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認識他的一切
邊伯賢沒帶簡歡走遠,因為這小兔子警惕性高,一出了校門便清醒了,瑟縮著,東張西望,步伐拖沓,顯然是后悔了想要逃。
邊伯賢裝自己不知道,拽著她的腕骨不松手,路燈一明一暗,照出他的側臉,以及他唇角翹起的弧度。
夜風冷得很,人聲喧囂,空氣新鮮刺骨,他人打量的目光和車行駛而過留下的氣味都刺激到了簡歡,所有信息都告訴她,她被騙出兔子洞了。
天空寬廣,城市輝煌。
無處可藏。
簡歡滿心想著怎么找借口回去。
但邊伯賢學長哪兒能讓她逃,自己已經被叼住了,像一只被揪住了耳朵的兔子,徒勞地撲騰著兩條腿。
“那不是邊伯賢嗎——我去,真的是吧……”
“他身邊的女生是誰啊?”
“不認識啊,學妹嗎?哇和邊伯賢走在一起真的……”
一路上打量的目光收了一籮筐,簡歡不用細聽她們壓低了的議論聲,她們定然是在懷疑邊伯賢身邊怎么走著她這么個平凡的女生。
她在心里默默接上那女生沒說完的話:和邊伯賢走在一起真的,不般配。
她知道。
邊伯賢帶她去奶茶店買了奶茶,那是之前他帶她去過的店,店員還是那個漂亮的小姐姐,但操作臺那多了個系著圍裙的高大男人。
他低頭做奶茶,但他很扎眼,所以簡歡不得不注意他,他穿著帶帽的衛衣,背對著她,衛衣上是正在燃燒的巨大紫色骷髏頭,他的背部寬闊強壯,他扭過頭,側臉——輪廓極其立體硬朗,鼻梁高挺,眉眼張揚桀驁,睫毛和眉毛都茂盛濃密,有一股子原生態的野性,看著很硬,摸著一定很刺人。
這位店員——簡歡微微吃了一驚,但她沒喊出聲,只是很乖巧地站在一旁聽邊伯賢和店員寒暄。
店里滿滿當當的都是人,買一送一的活動已經結束,但人還是很多。
邊伯賢靠上吧臺,笑著向正在做奶蓋的男店員打了個招呼:“老師,今晚生意很好啊。”
“忙死了,喝什么讓你姐招呼你,”田天被喊老師才抬眼瞅了邊伯賢一眼,他邊說著,邊把做好的奶茶往取餐臺一放,叫號,“187、188好了,取餐。”
兩個臉有些紅的女生擠上前去,遞過小票,瞟了田天幾眼,臉更紅了些,其中一位期期艾艾地小聲道:“麻煩打包。”
田天接過小票,打包的動作專業,為了干活方便,他把袖子擼到大臂,遞過袋子時伸出修長的小臂,燈光下,麥色皮膚肌理漂亮,肌肉線條流暢分明。
真的是吧,是那個體育老師啊。
“歡歡這次想喝什么,”邊伯賢自然地回頭征求簡歡的意見,見她的眼神跟著田天走,摁著她腕骨的手緊了緊,語氣溫柔,“又走神?”
簡歡回過神,眨巴眨巴眼睛。
店員姐姐打量了簡歡一會,一拍桌子,在此時出聲了:“就說眼熟,這位小妹妹我見過的吧,是跟伯賢一起來的那位。”
店員姐姐是在笑瞇瞇地和她說話,對上這位美人的視線,簡歡有些結巴:“是,是一起來過。”
田天此時也湊了過來,他壓過店員姐姐的背幾乎是將她半抱在懷里去取毛巾,店員姐姐微微彎了腰,但沒有絲毫避嫌。
簡歡莫名替人害羞,好,好親密。
田天抬起身子,被人這么注視著自然會注意到,他略有興味地掃了簡歡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邊伯賢:“這就是你跑一千米的理由啊。”
邊伯賢但笑不語。
簡歡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見田天看她,眼神跟老鷹捕獵時一樣銳利,心頭一緊,下意識低頭問候:“老,老師好。”
“在外頭別喊我老師,”田天拿毛巾擦了擦手,“我只是個奶茶店老板。”他看向邊伯賢,不耐煩道:“喝什么快說,沒看后邊排著隊嗎。”
邊伯賢看向簡歡。
田天和店員姐姐都看向簡歡。
這真是視線的地獄。
簡歡眼里能看見一整張菜單,但什么也看不進去,慌亂之下隨便指了個帶有“熱”標簽的當季新品,在店員姐姐的提醒下隨便說了“五分糖”“熱”。
店員姐姐笑著,眼里有點包容的疼愛意味,但沒有詫異或者是嘲笑,她沒刻意靠過來在簡歡耳邊說,但聲音很輕:“這是冷飲,沒法做熱的哦。”
簡歡臉更紅了:“那,那就冷的,謝謝。”
邊伯賢自然地補上一句:“要去冰。”
還是邊伯賢付的款,簡歡拿出手機才記起自己的手機沒了電,她頓時心里一顫,手機沒電還敢跟異性出門,她真是膽子肥了。
這絕對不是她媽媽想看到的,也不是她媽媽所希望的乖女孩該做的。
在等奶茶的過程中,邊伯賢拉著簡歡聊天,慢慢悠悠也說了很多:“田天,我們大學體育老師,教羽毛球,你應該見過,他是我爸爸朋友的兒子,我喊他哥,我們算是一起長大的。”
他看向那個美人店員姐姐:“那是雯雯姐,我嫂子,她和田天哥今年結婚的,她是個網絡小說作家,自由職業。他們是因為都愛喝奶茶認識的,所以開了一家奶茶店。”
簡歡就這么茫然地聽著,一雙睜大的眼睛里滿是疑惑,但她禮貌地沒有打斷邊伯賢,只是聽著,即使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聽這些,和她有什么關系呢,是不是過于細致了?
邊伯賢看著她,忽地笑了出來,他還是捏著她的腕骨,指腹反復摩梭著她的骨頭,他低聲說:“你要認識他們才行,我想他們認識你,他們也都想認識你。”
這句話著實意味深長,簡歡不敢細想下去,所以她選擇裝傻。
邊伯賢很有耐心,由著她逃避。
“邊伯賢取餐!”田天大喝一聲。
那名字在店里回蕩,引來所有人的目光。
邊伯賢起身去取奶茶,他還是沒有松開簡歡,到哪兒他都牽著簡歡,那手不肯松開,人和人擠著,但他們沒有一刻分離,簡歡非常奇異地感到了一種、一種被控制、被主導的安全感。
自己當真是無藥可救,沒安全感到這種地步了嗎?簡歡暗暗地垂頭喪氣,自嘲著。就這樣被人一牽都覺得心里暖和,可不是缺愛。
但沒辦法。她又抬起頭偷看了邊伯賢一眼,他的后腦勺圓圓的,后脖頸白皙干凈。之前沒有人這么緊地抓著她,好像她多珍貴多重要,就連父母都沒有這樣,記憶里都是她拽著他們的衣角,生怕自己迷失在人流中。
簡歡的眼神有些恍惚。
邊伯賢回過頭來了,他們對上眼神,她眼里的情緒還來不及掩藏,她毫無偽裝,就像是一只忽地被陽光曬到眼睛的兔子,簡歡心里一慌,想后退卻被拽住了。
“是覺得擠嗎?”他伸出手臂將她和擁擠的人群隔開,幾乎是擁著她走,眼睛里是真誠的擔憂,“不舒服嗎,歡歡?”
簡歡搖搖頭。
很安全,她覺得。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不知是否是因為美色所惑,她的大腦不再會因為邊伯賢的親近而成沒信號的電視,不會眩暈,也不會看見一片灰色的雪花,耳朵里沒了嗡嗡聲。
單獨相處時,他讓她覺得危險,但現在因為龐大的人群,他讓她覺得安全。
“學長你,知道我……不行嗎?”他們走出熱鬧的店里,簡歡才輕輕地出聲,她捧著邊伯賢給的奶茶,不是很冰,因為邊伯賢說了去冰,而且邊伯賢添了杯套。
邊伯賢拽著她的手,那么多人看著,他還是拽著她,聽她問他就回答:“猜的。”
迎面走來三三兩兩結伴的年輕人,他牽著她,不躲不避地走,于是那些人紛紛為他們讓道。
“我看到過,不能坐電梯,不能去食堂,和男生不能同席,不排很長的隊伍,在你剛進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他不知自己語出驚人,平淡地說著,“你很怕人,特別是男人。”
簡歡愕然地看著他。
邊伯賢的眼睛在路燈下熠熠,他的語調緩慢、字字清晰:“那天新生報道,我也去了。”
他笑了笑:“你們院就在我隔壁棚子,你突然從隊伍里跑出來,我看到你了,你都快排到了,九月份那么熱,但你選擇重新排很長的隊伍,滿頭大汗,我在想為什么。是因為原來的隊伍是一個學長負責接待,而你怕異性,是不是?”
簡歡震驚地無以復加,聽起來,自己好像一入學就被盯上了,可自己什么都沒察覺到。
輪到她的喉頭發干了,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她陷入了一種荒唐的錯覺,就像是這真的是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優秀的學長從開學就對她一見鐘情。
真可怕。
“所以,”她艱澀地開口,“這是學長你對我感興趣的,理由?”
覺得她怕男人很有意思,還是覺得她好騙適合控制?簡歡不是個生于童話的公主,腦子里滑過很多社會新聞。是自己被當成pua的最佳對象了嗎?聽說那些所謂藝術家都選擇自卑、普通的女生下手,而自己這樣的完美符合標準,所以最好下手?
邊伯賢學長,想做什么?
“你又想跑了,”眼前的小兔子真的是干啥啥都怕,逃跑第一名,邊伯賢一看簡歡的微表情和小動作,直接戳穿了她的意圖,“歡歡你敢不敢信一次?”
簡歡緊閉著嘴作無聲的抗議。
邊伯賢嘆氣:“歡歡。”
他的小兔子缺了點什么,極度地沒有安全感,就連被喜歡都不敢信了,也不知道怎么接受被愛,因為不知道,所以躲得遠遠的,縮在又黑又暗的兔子洞里,探出點頭看外頭的燦爛陽光。
簡歡不知道自己怎么才會相信。
她就這么漠然地、固執又無辜地與邊伯賢對視,她是那么一個好脾氣的人,那么好親近,開什么玩笑都不會生氣,不爭不搶眉眼帶笑,一上臺便臉紅,從不大聲說話,沒人覺得她有攻擊性。
連她是個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樣的需求都看不出來,或者裝著看不出來,這些人沒有任何可以依賴的價值。
所以她不信人,包括她的父母和朋友。
她的媽媽說:“你就去做你喜歡的事兒吧,我們這么努力,就是為了讓你有選擇。”
簡歡信了,說她長大要當畫家。
可媽媽后來談起她的未來,說:“你以后就當老師吧,我以前的夢想就是當老師,可惜為了掙錢沒辦法實現。”
高考填志愿時,媽媽說:“你學英語吧,我以前很喜歡英語,學英語很有用。”
簡歡不敢提她想當畫家的夢。
她的爸爸喝了酒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發誓自己一定不碰那些了,抱著她哭得泣不成聲,嘴里一直說:“我一定戒賭,真的,小歡你再相信爸爸一次。”
她信了。
可后來,她九歲,爸爸帶著一百萬的債務回來,要賣房子,他和媽媽在客廳里爭吵,后來半夜,她睡著了,聽見聲響爬起來,她看見媽媽把爸爸的東西丟出了家門,然后媽媽和爸爸扭打起來,喘息聲和哭聲,她從沒聽過媽媽哭,媽媽在爸爸面前總是那么強勢,爸爸懦弱又憨厚,總是嘿嘿地笑著被罵,他是窩囊,佝僂著背,好脾氣極了,直到這一刻簡歡才意識到,女人打不過男人,哪怕那個男人在別人眼里再無能。
客廳里那么黑,她借著開著的門里透出的一點燈光看見爸爸把媽媽壓在沙發上,手里舉著煙灰缸要砸,媽媽試圖反抗,無果。
男人狠起來真兇。
這就是別人家會發生的那些事啊。自己的家里也有啊。短暫的驚訝后是釋然。自己的爸爸媽媽怎么可能不打架呢?
她覺得自己該走出去了,事態有些嚴重,媽媽打不過爸爸,爸爸看見她就不會繼續打媽媽了,讓小孩看到自己失態總歸是不好。
所以她走了出去,讓他們看見自己。
至今媽媽還不知道她是故意走出來的,媽媽一直以為她是無意撞見,所以簡歡覺得,大人也不是那么難騙。
媽媽看見了她,然后哭著說“對不起”,爸爸看見了她,卻還是作勢揮了一下煙灰缸恐嚇媽媽,媽媽狼狽地縮了一下,哭喘一聲。
其實那時候她也許不是個正常的小孩,因為她看到這一切,沒有哭,沒有鬧,沒有難過、絕望和恐慌,沒有任何表情和行動,她這個小孩沒那么多復雜的情感,她甚至在媽媽說“對不起”的時候覺得莫名其妙,因為她覺得媽媽并不用覺得對不起她,畢竟發生的一切和她沒有關系,她只好勾起嘴角安慰性地沖媽媽笑了一笑。
被打的不是她,打人的也不是她。
是她的父母。
她讀過很多書,書里的孩子看到父母爭吵總是又哭又鬧讓父母更煩心,所以她告訴自己不能這樣,為了讓媽媽放心,她安靜地轉身走回房間,像是什么也沒看見,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媽媽在飯桌上用試探的目光看她,被她發現了,她主動笑著說沒關系,自己什么也不會說,這不是媽媽的錯。
成人是脆弱的。
連該為她遮風擋雨的父母都是。
這些話,她不可能和邊伯賢說,就連自己的父母提起,她也是笑著說自己都忘了,仿佛她沒受過傷害似的。
你看,其實她又想起來了。
不是,是沒忘過。
“我誰也不信,”簡歡緩緩搖頭,露出了個發自真心的歉意笑容,她的眼睛里有些空,“抱歉,學長,我誰也不想信。”
洋洋灑灑回憶了她的過去,簡歡像是剛從沼澤里爬出來,想躺著,想不說話,她任邊伯賢拽著她的手,眼珠子慢慢轉向左邊,她抬起下頜,視線上揚,再沒有了邊伯賢。
“學長,我想回去了。”
她的手很冷,骨頭冷,邊伯賢沒捂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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