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燈火闌珊，風隨著輕音樂環繞在整個車內，視線里是虛焦的燈點，五顏六色的。

        車子開到高速上，她能看到一整片的高樓大廈，每一個燈光都是活在此刻的一個證明，她剛來的時候被這樣的夜景深深地震撼到，但現在已經習慣。

        畫展開始的前一周，蘇林被邀請去參觀畫展，不過時間很特別，是凌晨。

        孟媛對此表示：“時間不是問題，哪怕是在地球的另一邊我也會租架直升飛機趕過去！”

        孟媛駕車，蘇林坐在副駕駛上，望著夜景。

        她在想，姜玫現在是什么樣子了呢，都好多年不見了。

        她記得自己離開那家療養院的時候給姜玫留過一句話。

        她想，姜玫應該過著她所期望的生活吧，無病無災。

        “我現在好激動。”

        這是孟媛第八次停車了，她中途激動的一直停不好車子，“我見畫家后，我該說什么？”孟媛手心都出汗了，蘇林買的紙巾被她抽完了一半。

        蘇林說：“我來停車吧，你出去吹吹風冷靜一下。”

        “我還是冷靜不下來，怎么辦吶。”孟媛望著距離不到幾百米的白色建筑物，想到什么，從包里摸出氣墊，“我得補補妝，得給人留下個好印象。”

        蘇林同樣望著那座白色建筑物。

        是一座別墅，整體為低飽和的藍白色，蘇林又看了看短信，問孟媛說：“你困不困？”

        孟媛說不困。馬上就要三點鐘了。

        蘇林想罷，回了個消息過去，然后和孟媛站在車旁邊等人開門。

        孟媛漸漸不緊張了，注意力在新聞上，蘇林從車子拿瓶水出來喝。

        “哇靠，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孟媛忽然大喊，蘇林被她嚇到，然后眼前就被放大的屏幕占據，孟媛說，“池一的老板被挖出來了！”

        截屏上，法人代表那兒掛著兩個大字：姜玫。

        蘇林感覺到全身血液被凝固了幾秒，然后又聽到孟媛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蘇林頓了下，然后看到畫展的門開了，走過來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

        是溫渡，蘇林大腦死機了一般，難以接受姜玫就是池一老板的事實，她也無法欺騙自己這名字是個巧合，因為池一和姜玫是有可能認識的。

        溫渡走來，冷厲目光落在蘇林身上，蘇林聽到很輕的一聲嘆息。

        “好帥啊。”孟媛在她耳邊小聲道，“我第一次和禁欲系帥哥面對面的誒，你看他肩膀好寬，這身材就算套麻布也好看。”

        孟媛對溫渡的身材和容貌贊不絕口，蘇林卻在想姜玫和池一的事情。

        她打算畫展結束了要問一問。

        溫渡先帶她們吃了頓西式簡餐，吃完以后，又出現一位秘書打扮的女性。

        溫渡告訴孟媛：“vip票的環節為單人參觀，每幅畫都有著作家的不同含義，內心感受不應該被外人所干擾。”

        名詞用的一套一套的，孟媛雖然聽得有點愣，但還是問溫渡：“那我不能要求和我閨蜜一起逛展嗎？”

        蘇林注意到溫渡面色漸冷，溫渡淡淡道：“我們畫展為環形設計，本環節結束，您會和您的同伴一起與畫家面對面交流。”

        然后孟媛就被那位秘書帶走去參觀了。

        現在這里只有蘇林和溫渡兩個人，“姜玫現在在哪兒？我有點事兒想要問她。”

        溫渡說：“倒是我想問你，你想好了嗎？你應該很清楚，這里會有很多關于你的畫像，那些畫像都是……”

        “我清楚。”蘇林打斷他，“正因為我清楚，所以我不想逃避。”

        溫渡摘下耳機，下一刻，姜玫從一間房里走出來，溫渡深深的看了看姜玫，而后走到她身后，等待下一步指令。

        看著姜玫在對蘇林微笑，溫渡低頭閉眼。

        姜玫剛才通過兩人間的對話，聽到蘇林是那么堅定的回應，于是她動容了，從象牙塔里走了出來。

        —

        見面的第一句話，是蘇林說的：“姜玫，你的畫展很漂亮。”

        姜玫點點頭，雙眼欣喜：“那你喜歡這個畫展嗎？”

        姜玫穿了件素白的長裙，腰間只有一條細細的藍色系帶點綴，她還是一頭長發，時間沒有她身上留下痕跡，還是如月亮一般清透美麗。

        蘇林努力抑制自己不去問池一的事情，一切都等畫展逛完吧，這種想法剛停歇，姜玫就走到她面前，邀請她一起看展。

        “你還記得這幅畫嗎？”姜玫望著眼前的畫像，淺笑，“我記得那天是陰天，你愁著眉站在白紗窗前，渾身散發著憂郁，無可替代。”

        蘇林不記得了當時為什么那幅模樣，雖然被姜玫用畫筆定格了下來，但是看著視線所及處滿滿一排都是她的畫像，心中說不出的復雜。

        “你覺得呢？”姜玫給畫講解完就看向她，姜玫太久太久沒親眼看到蘇林了，哪怕只是少看一眼都覺得可惜。

        蘇林回過神，姜玫說了什么她都沒仔細聽。

        “蘇林。你對我生疏了。”姜玫垂眸瞟了眼她的鞋子，距離遠了。

        然后蘇林被帶到一副畫面前，這是最特別的，只有這幅不是關于她的畫像。是一片森林，畫面中心處是一只鳥站在小溪邊，抬頭看著蔚藍天空。

        “山雀？”蘇林看了看畫像旁的名字。

        “山雀是一種鳥，我畫的是灰藍山雀。”姜玫目光停在畫上，告訴蘇林，“整個畫展都是以灰藍山雀而開設的，這幅畫的意義重大，它的意義來源就是你。蘇林，你就是灰藍山雀。”

        山雀是一種山間常有的鳥類，這種鳥常常居于林間，跟大多數人一樣，安于現狀。

        灰藍山雀是一種羽毛顏色特別的鳥，在姜玫心中，見到在亭子中避雨的蘇林第一眼，她就莫名聯系到灰藍山雀。

        沒有哪只鳥會想離開賴以生存的環境，因為一旦離開存活率連百分之一都可能沒有，但蘇林這只山雀做到了，還很好的在新環境中適應了下來。

        這幅山雀圖，姜玫不會告訴蘇林，她畫了五年才畫好，她只會不厭其煩的告訴蘇林，山雀是你，山雀是你。

        這只灰藍山雀是姜玫的精神支柱，如果不是有著強烈的意志力，她或許會被病魔給打倒。

        姜玫邀請蘇林點評這幅畫，蘇林看了良久，評價道：“這幅畫很美，但我不是畫家，只能通過外行人的審美和思想來評價。畫家是畫家，普通人是普通人，灰藍山雀也只是灰藍山雀，一切憑心中所想。”

        只要你想，就可以賦予任何事物一種特殊意義。

        但代價是，賦予的意義，只有自己一個人孤獨的理解這份重要性。

        “姜玫，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放下一切，這是我最想對你說的。”蘇林這次還是直言了，“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特別，但這是我不能回應的，我的取向一直是異性。”

        姜玫抿嘴，靜靜地等待蘇林說完。

        “蘇林，其實我的性向是雙性戀，我可以喜歡男人也可以喜歡女人，但我遇到你之后，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再沒能入我的眼。”姜玫朝蘇林傾訴，“我辦這個畫展，我自己也想清楚了，這是一場告別。”

        蘇林的畫像會在今晚之后統統銷毀，姜玫不想再睹畫思人了。

        蘇林頓了頓：“姜玫，我很感謝能遇見你這樣的上司，你這樣的朋友，在我為難時肯為我伸出援手。我對你，只有無窮無盡的感恩。”

        “關于我的畫像，我希望能賣下，放在我的家里，你看看是否愿意出售。”蘇林微笑道。

        姜玫雙眼微愣，轉而回應：“解鈴還需系鈴人。”

        填寫好地址之后，姜玫就將一切坦白，關于池一，關于聯系江銳。

        聽完之后，姜玫向蘇林解釋她疑惑，說：“因為你說過，不想被隱瞞。我不想做一個被朋友討厭的人。”

        姜玫終于還是用了‘朋友’這個詞。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蘇林笑道，“畫像我都會好好保存的。“

        后來孟媛逛完畫展回來了，三人聊了很多，聊完時已經天亮。

        姜玫站在畫展門前，那輛車子由大變為一個小光點，最后消失在視野里。

        姜玫長吐一氣，揉了揉胳膊，身子被晚風吹涼，她很享受此刻一切都隨風過去了。

        肩膀被搭上一件外套，溫渡站在她身后說：“真的釋懷了吧。”

        “月亮落下還會再升起，于我而言，這代表思慕，新生。”姜玫嘴里喃喃著‘新生’，溫渡看了看身后的白色燈盞，朝姜玫提議。

        “要不叫新月展吧。”

        “也許叫新月展會不錯。”

        二人異口同聲，訝異了片刻，互相笑了笑。

        氛圍緩和了大半，姜玫裹緊外套，慢悠悠進了畫展。

        溫渡還站在畫展外，心里還有塊石頭沒落下，不過落下也是早晚的事了。

        溫渡是個有恩必報的人，也正是在過去有預料到如今這一幕才會選擇做那件事，他很感謝蘇林，讓姜玫釋懷了。

        那天之后，‘戀林’展就永遠消失在了那個晚上，取而代之的是‘新月’展。

        蘇林不知道，她曾在不同的時刻，一次又一次解救過一個對世界失望的女人的命。

        這次是一次新生，從今往后，她還會繼續好好活著，努力讓每一分每一秒都為自己而活，這樣就可以以此來回饋她了。

        —

        江銳在屋內徘徊，直到門開，張響走進來，江銳問：“你那個父親，姓趙，名顯樹？”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你。”張響感到愧疚，“因為我認為光靠一個名字是找不到人的，世界上同名的太多了。”

        其實江銳不是在責怪，只是在確認：“沒事兒。起碼現在有了進度，這總比毫無進展好。”

        張響不繼續說話了，從行李箱里拿出一把鍵盤出來，擺在床上，他則十分莊重的盤坐在鍵盤前。

        好似一幅要給鍵盤超度的樣子，江銳不明所以的提問，“你這是要干嘛？這是鍵盤不是羅盤。”

        然后張響就開始敲起了鍵盤，還抽空回復江銳：“這是我的一種解壓方式，這個款鍵盤的軸體特別舒服，你聽這聲音像不像麻將。”

        眼看著張響深皺的眉頭展開了，嘴角也越來越上揚。難怪當初整理行李的時候死活也要帶上一個鍵盤。

        的確，張響很需要解壓，張響后頭要面臨事不是一星半點。

        雖然這鍵盤聲很吵，而且在不隔音的屋內十分震耳，但江銳還是睜一眼閉一眼了。

        這家酒店的窗外外面就是一條大馬路，白天有點吵，晚上還算是清靜。

        江銳看了片刻，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一下，有人發消息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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