說都不帶重復的。

        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油嘴滑舌的，總能輕松地對待那些讓她很當回事的問題，然后一一幫她化解。

        “——但是，”何遇的聲音忽然卸下了幾分玩笑。他看著她，眼睛里帶著笑意，柔軟又溫和，“夢畢竟只是夢呀。做惡夢沒關系，但是不要把它當真，更不要讓自己因為這個難受。誰會因為沒發生過的事難受呢？”

        他伸出手，自然地將她手中的冰袋拿了出來，顯然是不喜歡她拿久了凍到手。他握住她被冰得有點發紅的手，將掌心里的溫度不遺余力地傳遞給了她。“現實是，我從來沒有被你傷害過。除了今天這個小意外，我從來沒有被你打過，沒有被你罵過，甚至沒有被你有一點不好地對待過。”

        “程樞，你一直都對我很好。你永遠都不需要在意什么虛假的夢境。”

        “——何況，”他雙手交疊，一面給她暖手，一面自然而然道，“就算你真的那么打我了，像夢里那么狠地打我了，我也不會怨你的。”仿佛很隨意，卻又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真誠。

        程樞不自覺地愣了半天。

        “怎么？被感動到了？”見程樞這樣，何遇頓時笑彎了眼睛。

        “……騙人。”程樞不自在地反駁他，順手奪回冰袋，繼續貼著何遇的臉，“剛才被我打了，你還很受傷呢。”

        “那是我錯啦。”何遇頭一歪，頂著紅腫的巴掌印，一臉的理所當然，“我改。以后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打完左臉就伸右臉，絕對沒有一個‘不’字，還要夸你打得有勁。”

        他的本意也許是想逗程樞開心的。

        但剎那之間，程樞居然真的回憶起了他……“他”被打了臉的樣子。

        雙頰青紫通紅，全都是戒尺的棱子，腫得好高。嘴唇流血，面目全非。

        她從勾欄院里聽說了腌臜的折騰人的手段，就學來用到了他的身上。她要他含著滿口的水，臉上挨上二十戒尺。但凡水漏出了一滴，就要重新挨。

        這法子真的比聽上去的要好用得多。他挨了一整天，整整一整天，挨到跪地的膝蓋都青紫，挨到耳朵被打得聽不清聲音，才勉勉強強地結束了這個懲罰。

        ……

        是耳膜被打壞了吧。

        后來……他好了嗎？

        他的鼓膜……長好了嗎……

        程樞的眼圈，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就紅了。

        “……那是你不知道。”她說道，“你不知道我夢到了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殘忍，才會這么說的。”

        何遇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

        “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怨你的。”他說得那么坦然，好像這是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

        程樞不知道，他是哪里來的自信。

        何遇倒是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惡夢的持續很久了嗎？要么現在請半天假一起去醫院看看？”

        “我去過心理咨詢室了。”

        “嗯？老師怎么說的？”

        “我沒進去。”

        “為什么？”

        “嗯……”程樞遲疑了一下。

        半晌，她再次開口，道：“何遇，我覺得……夢里，有一個……犯罪的人，”程樞沒有特意提到在夢中被侵犯的事，“我覺得，就是閻羅。”

        “這個……”何遇想了想，斬釘截鐵，“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你了解內情？”程樞忙問。

        “因為夢是假的。”

        “……”

        她居然無法反駁。

        “那么，你為什么覺得夢里，”何遇飛快地低了一下眼睛，令人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有閻羅在？”

        “很像。”程樞握緊了手中的冰袋，“很大的肚子，肥膩膩的感覺，一樣猥瑣。我看不清臉……但是聲音好像也有些像。還有……”

        “程樞。”何遇忽然打斷了她。

        程樞抬起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在發抖。

        “別想了，就當是他。”何遇又伸出手，去拍她的脊背，“然后呢？為什么沒去心理咨詢室？”

        當然是因為……她正好撞見閻羅對劉依依態度不端……

        但是，她當然不會隨便把這事告訴別人。就算何·品行端正·絕不可能亂說話·遇，她也至少不會透露當事人的名字。

        “我看到閻羅，”她隱去了劉依依的名字，“好像單方面地和一個女生過分的親密。”

        “？”何遇皺眉，“什么意思？”

        “我沒有證據。但是他看起來讓人很不舒服。”程樞解釋道，“我看到他用很不正常的語調和那個女生說話，你知道……一種過分親昵，過分甜膩的感覺……他讓那個女生去找他，但人家明顯不想，還帶著哭腔。他還把手搭在那女生的肩膀上。”

        那女孩該有多無助呢？

        程樞無比地感同身受。

        而何遇也是越聽臉色越沉。

        他騰地站起身來：“是哪個女生？”

        “我肯定不能說。”

        “你知道我不可能告訴第三個人。”

        程樞當然知道，但是：“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告訴第二個人。”

        “……也對。”何遇想了想，總算慢慢又坐了回來，“你打算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醫務室的門被拉了開來。

        柳頡之提著三杯喜茶，從外頭走了進來。

        剛才，程樞覺得自己的情緒不穩，干脆謊稱身體不舒服，要去醫務室。而何遇和柳頡之就也仿佛很自然似的說要“陪她過去”，一點也不在意老師微妙的眼神。

        后來，程樞想解釋夢境的事，又不想牽扯其他人聽到，就拜托柳頡之去買奶茶。所以，柳頡之也就錯過了他們迄今為止的對話。

        何遇看了柳頡之一眼。

        “沒什么。”他一笑，看著很爽朗，可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清晰地把那種“只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你根本不知道”的意思傳達了出來。

        柳頡之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從提著的紙袋里拿出一杯芝芝青提，遞給程樞，道：“多芝士，可以嗎？”

        “嗯？你怎么知道我喜歡芝士！”程樞挺驚喜，打開蓋子，慢慢地吸吮著奶蓋。

        柳頡之嘴角一彎，眉眼間就都含上了微微的笑意，整個人比春風還要溫柔，漂亮的無法用言語形容。

        程樞看著他，竟然無意識地愣了一下，連嘴里的奶蓋都忘記喝了。

        “上次，你喝了半天奶蓋。”柳頡之笑著回答她，“所以，這次就多要了些。”

        “啊……哦，”程樞回過神來，有些受寵若驚，“這你都記得？太感動了……”

        “因為覺得你很好，你的事就都記得。”

        “好？我嗎？”程樞眨眨眼。誰能不喜歡被這么好看的人說“好”？而且，都記得？

        “——我的那杯是什么？”很突兀的，何遇忽然插進話來。同時，他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插進了二人的中間，低頭翻找奶茶的袋子。

        “不知道你喜歡喝什么，就給你帶了杯純茶。”柳頡之的嘴角仍舊彎著，笑意卻絲毫也不達眼底了。何遇低頭看著，就見那袋子里剩了兩杯茶，一杯也是芝芝青提，另一杯是最普通的純茶。

        柳頡之伸出手，打算把那杯芝芝青提拿出來，和程樞喝一模一樣的。沒想到，忽然有人從側面伸手，不顯山不露水，卻輕而易舉地就捷足先登了。

        “我倒有點想喝這個，一會兒把這個錢轉給你吧。”何遇搶先一步拿走了芝芝青提，道，“微信給你？”

        “不用了。請你們的。”柳頡之安靜地拿起了剩下的那杯純茶，卻沒有喝。

        他拿著茶，很自然地坐到了程樞的旁邊，離程樞很近，離何遇有些距離。

        然后，在看著何遇已經把奶茶喝進嘴里之后，他適時地開口，道：“我還沒喝過芝芝青提，還想嘗嘗看呢。”

        “啊？”這奶茶是柳頡之買的，程樞本來就不好意思，如今當然也不會對他的訴求視而不見。她馬上把手里的奶茶遞了過去，道：“不嫌棄的話，你用你的吸管，嘗一下我的？”

        何遇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柳頡之帶著笑意，拆開了自己的吸管，一面插進程樞的杯子里，一面若有若無地瞥了何遇一眼。

        何遇騰地站起身，把手中的奶茶遞了過去，道：“喝我的。”

        “不用。”柳頡之就著吸管嘗了一口，勾著嘴角，氣定神閑，“我嘗過了，挺好喝的。”

        然后，程樞就伸出手來，教訓似的拍了一下何遇的大腿，幾乎都要拍到他的屁股了。

        “你還好意思說？”她訓他，“怎么這么沒有禮貌。人家買的奶茶，你還挑三揀四的，把人家想喝的都拿走了。”

        她對柳頡之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可對何遇，卻下意識地抬手就拍，張嘴就訓。哪怕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有著一段時間的疏離，卻仍舊還是一副自己人的樣子。

        柳頡之嘴角的弧度慢慢地降了下去。

        他失去的笑意，似乎加倍地到了何遇的臉上。

        “嗨呀，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以后不這樣了。”他嬉笑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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