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糟了!
知府衙門的大牢。
杜且一早來認人,趙新嚴在前面引路,“娘子來泉州似乎有些年頭了,一直久仰娘子大名,卻沒能拜會一二。”
“提轄說笑了,妾一介內宅婦人,不過是蒙父蔭罷了。妾在泉州城三載,除了眼下替夫還債,背了一身的債務外,可都是安分守己。”杜且賣了個乖,雖說她名聲在外,但她心里清楚,并不是什么好名聲。有她如此家世和婚姻,不被人議論是不可能的。但別人怎么說她控制不了,只能做到自正其身。
趙新嚴尷尬地笑了兩聲。他只是想找話聊,拉近與杜且的關系,以便詢問與方氏相關的話題。可杜且并不熱絡,還帶有幾分清疏,進退有度,十分不好接近。這與他所認識的士宦貴女,并無二致。
可這樣的內宅婦人,卻把柴從深從市舶司提舉的位置上拉下馬,又與棄之交往甚深。
“在下不妨與娘子說實話,你若想讓方氏離開顧家,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趙新嚴換了一種方式,“方氏不說,是顧及她兒子的顏面。葉臨風一直在鬧,要回顧家去。這顧家到底有什么,是葉臨風如此不能割舍的。”
杜且停下腳步,回頭深深地望向趙新嚴。這位提轄官看來并不是軍痞子,正如棄之所說的,他與顧家與顧衍并無交情。
“不妨這么說吧,顧家是以何要脅葉臨風,逼迫方氏留下。”趙新嚴眸子半瞇,寒光凜凜,“據查,方氏在臨安時乃是教坊司數一數二的調香師,京城各大香坊都愿意出高價請她調香,王公貴族的香會更是少不了她。她南下來到泉州后,開了香鋪,生意十分紅火。可是不到半年,她突然消聲匿跡,租住的房屋和商鋪都是顧家的人做的結算。”
一夜之間,趙新嚴已經把方氏的底細摸了一遍。但對葉臨風這個人,卻沒有可用的消息。可以說,這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僅僅因為是方氏的兒子,才被提及。
“并非妾不肯直言相告,只是妾要見過方氏之后,才能決定。”杜且并不能替方氏做決定,她先前只說救她離開顧家,可是救她一人離開,還是連葉臨風一起,都不得而知。
“如此說來,娘子與方氏先前見過?”
杜且含笑,并不否認。
方漸蓉和葉臨風因身份可疑,被暫時收押。但有別于一般的罪犯,二人被單獨關押在干凈明亮的牢房中,并沒有受到嚴刑逼供。
杜且站在牢房外,看著方漸蓉平靜的面容,突然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境。
“三娘來了。”方漸蓉笑著走近,“妾知道娘子會來,娘子還和從前一樣,菩薩心腸。”
杜且搖頭,出口的語氣殘忍至極:“我來是想弄清楚,你旁邊這個人,你要一起帶走,還是由著他自生自滅。”
“妾原本有二子,長子與他爹死于戰場之上,馬革裹尸,寄希望于幼子能爭氣,不能戰場殺場,但也能撐著門楣。我帶他來到泉州,只希望在這東南富庶之地,能有一番作為。以我的調香之術,若是能善加經營,也能保葉家香火不絕。”方漸蓉望向坐在角落里發呆的兒子,早已習慣了失望,“妾辛苦一輩子,為了他們葉家。可這一年半來,妾苦口婆心,諄諄教誨,都比不上那女子的一個微笑。妾孤身被禁,受制于人,這個逆子沒有半句疼惜,還處處讓妾為他人著想。想妾已是半截入土之人,所作不過是為了他能平生喜樂,一生無憂。可妾現下之所為,是為了他能與別人的妾室茍且!如此不倫,讓妾還有何顏面去見死去的夫君。”
“可你真能不管他?”
角落里的男子有一張標致卻陰柔的臉,空洞的眼神,看起來十分無助。
“妾管了,跟了他一年半,在那個滿是污穢的顧家。妾管夠了,不想再管了。橫豎都沒有顏面去見夫君,還不如讓自己舒坦幾年。”方漸蓉眼底盡是決絕,“若是遇到三娘,讓妾抱了一線生機,否則妾也會尋個機會自行了斷。生而不得安然,愿死后能盡獲自由。”
葉臨風的眼神有了一絲松動,他手腳并用地爬了過來,“娘,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玉娘也活不成,她不活了,兒子也活不下去。你還是要給顧家調香,只有這樣,我才能和玉娘在一起。”
方漸蓉任由他抱著自己的腿哀嚎,眼神卻沒有一絲動容,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哀求。
“以前我以為,只要我和他在一起,總能找到辦法離開顧家。可是我錯了!即便是我用性命換他自由,也是沒用的。還不如,我換自己半生自由。”
杜且已經知道答案,她羨慕方漸蓉能有這般通透的決斷,而她身上卻有種種束縛,無法天空海闊。
離開大牢前,杜且把方漸蓉給她的兩封信都交給了趙新嚴,“方氏不是不肯說,而是她不知道有些話說出來之后,她是否能活命。泉州城水深,妾要提轄保證,她能活著走出這個牢房。”
趙新嚴快速看了一眼信上的內容,面色凝重,“知府衙門重地,趙某定會調派守衛,顧家不過一介商賈,絕不可能傷得了方氏分毫。”
“一介商賈敢殺人放火,那就不是普通的商賈。”
趙新嚴不敢多言,水有多深,他不會比杜且知道的少,但點到即止,心知肚明。
他把杜且送走后,前堂來報,顧家潛逃的那名掌事找到了,顧衍親自押著他上門投案。
趙新嚴交代手下嚴加看守大牢,沒有他的令牌,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尤其是對方氏母子。
顧衍一口咬定棄之牙號的失火事件與他無關,他本人與棄之也無恩怨糾葛,只是因為近來沒有收到合適的香料,與棄之在香市上發生過一次口角而已。
“提轄明察,小人冤枉。”顧衍大呼冤枉,“小人一向遵紀守法,不曾與人結怨,只是小人家中仆從不知為何與那棄之結怨,與小人全無干系。”
顧家的掌事沉默地跪著。
“是否遵紀守法,這要兩說。”趙新嚴命人把那掌事收押,并未當著顧衍的面審案,“顧衍你做過什么心里清楚。”
“趙提轄,方婆婆是我香坊的調香師,住在我家中,奉以上賓之禮,自然不能當成一般的奴仆。”顧衍繼續喊冤,“難道小的家中還不許留客了?”
“那你告訴本官,他二人的過所為何會在你夫人的房中?”
“這要問我夫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顧衍推得一干二凈。
趙新嚴知道問不出什么來,“既然如此,方氏母子今后的去留由他們自己決定。他們要回你顧家,或是另居他處,都與你無關。”
“方氏是我的調香師。”
“可有雇傭的文書?”
顧衍暗自咬牙,“自然是有的。”
“若是雇傭關系成立,本官也管不著。”趙新嚴把話撂下,“但這當中若是方氏有半點異議,本官都會一查到底。顧衍,非法禁錮他人可是觸犯律法,而且方氏母子是軍戶,葉臨風一直藏身于你家中,而沒有充入軍中,這可是死罪,你也要連坐。本官看了他的過所,他已經十八了,是該充軍的年紀。”
顧衍一愣,“他原都這么大了,我以為他還是個孩子。”
趙新嚴命人把顧衍送走,他轉身去了大牢,把那個姓黃的顧家管事提了出來。黃管事對縱火燒毀棄之的牙號一事,供認不誨。
但對于犯案的動機,他聲稱自己傾慕于一醉酒坊的菩薩蠻蓮姬,但蓮姬心系于棄之,對他從不曾理會。他也不是非要糾纏,可是多年來棄之對蓮姬始亂終棄,未曾想過要娶蓮姬過門,現下卻又與沈家寡婦勾搭上,住進沈家偏院,還與杜且出雙入對,儼然忘了他與蓮姬多年的感情。
趙新嚴無話可說。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借口。感情糾葛,誰也無法說清,也無跡可循。
趙新嚴把這些話帶給棄之的時候,棄之倚在榻上冷冷地笑出聲來,“從來沒有聽過這號人物,但借口找得極好。顧衍完全置身事外。這是早該預料到的,他認為我不會還擊,但他也不會傻到無所顧忌。”
“你的目的也不是治顧衍的罪。”趙新嚴十分清楚,棄之鬧上這一樁,目的在于方氏母子,“你明知道顧衍想找你的痛快,可你開牙號卻十分高調,還未開業卻把大批的香料搬進去。而這些香料,明明放在碼頭的倉庫更為穩妥,那里有人日夜輪流看守。”
棄之艱難地扯動唇角,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查過了,你租的那個店鋪,前堂沒有問題,后室已是年久失修,搖搖欲墜。而你的租期只有一年,并沒有長租的打算。”
棄之嘆了一聲,“我知道瞞不過你,也沒想瞞你。但我也不知道顧衍這次會用什么方式打壓我,我只想能有一個機會能進顧家,把顧家上上下下都摸一個清清楚楚。這樣才能把方氏母子弄出顧家。”
“為了給杜娘子找調香師,你還真是煞費苦心。”
“她也不是非要挖走顧衍的調香師,只是那日與方氏遇到后,她一直憤憤難平,其間見過方氏兩次。我怕被顧衍發覺,他會生出事端,對杜娘子不利。”棄之始終看在眼里,“總歸,娘子要開香坊,顧氏是勁敵,能讓顧氏更換調香師,并沒有什么不好。”
趙新嚴沒有苛責的意思,“我只是要提醒你,你與杜娘子并非同路人。她出身士宦,其父杜少言乃是集賢殿大學士,其外祖乃是皇商,思凡樓的當家,非富即貴。她若是肯向家中求助,區區五萬貫,還請債務不成問題。”
“可她沒有,不是嗎?我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是盡我所能幫她而已。我不過一介牙人,人微言輕,但還是能頂些用。”
趙新嚴沒再勸,囑咐棄之好好養傷,便離開了。
可他還剛回知府衙門,大牢的看守驚慌失措地來報,葉臨風不知發的什么瘋,把方漸蓉掐死了,而葉臨風受不了母親已死的事實,撞墻自盡。但被獄卒攔了下來,眼下在昏迷當中。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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