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鳳怡第一次去廣州。她以為廣州和深圳及東莞差不多情況，卻料不到廣州的工業區甚少，人員更密集。

廣州的公司甚少有宿舍，但陳冰冰所在的公司剛好有員工宿舍。大概是因為在舊城區，離城中心有點遠。

陳鳳怡去面試很順利，還遇上柳明。柳明令陳鳳怡眼前一亮，甚至喚起了多年不曾起過漣漪的情感。她也是壓抑得太久了，一旦釋放出來，竟然成了癡情種子。可是為人又含蓄，而柳明又一心要去國外深造。也注定了他們不會成為一對。

陳鳳怡習慣了不讓人注意，怕會出現部長那樣的人來糾纏，甚至也怕王欣那樣的人來糾纏。她盡量的低調，把自己裝扮得普通而深沉狀。穿的衣服，不是灰色，便是黑色，穿的都是十年前的衣服，跟不上潮流。這樣又叫柳明怎么去特意發現呢？

陳鳳怡不但用錯了情，也用錯了方法。即使陳冰冰在從中做推手，卻也是于事難補。

做著跟單相比在印刷廠的工作輕松了一點，即使再加一點其它工作，她也游刃有余。但工資照樣是上不去。她沒有學歷，沒有證書，公司的規定，無人可以優待。她只有接受現實。

柳明去了巴黎，她便有了一個愿望去巴黎。陳冰冰見她如此癡，怕以后她會失望，繼續那種運氣不好的生活。所以，陳冰冰介紹了昭陽給陳鳳怡認識。

陳冰冰很看好昭陽，在昭陽的身上，她看到了陳如海的影子，為人和善，細心，還有些傳說之中的義氣。那時候她的未婚夫因與昭陽負責的項目有交集，了解到昭陽。

陳冰冰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別人的媒人，但是對昭陽和陳鳳怡，她真心是要做這一個角色的。卻沒有想到，陳鳳怡一心在柳明，對昭陽就像風中的落葉一樣，隨他被風吹來吹去，她就是不撿起那一片落葉。

陳鳳怡看到昭陽的信件，有時會有些感動，但覺得文字都是騙人的。而且昭陽每天都發信息給她，她幾乎要把昭陽當成另一個部長了。也許因為有此一念，她并沒有太過于理會昭陽。但昭陽經常發信息，又寫信的，越是這樣，她便越認為昭陽和部長是同一類人。而她，不喜歡這一類人。即使陳冰冰在一旁說好話，她也沒法子完全扭轉想法。

陳鳳怡并不知道昭陽是因為被家人說得太多次，他不得不問心無愧地嘗試努力溝通。

陳鳳怡后面發現昭陽雖然發信息，但從來也不說出直白的話，也沒有埋怨，就像做例行功課一樣和她發信息，心中也曾有個一絲動搖。在信中，可以看得出昭陽的坦誠，但文字終是文字，并不能代表個人。

多年的工作，沒有時間去旅行，陳鳳怡也曾想過，不如接受昭陽的建議，一起去旅行，這樣也可以了解一下昭陽。但也只是想一想，沒有再多考慮。她依然是怕昭陽或者會在旅行中對她動手動腳的。

沒想到昭陽進行了短暫的二天旅行之后，終于要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他們已經持續聯系了差不多一年時間了。陳鳳怡不客氣地回了信之后，昭陽竟然還回一封信，看得出昭陽有點生氣了。但是他生氣竟然也有點意思。陳鳳怡覺得是錯看了昭陽，與那個部長根本是不同的人。

到了廣州，陳鳳怡為了省錢，也沒有出外去玩。又或者是在印刷廠養了習慣，哪里都不去，放假也只是在公司附近，而大多數情況是在宿舍看手機。她想去玩，但沒有伴。陳冰冰離開了廣州，她幾乎感覺到將會又有一種不太舒服的經歷等著她。不過，她已經習慣了。失業又好，被人糾纏也好，要來的她不能避開，只能勇敢面對。

陳鳳怡沒有想到自己會去糾纏別人，還特意地出國去糾纏。這個特大笑話，直到柳明不肯出現，她才想到運氣從來與她無關。這一年，不是別人給她笑話，便是她給別人笑話。她要追尋的總會在某個時刻消失。她還辛苦追尋什么？

這世界真是公平的，多年之后，在外面她沒有得到任何渴求的東西，在家里終于又獲得了久已經消失的寵愛。她又變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只可惜她不再是少年，她不會再依偎在父母的懷中，傾聽著父母的關懷，她得要為生活奔波。不能讓家人擔心。

這么多年幾乎可以說什么也得不到，連積蓄也因各種因由減少或者消失。得到的是本來應該得到的家人的愛。有時她覺得挺諷刺的。

更為諷刺的是，她開始想念昭陽了。不應該出現的事情總是會出現。而昭陽在不到半年的時候，幾乎是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變得有上進心，陽光。她想，也許她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他。在沒有了解的情況下，把他蓋棺定論了，這實在是不應該。她不相信昭陽，至少也應該相信陳冰冰才是啊。要知道陳冰冰一路都支持著她的，也算得上是世上罕有了。

陳冰冰看到陳鳳怡在廣州依然是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沒有其它消遣。她知道昭陽是一個很喜歡旅行的人，心想他們幾乎可以說是互補的。陳鳳怡想去很多地方，但去的地方都是找工作，結果很多地方都沒有去，連廣東省也沒有出過。昭陽則只在廣州工作，沒有去過其它地方找工作。然而每有空閑都會出外，獨自旅行。

陳鳳怡還對陳冰冰說過，幻想有一天獨自旅行，因為工作得太麻木了。她說了很多次，也說了很多年，但年年都沒有出行。而旅行的意義變成了幻想。

陳鳳怡幻想變成另一個人，一個漂泊者，不需要穩定的工作地點，在任何的地方都可以完成工作，而且有相應的收入維持路上的支出。如果投資不失敗，也許陳鳳怡不僅可以去巴黎，還可以去其它地方。要知道她幾乎沒有用什么錢，每一分都存進了銀行，而且大部分是定期。為了博一博，她竟然聽從了同學的建議，提前取了出來。對項目不了解的情況下，單純地相信同學的一面之詞，然后就盲目地投資了。

陳鳳怡對于這一次的失敗投資，沒有大叫大喊，而是像枯木一樣，安安靜靜的。面上沒有任何的波瀾，但心內已經死去。她告誡自己以后別癡心妄想，應該按步就班的上班，拿著那么一點工資，做到下半生的打算。她已經不對任何產生幻想，麻木了。哀莫大于心死，心死，做事當然不夠精神。她就算不主動離開，印刷廠的老板也會在適當的時候叫她離開的。

陳鳳怡是一個識時務的人。她不為自己，也會為了自己的低落付出相應的代價。有那一段時間，陳鳳怡不知道笑為何物。

家人包括大哥也不知道她在經歷些什么。過年回家，出門最多是為了找陳冰冰。什么同學聚會，自和趙文敬分手后，再也沒有出現過。在家里看電視，看手機，看小說，宅在家中。只有陳冰冰叫她出門，她才出門。但陳冰冰有男朋友，陪不了她多久。

過年的假期本來也沒多久，所以陳鳳怡出家門的次數是個位數。陳如海會出門會一會同學，然后他一般會提早離開家，開始是因為工作，后來卻是因為要照顧韓菲。韓菲沒有回家過年，她提不起這個勇氣回家。家人知道她有小孩了，但問不出小孩是誰的。為了小孩，她把戶口遷出來了，戶口本上只有她與兒子的名字。想著日后讀書，需要這些戶口的資料，也不必回家。戶口的地址是陳如海買房的地址。韓菲甚至開玩笑對陳如海，說：“日后如果打官司，你這套可能都會納入我的財產呢。”陳如海聽了，只是笑了笑，隨她。

陳鳳怡不知道陳如海要照顧其它人，每次陳如海離家，她戀戀不舍，但知道現在他們長大了，各有各的生活。陳如海不說，她也不說。于是兄妹二個人的生活，在對方都是一個秘密。陳如海會去探尋湘羽潔的秘密，但對妹妹，他沒有去探尋，不去了解。最多是打電話，發信息問一下過得怎么樣。誰會告訴親人過得不好呢？都不想讓對方擔心，只會是“過得很好，你不要擔心，要擔心就擔心自己啦，都老大不小了”。

陳鳳怡認為自己是太貪了，所以才把90%的積蓄拿出來。不過再去回想這一筆錢也于事無補。于是再次工作的時候，雖然周圍的同事都在說著股票和基金，但她沒有動過心。她認為自己應該按部就班，安安靜靜的，不要奢望。

她本來應該對所有事情都這樣想，這樣或者可以免除去巴黎，可以改寫她和昭陽的命運。可是她沒有，她以為工作已經淪落如此，這個世界是公平的，生活上應該厚待她才對的。如果有人跨越幾個國家去找她，她肯定會感動，且會動心的。

她就是這樣的人，認為是對的，便一頭扎進去。認為同學不會騙她，投資是正確的，于是她不聽陳冰冰的勸，還賭氣地把90%的錢投進去。她認為柳明會感動的，所以她不顧陳冰冰的勸阻，毅然前往陌生的國度。她認為昭陽悲觀，不陽光，而且有點像那個部長，無論昭陽如何坦誠相待，她都無動于衷。她認為自己已經夠悲觀了，不希望生命中的另一半也是一樣的悲觀。這不是數學題，可以負負得正。

在廣州，她的生活比印刷廠更簡單了。在工廠，還會和一班員工在飯堂吃飯，在公司，各自有說得話的同事一塊去吃，三三兩兩的。陳冰冰離職后，她經常落單。她也沒有主動和別人交談，沉默地工作，沉默地去吃飯。如果不是工作上需要的交談，她幾乎沒有怎么和同事說話，沒有聊八卦。一方面她很忙，另一方面，她提不起興趣。

同事邀她去逛街，她去了幾次，但覺得走得累，后面便少去了。她也沒有買衣服。她就六套衣服，夏四套，冬季二套。因為廣州的冬天實在不像冬天，夏天的衣服有時在冬天穿完全沒有問題。她隨時可以搬走，就一個皮箱，加上一個背包。再多的，便是棉被了，衣架。

在東莞工作那么多年，席子和被單、棉被從來沒有換過。直到離開那天，她才把它們丟到垃圾桶。

家徒四壁的，斷、離、舍，她幾乎做到了極致。有時午夜夢回，很渴望有個人和她說說話。在認識昭陽的時候，有時昭陽三更半夜還在加班，會無聊地發些信息過來，比如：“鳳怡，你該睡著了吧，有沒有做夢？我還在加班。希望不會通宵。祝你有個好夢。”昭陽絕沒有想到陳鳳怡有時會在看著他的信息發呆。有好幾次，她差點想告訴他，她在呢，正在孤單地醒來。

和昭陽表明態度后，她沒有再收到昭陽的信息了。開始的時候，竟然是有點失落。睡不著的時候，會看著昭陽發的信息和信件，有時竟然感覺有點溫暖。她甚至把這些信息加以連貫的時候，發現昭陽的信息和信都是差不多的。也許昭陽是把信拆成了眾多的信息。

不能再思考這些過去，不能挽救的事情了。生活在向前，工作也應該向前。無論怎么樣，這么多年的工作，只告訴了她一個道理：對所有事情，她只有見招拆招，此外沒有任何辦法去控制她的命運進程。因為這么多年，無論努力不努力，最后她都會一無所有。

她累了，不應該再去做斗爭，像昭陽說的一樣，順其自然吧。和宋萬里聊起她工作開始的那一段歲月之后，她突然想，為什么要拒絕呢？她錯失過很多機會，也誤判了很多事情。她能夠信任同學的投資，為什么就不能信任大哥和昭陽的選擇呢？為什么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好朋友陳冰冰，不相信大哥呢？大哥從一開始便勸她加入來。她為什么總是不領情呢？是恨大哥對她不夠好嗎？自從得知韓菲這個人，她不可救藥地妒忌韓菲。在她最不開心的時刻，大哥在照顧著別人的情人，對自己的妹妹的情況卻一點也不過問，不去了解。

不過，陳鳳怡一旦想到自己妒忌，就有些內疚。大哥做了能做的事情。她不能指責他，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別人對他好，他會加倍奉還。

陳鳳怡不想再和宋萬里聊她的工作履歷史了，她將會直接說，交接完工作，立馬加入他們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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