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如海喝得太多，但又還沒有到新陳代謝的時候，肚子明顯見脹，方洋差點要扶著他了。陳如海不需要扶，但需要慢慢地步行下樓。現在已經接近凌晨了，出入的人并不多。所以方洋還是要一起下樓去開門。

門禁卡碰了一碰后，陳如海推開門說了一聲“我走了”，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陳如海回到家，看到陳鳳怡坐在餐椅上，面前有一碟已經削好的蘋果和雪梨。大哥一進門，她眼一亮，笑臉相迎說：“哥，來吃點水果。”

陳如海關了門，走過去，陳鳳怡聞到了酒味，皺眉說：“又喝酒了？”

陳如海說：“剛才在方洋那里喝了些。我先去洗澡再來吃。”知道妹妹不喜歡他的一身酒味，所以還沒有走到餐臺便折路去了房間拿衣服去浴室。

陳鳳怡本想說“不如吃了再洗”，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來。沒有酒味自然更好，她依然坐在那里，一邊慢慢吃著蘋果，一邊瀏覽著手機上的新聞。

刷手機總是會讓時間過得很快。不過，這時的陳鳳怡卻覺得時間有點慢。這晚和其它晚上依然沒有什么不同，不過自己的頭發稍微整理了一下。而睡衣，有所區別，她沒有穿上平時的睡衣，那種有蕾絲的，像小孩的，有點可愛造型的睡衣。她不可愛了，陳冰冰的孩子都上小學了，她不能再與小孩子一樣搶“可愛”這個形容詞了。

這晚陳鳳怡穿的是王欣送給她的絲綢睡衣，她的體型一直沒有怎么變，變化的是她沒有像第一次穿的時候那么瘦了。現在穿，剛剛好。季節好，心情也好。

二天沒有見到大哥，回來后，也沒有怎么說話，現在屬于他們的時間，可以吃一下水果，聊一下天。其實這些時間并不多，不是陳如海在外面，便是很多人在家里，除了吃飯的時間外，二人單獨坐下來面對面的聊天時間很少。

陳如海洗完出來發現陳鳳怡還在那里坐著，這晚她顯得有點不一樣，無論神情或者形態。他有點認不出來的感覺，這不是他記憶中的小妹了。

陳鳳怡對他笑了笑，說：“水果我用鹽水泡了，免得氧化，快來吃吧。”

陳如海慢慢地走過去說：“你怎么還不睡？”

陳鳳怡說：“等你。”

陳如海說：“以后不要等了。”陳鳳怡把身體靠著椅子，說：“沒事，我又不困。每天晚上我都會等著你回來，我才能安心睡覺。”

陳如海笑了笑，坐了下來，用牙簽插著蘋果，鹽水泡過了水果，并沒見氧化。把蘋果塞到口里后，看到陳鳳怡依著椅子的樣子，絲綢的質感很好，又柔軟，燈光的作用下，紅色反映到她的臉龐，像是泛了紅暈，含著笑。他吃了一驚，想不到她是如此的美。

陳如海別過頭。

陳鳳怡突然輕輕地說：“記得小時候，你去哪里玩，我都要跟著。時間過得走快，我不再那么多病，你也再也沒有背著我去醫院。”

陳鳳怡沒有叫“哥”，直接叫“你”，陳如海轉過頭來看著她，“妹，時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陳鳳怡說：“我漂亮嗎？”

陳如海說：“我妹是最漂亮的。”

陳鳳怡說：“還是湘羽潔漂亮吧。”

陳如海笑了笑，又吃起蘋果。

陳鳳怡說：“這個睡衣漂亮吧，我收藏了十幾年，今天收拾衣服的時候，拿了出來，竟然還很合身。哥，先別說話。這個衣服是以前在東莞工廠打工時，一個同事送的。更妙的是，是個女同事送的，她說喜歡我。我想，你和宋萬里一定沒有查到這樣一件事，我干脆告訴你了。她喜歡，但我不喜歡。你知道我真正喜歡的人是誰，不是嗎？這幾年我突然發現，上中專這件事，其實在我，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因為這樣可以比你快一步走出校門。也就是可以比你快一步成長，成熟，這樣我們的距離不會遠。”

陳如海說：“時候不早了。睡覺去。”

陳鳳怡說：“你總是喜歡重復說一句話，叫我堅強，叫我放心，有哥呢。叫我有什么事都對你說。畢業后，我什么事都不對你說。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我不說，你就不來問我。直到現在，你才知道過去我發生了什么事。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啊，何必找偵探呢？”

陳如海說：“是林詩華告訴你的？”

陳鳳怡說：“就算老板籠絡人心，但這樣也太過了。妹妹還不是太笨，所以我追問了華姐。我知道你們一定是在可憐過去的我。我需要可憐嗎？是的，我需要，我一直想有哥這樣的靠山，就像小時候一樣，誰欺負我，你就在我身邊，幫我，呵護我。”

陳如海嘴角動了動，一下子不知該怎么和妹妹說話了。

陳鳳怡突然站起來，說：“有一個東西想給你看看。”

陳如海說：“明天看吧。先休息。”

陳鳳怡說：“這樣的聊天，只有今晚一次，以后我不會再說了。”她笑了笑，然后跑去房間，不一會又跑了出來，右手放在身后，又說：“哥，你猜會是什么？”

陳如海笑著說：“我不猜了。你直接告訴我吧。”

陳鳳怡撒嬌狀說：“猜一下嘛。”

陳如海說：“禮物？”陳鳳怡說：“很好，猜對了一半。那么，會是什么禮物？又是送給誰的禮物呢？”

陳如海笑著說：“莫非是送給我的禮物？”

陳鳳怡說：“算了，不讓你猜了。”她把右手伸出來，把手上的東西放到餐臺上，竟然一部十幾年前的手機。

陳如海看到這手機，愣住了。

陳鳳怡說：“還有印象嗎？”

陳如海說：“我送給你的。”

陳鳳怡說：“是的。你送給我的。如果現在還有電池，還能用呢。可惜已經沒有這款手機的電池了。這是你第一次送禮物給我。”

陳如海說：“以前也送過吧。”

陳鳳怡說：“不，這是第一個禮物。我不希望你送的。”她的眼光似泛著淚。

陳如海說：“睡覺吧。不早了。”

陳鳳怡說：“為什么你一直說這樣的話？不想聽我說話了？”

陳如海說：“你怎么了？”

陳鳳怡說：“這些話，我藏了很久，讓我說過夠吧。你過來，天知道我有多開心。得知你過來，我心想，是上天聽到我的愿望了嗎？自得知你要過來，我無時無刻等著。我想我終于可以有個依靠了。無論結果會怎么樣，你不會不管我了。”

陳如海說：“我沒有不管你。”

陳鳳怡說：“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我告訴了陳冰冰所有事情，我知道她會告訴你的，即使不告訴你全部，但你應該可以猜到。如果你猜不到，那是因為你不去用心猜。算了，我知道你沒有。所以，你不會來看一下我。即使你可以開著車跨省過江去看了一眼湘羽潔，也不會來看我一眼。十幾年了，就是過年回家時，才······”

陳如海說：“我困了。我先去睡。”

陳鳳怡哭了起來。

小時候，陳鳳怡經常哭，稍有不順心便哭，但只要大哥出現，她基本上就不會再哭了。因為大哥會逗她笑。

陳鳳怡聽媽媽說起小時候，雖然陳如海剛好可以抱起小小的她，卻經常像寶貝似的抱起妹妹玩，做著鬼臉，逗她開心。等她稍長大，有時他口中的糖果，也會吐出來給妹妹吃。那時還小，不懂得衛生，但是妹妹想吃，他就給。

陳鳳怡小時候體弱多病，可能是早產的原因，發育得不很完全，抵抗力和免疫力都比較低下，所以她小時候幾乎是與藥相隨的。

距離他們村三公里左右有一個衛生站，醫生只有一個，算得上是全科醫生，但是技術水平不太好。所以陳鳳怡總是不斷地看醫生，吃藥。這種情況直到中專才有好轉。

有時陳鳳怡會笑著說，一定是小時候營養都讓哥占了去。

父母都在田里耕種，他們兄妹便負責伙食，家禽的喂養。所以很多時候陳鳳怡突然病了都是陳如海帶她去衛生站的。嚴重的時候，他便背著她步行了三公里左右的路程。陳鳳怡很瘦，但他還小，開始背的時候很吃力。后來為了背負妹妹，他已經有意識地加強身體素質，至少再背負一個人是可以練出來的。

因為沒有條件買好的書包，也沒有什么背包，所以他練習負重前行時，是直接背上妹妹的。陳鳳怡也很喜歡在哥哥的背上趴著，即使爸爸背著她，她都覺得只有哥哥的背是最安全的，最讓她放心的，也是最溫暖的。

等他們長大后，學會了騎單車，送她去醫院也用單車了，她反倒覺得像少了一些什么。她還是想趴在哥哥的背上。所以，如果要她選擇生病，她希望是發燒，因為發燒了全身無力，他不得不背著她了。有一天她就這樣對他說，他則說妹妹是不是病傻。陳如海背得多了，無形中找出了竅門，所以背著她可以很輕松。這也是為什么他昨天背起湘羽潔還可以健步如飛的原因，即使他過去一段時間沒有再背負過誰，但肌肉記憶還在。他實在背過太多次了。

也因為陳鳳怡經常病，所以陳如海很少和其它伙伴玩，因為他要觀察妹妹的身體狀況，稍有不適便如臨大敵。

奇怪的是，雖然陳鳳怡體弱多病，但學習成績卻一直名列前茅，身體并沒有影響到她的智力。但她還是愛哭，考差一點便哭，即使全級第一，但是如果有一條題目本來應該做對卻做錯了，她會哭。雖然不會在學校里哭，但一回到家就哭起來。遇上一些挫折她又哭。哭，永遠有人來安慰她，不是父母便是大哥。

她以前有多愛哭，就有多愛笑。

她現在又哭了，但并沒有笑。

陳如海說：“怎么突然哭起來？”

陳鳳怡把哭聲放低，慢慢地說：“小時候我哭，你會逗我開心，而不會問怎么哭起來了呢。”

陳如海苦笑說：“妹，你怎么回事？”

陳鳳怡說：“長大之后，你不覺得我們越來越少面對面談話了嗎？我現在想和你說話，你甚至聽也不想聽了。”

陳如海說：“不是這樣。”

陳鳳怡把玩著手機，說：“以前我每當認識一個人，都會迫不及待地告訴別人，我有一個哥哥，他對我可好了。陪我哭，陪我笑，陪我去看病。再沒有其它人可以比他更有耐心了。什么趙文敬，哪怕可以做的及得上你五分之一，我也不會和他分手。所以，你知道當你說聯系趙文敬時，我心里有多么不是滋味了。你已經不清楚我有什么喜好了，也許連我最喜歡吃什么也不知道了。”

陳如海不說話，陳鳳怡繼續說：“每當有人說我美的時候，我總會說，我哥才英俊呢。我不過是一個丑小鴨。我一直帶著我們的相片，她們都很驚訝于我們長得如此不一樣。不可能不驚訝的啊。沒有一個地方是相同的。”

陳如海把最后的蘋果和雪梨都說完了。

陳鳳怡說：“別人說雪梨是不能切開的，因為這樣是分離。如果不切就不分離，那這個世界會很美好，哥，你說是不是？”

陳如海點了點頭，依然不說話。

陳鳳怡說：“你倒是說話啊。”陳如海說：“時候不早了······”

陳鳳怡不等他說完，便苦笑地說：“你就會和我說這樣的話么？沒有其它話了么？小時候你有那么多好笑地話對我說，逗我笑，現在一句也很難說出來了么？”

陳如海說：“可能年紀大了。童心不再。”

陳鳳怡說：“我真不想長大，當你到廣州后，我刻意買了很幼稚的睡衣，好像穿上后，可以回到小時候，我們還可以玩著過煮泥沙飯的游戲。真是自己騙自己。都已經三十多了，明日黃花，指日可待。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包括你說以后我沒有生活來源會養我，包括你若和湘羽潔結婚，不會拋棄我，讓我一個人生活。我真不習慣一個人生活，在工廠時宿舍，在廣州幾年，依然有宿舍。因為我怕自己一個人。怕突然又病了，沒有人背我了。還真是，當我真的一個人住了一段時間后，真的又病了。這么久了都沒生過大病了，偏偏在一個人過活的時候病倒，好像這病是要召喚你過來一樣。說真的，我很高興那一場大病，爸媽好像又和小時候一樣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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