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獨處告白現場
其實人人身邊都有個簡歡,面容模糊,性格模糊,存在也模糊。
她身上可能有懦弱、善良、順從、自卑、古板之中一個或幾個標簽,她永遠不會給人帶來壓迫感,她永遠不會對人造成威脅,她永遠不會不留余地的拒絕,所以可以理所當然地忽視她的感受,可以無所顧忌地對她口出惡言。
但,人們覺得沒有對她如此刻薄的必要,因為她沒有危險性。
她不扎眼,也不孤僻,朋友一兩個,不會落單,但人氣不高,班級活動不會主動參加,被抓來湊數卻不會拒絕,什么都不出格,和其他許多沒有臉的影子一起組成了青春那輛火車路過的風景。
她的微笑是紋上去的半永久成品,那嘴緊緊被縫合,是緘默的,是比發誓更具效力的隱私權保證,她是心理治療所里掛著的沙包,任□□打腳踢,也像是垃圾桶,接受所有負面情緒。
因此,其實沒有人清楚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表面上的依附和順從是浮在多洶涌的絕望上,長期極度的情緒抑制后是否還具有正常的同理心,在海量情緒垃圾里成長的孩子說的沒關系是真是假,沒人知道。
籠子開了,兔子跑了。
獵狗的游戲開始。
邊伯賢不疾不徐地踏上最后一階臺階,那水泥邊緣如一道分割線切開身后百道目光的粘連。
他要去哪兒抓人呢?
他散漫又冷酷地計算著逃跑路線,運籌帷幄地想著,然后對上了一道居高臨下的目光。
深夜入侵臥室的怪物捕食孩子,但殊不知孩子沒睡,在狩獵怪物。
“邊伯賢學長,”簡歡站在那里,她的站姿和神態都表明她一直在等邊伯賢上來,她的腿沒有抖,她的臉色不白,她的眼神鎮定,但笑容還是柔和謙恭的,但她看起來不像是剛剛那只慫得一批的鴕鳥了,“我能和你說一點事情嗎?”
她的言語依然是禮貌溫和的,但已經摻雜了個人的意愿,“我”,不再是以“你”為中心。
“你在這——”邊伯賢撩起眼皮仍遮去了小半眼瞳,他眼角下垂,嘴角卻勾著,顯出一種笑不達眼底的詭異矛盾感,他不動聲色地逼近了前去,審視簡歡的臉,“等我?”
他逼過來了,簡歡卻沒退。
要知道剛剛十多分鐘前,她還被會因為他的靠近瑟瑟發抖。
離得這么近,簡歡才能看見邊伯賢其實是出了一點汗的,聲音也有些不穩,但他的眼睛深黑,黑得像兩個無底洞,威懾力沒有因為體力的下降而削弱半分。
“嗯,邊伯賢學長,因為我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簡歡微微垂下頭,這倒和她之前一貫的怯弱形象相符,“非常,非常想弄明白。”
“現在舌頭倒捋直了,剛剛還那么怕,”邊伯賢笑起來,離得太近了,那悶悶的笑聲從胸膛里震出來,似乎要帶著簡歡一起共振似的,但他眼神又冷又刺,“裝的?”
兇殘的怪物被算計了就惱羞成怒撕碎了孩子,但是瘋狗對著小兔子有另外的企圖,所以他難得沒伸出利爪將獵物開膛破肚。
邊伯賢學長真的表里不一。簡歡打了個顫,想。她的直覺沒有錯。
“不是裝的,我確實有些,說實話,”簡歡咽了口口水,輕聲道,“怕您,邊伯賢學長,你似乎是在接近我,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干什么,而且想不明白,這對我造成了困擾。”
邊伯賢笑了聲:“怕我,為什么。”
“因為學長,”她這時候才覺得有些腿軟了,但到底沒那么怕,想想對方能拿自己怎么樣,總不能在學校里打她吧,她看了眼路邊的監控,壯了壯膽子,老實回答,“不是非常像個好人。”
“好人?”邊伯賢沒有被冒犯,從上揚的嘴角還能看出愉悅的情緒,他低聲說,“發好人卡確實沒必要。”
簡歡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那現在怎么又不怕我敢跟我主動說話了,”邊伯賢吃吃笑了一聲,伸手去扶簡歡有些歪掉的眼鏡,他笑得依然溫柔,“嗯?”
簡歡想躲閃但從邊伯賢眼睛里看出了警告的意味,她頭皮發麻地忍耐著退縮的欲望,艱難開口:“這個,是因為現在沒有其他人在,不會造成什么誤會和困擾。”
他的手離她的臉很近,她說話不敢太直接,萬一他怒了一沖動給她一拳咋辦。
邊伯賢幾乎有些惡意地用手指刮過她的鬢角,他感受著簡歡輕微的顫抖,輕聲說:“嗯?和我在一起被人看到了對你造成困擾了?還真是小沒良心的啊?”
“學長想說我沒良心可以直接說,”簡歡小聲道,“沒有必要加個小字修飾。”
“不覺得這樣很寵溺嗎?”邊伯賢詫異地抬起一邊眉毛,“明暉說你會喜歡這樣的,加個“小”字,聽起來會可愛很多。”
簡歡猶豫了一會,小心翼翼地問:“那小賤/人,小浪/蹄子呢?”
大約是沒想過眼前的小兔子還會說臟話,邊伯賢少見地愣了一愣,然后在簡歡的驚慌眼神中撲哧笑了:“是不怎么樣。”
他盯著簡歡,撇了撇嘴:“可你還是沒良心啊,簡歡。”
簡歡閉緊了嘴巴,她含著自己的舌頭,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她不明白,邊伯賢學長這樣長的那么乖的人,眼睛兇起來為什么會這么、這么,野,是的,野的像是山上會傷人的野狗一樣。
“我只是覺得,嗯,邊學長和我不太一樣,”簡歡斟酌著自己的用詞,她怕冒犯了他自己沒有好果子吃,弱者對上強者她必須要低頭自保,“所以你沒有必要接近我,如果學長說一下理由也許我會更理解一些?”
邊伯賢只是說:“哪里不一樣。”
簡歡又頓了一下,這感覺就像是在做性命攸關的閱讀理解大題,需要絞盡腦汁地猜測作者心意踩得分點:“就是,學長有很多人喜歡,這一點就不一樣。”
邊伯賢還是問:“哪里不一樣?”
他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簡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一下看進他漆黑的小狗眼睛里去了,他背對著太陽,纖長的睫毛上盛著點光,眼睛圓而下垂,不兇的時候特別溫順真誠,很親人。
簡歡感覺自己精分了,不不不,是學長精分,她又想,自己喜歡什么樣的男生,喜歡誰,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誰會喜歡她。
于是她卑微地回答:“我沒有人喜歡,學長有很多,所以不一樣。”
“可我喜歡你啊,”邊伯賢笑出聲來,他怕簡歡沒聽清,又咬著字音肆無忌憚地大聲重復了一遍,“我喜歡你啊,簡歡。”
風聽見了,樹聽見了,路聽見了。
“我喜歡你啊,簡歡。”
重要的不是“喜歡”,不是“你”,不是“簡歡”,是“我”,強調個人的意愿和存在,眼前是個極度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她看過哪本書有講過。
簡歡在瞠目結舌中結束自己的分析,想,啊,邊伯賢學長喜歡她簡歡。
為什么?
現在是告白現場,但荒唐的是,兩方一個坦然過了頭,一個散漫過了頭,誰也沒在乎這是一場告白,誰都在窺探對方的心思。
“在你大一上的時候,我送外賣,給你送過一回炸雞,寫了一封告白信放在里面,之后你也沒理我,看到我了也會避開,”邊伯賢開了口,“我還以為你是在拒絕我,看來你連信都沒收到。”
簡歡在一片混亂中一直處于當機狀態,猛地驚醒意識到自己該說些什么,可說些什么呢?她語無倫次:“不,啊,啊……那個,那個炸雞?你送的?那個,學長,不是,你聽我解釋,那個炸雞那時候,被其他人拿走了……所以,我真的,我不知道……”
她后知后覺,更覺不敢置信:“欸,學長你送炸雞是為了我嗎?”
邊伯賢緩緩點頭。
簡歡又反應了半晌,于不清醒中也忘了保留彼此的顏面,直接道:“可要是你認為我拒絕你了,為什么還要繼續送外賣?”
“因為明輝說女生比較矜持,要制造偶遇多見幾次,之后更進一步才不突兀,”邊伯賢大約是沒有臉皮的人,說這話一點都不害臊,他笑了笑,坦坦蕩蕩道,“我沒有耐心,但畢竟喜歡你,每天跑上跑下小幾個月。”
“簡歡,”邊伯賢半垂著眼睛笑,“我是真的挺喜歡你”
誰拿走外賣導致了之后的陰差陽錯沒人在意,但是眼前的心意熾熱赤/裸,火辣辣的熱氣都逼到了簡歡臉上,她跑都跑不掉。
“我等不及,簡歡。”邊伯賢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喉嚨有點不舒服,跑完就這樣也沒辦法,一想到自己是為了哪個小沒良心的才去跑了1000米,而對方還一無所知,他自嘲地笑了聲,清了清嗓子,“反正你也知道我喜歡你了。”
“可你喜歡我什么呢,”簡歡還是問,她像是一個被皇帝看上但不想入宮的妃子,不敢反抗卻又不肯放過一線希望,“學長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理由。”
“你不是也喜歡我嗎,我又不是不知道,”邊伯賢微微蹲下身子,這樣他就能直直地看進簡歡的眼睛里去,一條瘋狗闖進她心里那片麥田去撒野了,他讓她看清她喜歡的這張臉,她喜歡的修長脖頸,喜歡的寬闊肩膀,幫她回憶她是怎么饞他的身子,然后壓低聲音誘惑她,“干嘛不在一起呢?”
現在天光正亮,但無人心暖。
情愛是賭博,有人放手一搏,亮出了所有籌碼。
簡歡不知道什么時候給扯上了賭桌,好像也下不來了,她就是個被人操控的提線木偶。
但她說,她不跟了。
“雖然學長說的沒錯,”簡歡終于開口,“但干嘛在一起呢,我沒有學長想的那么喜歡你,也不想不敢喜歡。”
“學長,”她求饒似地說,“體諒一下我吧。”
那話是“放過我”的委婉版。
聽著也像是“可憐可憐我吧”。
也許有人會覺得簡歡不是一直說自己沒男生喜歡很難過嗎,現在邊伯賢喜歡她那多好啊,剛好完成了她的心愿,別給她臉不要臉。
可是啊,不是所有人都覺得射進黑暗里的光是救贖,也會有人覺得刺眼。
邊伯賢一直都是個好脾氣好說話的人,善于與人結交,擅長經營人際關系,所以他才是學校里的人氣王。
這么弱勢的人求饒了,他肯定要放過。
但這是簡歡。
對簡歡他勢在必得,所以也沒必要裝什么人見人愛的大好人,反正已經給這小白兔看穿了,倒是他忘了兔子急了會咬人,也忘了含羞草是有毒的,不宜觸碰。
“那誰體諒我,”邊伯賢直起身子,他高出簡歡半個頭,散發的冰冷壓迫感壓得簡歡都喘不過氣來,可那份窒息卻慢慢消失了,因為邊伯賢低了頭,聲音融進自己的影子與簡歡影子的重疊處,些許無奈些許嘆息,“體諒我這么喜歡你。”
瘋狗到底是沒舍得傷了小兔子。
(https://www.dzxsw.cc/book/35346611/3209508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