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找到方洋的時候，方洋爛醉在警察局。

柳明無法帶他回宿舍，因為他自己差點沒有住在學校的資格。只有臨時找個公寓讓方洋住下。

柳明勸了他一個月回國，一個月后，方洋才猛然醒悟似的，說他會回國。但回國前肯定不會接受柳明的機票，無論如何他都賺夠機票的錢才回國。

柳明一直想問到底是怎么好端端的就破產了。他也很想問師姐梅微。有很多次的相聚，梅微都在場，柳明甚至問他們是不是一對。梅微很確切的回復：不是。并叫他不要多想。她和方洋是很好的朋友。非常好，好到“可以做任何事都不會尷尬”。這句話，柳明可是一直都記得。

在葉飛燕來的前夜，梅微準時到來。那時已經到了晚上，她想喝家鄉味道的粥。所以方洋煮了粥等著她。看著那一鍋粥，他不禁想，到了要舉家喝粥的份上，真是一絕了。

梅微帶著疲倦來的。工作很忙，重要的是，她還有部分債沒有還完。怕是今年都得忙碌到睡不下覺。來到方洋這里，幾乎是等于休息日。

梅微用湯匙喝著粥。方洋看著她的背影。

她轉過臉，對他笑了笑。還是方洋煮的粥有家鄉的味道，她自己煮都沒有。因為她根本沒有地方煮。每天的忙碌，住酒店的時間多過在家的時間。

她到底是來了。吃完粥，拿了面巾抺了抺嘴，站起來，拿起皮包，對他說要出一趟門。方洋點了點頭，便走過來收拾碗。干干凈凈的，連一粒米也沒有留下。她很餓。喝粥，等會她又會餓的。

他洗干凈了碗。他開了電視，看著，眼睛慢慢地閉上。這是最后幾天了，以后，這沙發、椅子、床、房間、客廳????????????通通都不是他的了。

他想起第一天踏入這個國家的時候，想起梅微驚慌失措來到他面前的時候，這段時間距離看著很遠，結果都是一轉眼間的事。

外面很大風，霓虹燈正亮著。他想問她出去干什么，可是最終是沒有問。他想問她還要多久才能還完債，也一直問不出來。他期待她的到來，他失望她真的到來了。

梅微在門前，看了時間，已經凌晨四點。開門，廳的燈還亮著，想著：“難道他還沒有睡？”

不，他睡著了，雖然電視臺還開著。她關了電視。風很大，但不是冬天。也沒有下雨。他斜睡著。她放下皮包，脫下他的拖鞋，抱著他的雙腳放在沙發上，把他身子弄直，正在待走開，他的手卻捉住了她的手。

梅微說：“還沒睡？”

方洋說：“我在等你。”

梅微說：“我沒事，不用擔心。”

方洋說：“你去干什么來？”

梅微說：“逛街。”

方洋說：“這地區并不是不夜城。”

梅微說：“你說過不管我的。”

方洋說：“我說過，你去睡吧。”

梅微說：“你呢？”

方洋說：“這沙發還不錯。”

梅微說：“對不起！”

“唉！”沉沉的，好困倦的聲調。

方洋從沙發起來，泡了一壺苦丁茶。這個茶葉是柳明特意叫人寄來的，給了一包他。

梅微知道他想說點什么，于是坐在他對面。沒想到，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慢慢地喝茶。梅微不喜歡喝這么苦的茶，但也慢慢喝了。喝了之后竟然發覺后續的味蕾有感覺到甜味。心中不由得有點奇怪。外面很靜，能聽到的，只有對方的喝茶聲。

方洋喜歡一個人，可是無法說出來，因為她知道，而且他知道她知道。今天也不必說了。葉飛燕明天到，一切都會不一樣。

也許這是他們最后一次在同一個屋檐下坐著，吃著白粥、喝著茶。白粥配雞蛋，荷包蛋是方洋的拿手菜，因為夠簡單。這么說，倒是和昭陽有點相似。

這個時候他與昭陽絕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會相識。

風吹進來，屋子便涼意陣陣。

太久沒回國了，方洋在想著國內會是什么的生活，其實他挺有沖動回國工作，可是想來又想去，他又實在想不出去會有什么變化。就算在國內，梅微依然會找到他。他依然不會拒絕她的求助，一如在學校的時候。每次有事相求，她都會跑到他面前，可憐的樣子，他總拒絕不了。即使有了葉飛燕的時候，他也無法拒絕。

他應該離遠她一點，可是??????????他總會找到許多許多的借口。

有點冷。

見他縮了縮身子，梅微走了過去，坐在他旁邊，說：“沒有下一次了。原諒我。”

方洋說：“我又不怪你。不需要原諒的。”

梅微說：“你還愛著我？”

方洋笑了笑，不說話。把最后一杯苦丁茶喝了。梅微握著他的手，她的手有點冰涼。

方洋說：“你剛才去哪了？”

梅微此時聲音沙啞地說：“不要問。”

方洋說：“答應我一件事，不要再做對不起自己的事。”

梅微說：“我答應你，不會，永遠再也不會。”

方洋伸出小指，梅微一怔，瞬間明白，于是也伸出了小指。這是小時候經常做的勾手指承諾。做完這個動作，方洋說：“一百年不許變哦。”

梅微泣聲說：“不會變。不會變。我答應你。”

他們做這個承諾已經不下一次了。但是，這一次，梅微知道是最后一次了。

想想就難過，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哭并不能解決問題，問題是哭是人之常情。愛也是人之常情。如果當初沒有拒絕他，也許今天不會坐在這里喝著苦丁茶，也許現在帶著小孩到處旅游。也許，有很多事情都只能停留在幻想中了。

梅微說：“最后一次，能不能抱一下我。你好久沒有抱過我了。”方洋沒有動，他閉上眼，因為眼角泛了一些水珠。不是他不保護她，而她根本不要他保護。可是，最后還是跑到他面前，他能怎么做？

明天葉飛燕又飛過來，隔了千萬重山，她還是要跑來。他不值得她如此做。不值得。

好吧。把這一切都拋開，斷開，大家開始新的生活。

人生有許多第一次，也有很多最后一次。

有人說，刻骨銘心的除了第一次，便是最后一次了。

他喝完最后一杯苦丁茶，也喝完最后瓶在法國啤酒，然后準備去找活。柳明已經為他支付了很多，不能再麻煩他了。

當他準備出發找活的時候，看到陳鳳怡和其它旅游團的人正在等大巴。她們準備離開了吧。

方洋想了想，向她走過去，打一個招呼：“Hi，準備回國了？”

陳鳳怡這天的心情還算穩定，其實對他也沒有什么特別厭惡，只是昨天剛好心情壞透了。

陳鳳怡說：“是啊，回去了。在這里沒遇到多少同鄉，遇到了，卻讓人窺視著。”

方洋說：“對不起，我是有意盯著你的。”她愣住了。

看著她愣著，他微微笑了笑：“說笑了。不過以后不會了。你都要走了，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陳鳳怡奇怪地問：“哦。干什么搬走？這地方不錯哦。”

方洋又笑了，說：“為了不窺視別人，所以我搬走呀。”

她又愣著了。

方洋說：“對不起，我總是不分時間地點地開玩笑。我差不多要回國了，有緣的話，國內再見。”

陳鳳怡說：“別再見了。我可不想讓人窺視。”話剛出口，她便發覺話有點問題，怎么一直說著這個詞呢？這個詞不好，非常不好。不過方洋倒像是沒有注意一樣。

事實上他是注意了，只見他說：“是呀，誰也不想讓人窺視。你是干什么的？”

陳鳳怡道：“你猜猜？”

方洋說：“猜不了。”

陳鳳怡說：“你都沒有去猜。”

方洋說：“設計師？。”

陳鳳怡說：“天啊，我像設計師嗎？”

方洋心里說，你的確不像。隨便再聊了幾句，他便離開了。因為他自己是設計師，妹妹方雪也是設計師，于是他猜人都是猜設計師么？

做準備回國的決定，到了五月中旬，他告訴了方雪半個月后，即六月份要回國。先到廣州，因為廣州是他開始學習并奮斗的地方。要東山再起，也得從廣州開始。

方雪知道后，很開心，但還有更開心的事要告訴哥哥：“哥，我有男朋友了。他有點可愛，又有點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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