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場毒打
棄之沒有想到,他還沒有著手理清方漸蓉與顧家的糾葛,他剛租下并已整理一新的新牙號走水了。
在三場夏日的大雨之后。
報信的人說,是因為昨夜店堂后的參天老榕被閃電擊中,引發大火。而店堂新裝,一切都還沒就緒,沒有人值夜,未能及時撲滅,因此才會把新搬進去的貨也燒成灰燼。
可既然有人能知道起火的原因,卻沒有人能及時撲救滅火。這也是咄咄怪事。
棄之站在一片焦黑之中,長身而立,寬袍緩帶,發髻半束,面色一片清冷,“損失多少?”
牙號的賬房陳孝先蹲在地上,努力回想這幾日搬進后院暫存的貨,一一羅列出來,算了一個大概。
“有些貨都還在碼頭的貨倉,損失并不嚴重,不足一萬貫。最嚴重的是這店鋪付之一炬,要賠償房東的損失。若是等這房屋再建,只怕要等一年半載。牙號只能是重建選址,這又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棄之道:“這幾日,你通知一下其他的牙人,把手頭的貨都先散出去,賠償房東的損失是其一。記住,只要房東不是漫天要價,都不要與他為難。”
陳孝先記下了,“新牙號你有何想法?”
“蕃坊!”棄之當機立斷,“蕃坊自治,若是陌生人出現一定會有人發現。若果真是天災人禍,也不會如這般燒個精光。而那些別有用心之人,也不敢輕易到蕃坊鬧事。”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可蕃坊離市舶司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蕃坊離碼頭卻近!”不能盡如人意,但也不算是一無是處。“而咱們牙號大部分人都住在蕃坊或是附近,也省卻來回奔波的辛勞。現下牙號還沒有住人,若是日后貿易往來多了,夜里也會有蕃舶入港,牙號必然要有人留守,貨沒了不打緊,人要是傷了,那就不好了。”
陳孝先由衷地說道:“都怪我們拖累了掌柜的。”
“也有可能是我帶累了你們。”棄之拍拍他的肩膀,“出入賬冊沒了便沒了,你去查查貨倉的進出記錄,大略清算一下,不用這般精細。”
離開一片廢墟的店鋪,棄之來到知府衙門報案。
案由是有人故意縱火。
劉慎不在知府衙門坐堂,市舶司近日來入港的商舶與日俱增,他忙得焦頭爛額,一應大小官吏日夜不停,都未能如期處理抽解和博買事宜。知府衙門的大小事務都由主簿和提轄代為處理,再送呈他決斷。
提轄一職原是州路一級才設置,自大批趙宋皇族居于此地之后,泉州府增設提轄一職,總領兵甲盜賊之事,并兼領捕盜一職。
棄之報了案,提轄趙新嚴晃晃悠悠地走出來。他睨了棄之一眼,扶了扶腰帶,“被雷劈了?”
語氣熟稔。
“這事你信啊?”棄之坐在衙門口檐下陰涼的地上,“院里那棵樹還在,只被熏黑了。”
趙新嚴問:“報信的人呢?”
棄之說:“是個早起買朝食的路人。”
“既是如此,他如何能知道失火原因是雷劈。”
棄之沒好氣地回道:“我要是能知道,還來找你做甚?”
趙新嚴也不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事不會跟顧衍有關吧?他這些年可沒少給你背后下刀。”
棄之冷颼颼的眼光飛過去,“要不是他,來找你做甚?”
“可這是你第一次因為被顧衍暗害來找我,這不像你一貫的處事風格。你曾說過,要搞垮顧衍和顧家,還不到時候。”趙新嚴也盤腿坐下,他年長棄之許多,如兄長般看著他在碼頭摸爬滾打。“現下貿然動顧家,并非明智之舉。”
“以往我是一個人,打便打了,毀便毀了。可現下不同了,我已建號開業,要考慮的不僅是我一人。”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棄之的眼底是清淺的溫潤,像是積雪消融,一點一點沁出。
趙新嚴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長大了?”
棄之睨他,“這不也是你想要的,給顧家松松土。”
“可是我沒有證據,如何能進顧家,能動顧衍?”趙新嚴不會冒然去查顧家,即便他心知肚明顧衍逃脫不了干系,而這些年顧衍對棄之的打壓從來沒有停止過。
棄之從袖出掏出一塊半焦的腰牌,悠悠透著一股子沉香。
“顧家的腰牌,瓊州沉香木所制,”
趙新嚴趕緊接過去,再三確認,“顧家這腰牌可不好得,自從顧衍當家后,用同一批的瓊州沉香木做了這一批的腰牌,人手一個,出入皆憑此牌,難以仿制。”
棄之道:“不僅如此,即便你能做出一樣的腰牌,可沉香木新舊之間會有不同的包漿,一個人入府越長,呈現出來的色澤就會越深。”
趙新嚴接著道:“一個商戶人家,腰牌做得如此精細,若說這家宅之中沒有陰私齷齪,又何必如何大費周章。”
棄之起身,撣去衣袍的灰,“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碼頭那你可盯緊點,眼下盛平號歇業,沒有人替走私的船舶處理物貨,必然會有人找上你。”趙新嚴壓低聲音,“抓到一船,你便能得過半的貨,彌補走水的損失綽綽有余。”
“可你怎知盛平號是真的歇業呢?”棄之留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便走了。
四海茶館人滿為患,但茶館二樓的雅室還是為棄之留著。茶博士見了棄之,有些吃驚,但很快跟進了雅室,往爐子里加了炭火,又往炭火里扔了一顆他慣用的木樨香丸。
“說說你知道的事情。”棄之往榻上一癱,閉上眼睛。
茶博士往外張望,左右都無人,他才關上雅室的門,“昨日有人在找各處找散工的請喚,給的價錢很高,說是要燒房子。”
宋室還未南渡之前,有位皇帝仰慕一位名妓,但又礙于身份怕被拒絕,于是他在都城汴梁的找了一位小有名氣的茶博士,一邊在茶館里喝茶,一邊花大把的銀子讓這位茶博士去給名妓傳話,把人給約出來。關于這則“奉旨拉皮條”的風流韻事無從考證,但茶館確實承擔著辦事中介的作用。
茶博士能知道具體承辦的事務,這件事他肯定也有份。
棄之支肘托腮,眸子半開,“知道燒了誰的房子嗎?”
茶博士也不避諱,“原本這些事情我是不打聽的,但一早知道是爺的新牙號。”
“顧家?”
“爺都知道還來問小的,這不是逗小的。”茶博士沒有不好意思,這錢他要是不賺,也會有人賺。
棄之只是來確認他心中的答案,既然沒有意外,那便不用擔心趙新嚴把事辦砸了。
“近日,來的蕃商可不少,下面店堂都是生面孔。”棄之又問,“可有什么不同的?”
茶博士精明的眸子微動,笑道:“生面孔日日都有,但爺要問的卻并不多見。說也奇怪,盛平號歇業,他號下的牙人也都不來走動,只是有人零星接了幾個小單子,都是正常抽解。”
“連走動都不曾?”這也是奇怪,像是真的歇業的狀態。
“不曾。”茶博士收了棄之的好處,不會撒謊。
這可真不像是顧衍和沈征博的作風。一個歇業在家,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個香料斷貨,在香市上看似著急地與他叫囂,卻沒看到顧氏家坊的人四處收香。似乎都在等著他們要的東西從天而降。
棄之留了一吊銅錢,“留意一下各香坊是否有出色的調香師想要另謀高就。”
“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不行?”
棄之不禁淬道:“那就是沉水記的香工而已,不是什么調香師。”
“可沉水記確實來了泉州,連家主都來了,而且還是拖家帶口離開都城。眼下泉州城的香坊可真是熱鬧,原本香坊林立,顧家一枝獨秀,但本地皇族都還是用都城運來的合香,而這些合香原都是出自沉水章之手。雖說章家已失皇商之名,但也是貴人們用慣的香品。只要到了泉州城之后,用些小伎倆,豪貴之家還是愿意買賬的。到那時,顧家與章家分庭抗禮,再有杜大娘子的香坊也要橫空出世。小的倒是很期待,杜大娘子會調出何種香品。聽說杜大娘子年少時,可是臨安城王公貴族香會上的座上賓,品味必然不凡。”茶博士對城中的變化信手拈來。
棄之輕笑,又給了他一吊錢,“你茶坊的香婆我包了,日后若是推香,知道要推誰家的嗎?”
茶博士把錢收下,又把手伸了過去,“爺想買我的嘴,是這個價錢沒有錯。但爺想買我的鼻子,那可是另外的價錢。”
棄之搖頭,把整個錢袋都扔給他。
日暮時分,棄之在茶館又接了八單新商舶的抽解,趁著市舶司還沒關門之前,把公憑遞了進去。
往常這個時候,他該是找人喝酒。可現下,他卻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往沈家的方向走去。
那個地方不是家,也不是久留之地。但他卻貪戀此時的安逸。像他這樣的人,是沒有權利去奢望過于久遠的將來,只想要眼下可觸碰的一飯一榻。
突然,棄之的眼前一片漆黑。
糟了,是有人從背后偷襲他,把他整個人罩在麻袋之中。
緊接著,棍棒加身,每一下都傷及筋骨,一場毒打未能幸免,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回“家”的路,漫長而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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