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如意算盤
事已至此,杜且還能說什么,話全讓章以行一個人說了。
“回王爺,妾無話可說。”杜且朗聲道:“但妾并非無可辯駁,只是今日之言,全憑他章子安一家之言,妾也沒有辯解的必要。而在這樁事上,妾確實也沒有辯解的必要。可既然是在王爺跟前,妾只想提醒王爺,以低價買入沉香的不是妾,而以會子結算的更不是妾。今日之事,并不是為他章子安洗脫冤屈,而是為了一眾被騙的海商討還公道。王府莫要本墨倒置,為了他章子安而傷害海商的感情。”
劉慎此時當即附和道:“大娘子說得沒有錯。今日一早,又來了數名海商,都是為會子的匯兌結算而來。且不論到底是在散布謠言,沉水記與諸多海商的交易是不爭之事實。印有沉水記之名的會子,總不會是杜大娘子造假的吧?”
章以行蹙了蹙眉,辯道:“會子乃是朝堂發行的紙幣,全國通兌,又有何錯之有?”
劉慎沉聲道:“會子是全國通兌沒有錯,但你與海商訂立的文書上并沒有說以會子結算,而應該以銅銀或等值的舶貨兌換。即便是你要用會子,眼下會子的匯兌是幾何,難道你心中沒數嗎?”
章以行卻道:“會子在京城是等額通兌,與銅銀等價。即便是現下匯兌不同,但票面上的金額,便是銅銀之額,又有何不可的?莫不是劉知府認為,朝堂發行的會子,不能用于交易流通?”
劉慎倒吸一口氣,臉色有些難看。他的目光轉向東平王,卻見東平王的臉色也并不好看。
章以行繼續又道:“銅錢不能帶出宋土,這乃是宋律。至于那些舶貨,草民一心振興家業,并無心置辦舶貨用于交易。因此,草民用會子交易,也是情理之中。”
棄之越聽越惱,斷然越過蕃長,厲聲道:“可你在交易時,泉州城會號的匯兌只有五到七成。在交易之初,你并沒有對交易的另一方說明會子所具有的風險,你刻意隱瞞會子與銅錢之間并不對等匯兌,在訂立文書上也并沒有寫明相關的條款,卻在最后交易時,你突然使用會子。你也是同他們說,這是大宋的通用紙幣,與銅錢等值。你這明顯是欺詐!”
“口說無憑,你可有證據?”章以行一副你奈我何的嘴臉,“那些蕃商嗎?你怎么知道我沒有說過,他們急于脫手沉香,已經不在乎價錢之低,只要拿到現錢便是。現下會子與銅錢匯兌出了問題,便唯我是問。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當然是有的!”棄之冷笑道:“在泉州城的市舶條例中,只要海商有異議,與之交易的另一方,就必然無條件地置換交易支付的方式。也就是說,你用會子交易,只要會子還在,海商在沒有離開泉州城之前,都可以隨意置換他們所需的物品,直至他們向市舶司遞交返航的公憑。”
章以行愣了許久,“這不可能!你在誆我!”
棄之沒有給他多余的表情,轉身向東平王施了一禮,“此乃東平王主理南外宗事后,與伊本蕃長有過的協議,只是沒有遍發公告罷了
。諸國海商來我大宋貿易,遠隔千山萬水,磨難重重,只為與大宋睦鄰友好,互惠互利。若是連他們的基本利益也無法保障,日后還會有誰來我大宋。”
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他章以行只不過是眾多客商的一個,而海商才是支撐泉州城海上貿易的基石,大宋的國庫需要這些人來充盈,王公貴族想要的珍奇異寶和名貴香料,也需要他們邁越大海。若是因此而傷害海商的感情,而令大宋蒙羞,這就不僅僅是一樁交易。
“你方才說的是物品,這與會子交易沒有任何關系。”
棄之早有預料,淡然回道:“不如這樣吧,交易作廢。還請章大當家把沉香還給海商們,海商們也會把會子如數歸還。”筆趣庫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銀貨兩訖,哪里還有退還的道理?”章以行可不會把到手的低價沉香還回去,“契約文書既已送達,便沒有推翻的道理。即便是遠道而來的海商,也不會今日想賣,明日要回去的道理。商家之道,貨物售出,概不退還,歷朝歷代皆是如此。”
棄之可不會善罷甘休,“既然如此,那海商們要把會子還給章大當家,請章大當家付清相應的銅錢,并不過份吧!若是沒有銅錢,也沒關系,付金銀便是。章家乃是皇商,從臨安而來,沒有帶夠銅錢也是情理之中。棄之也不敢為難章大當家,那便以金銀交易吧!”
“你說給便給,你又算是哪根蔥!”章以行對棄之十分不屑,他只希望這個人盡快消失,“我給的是大宋合法的紙幣。”
“既是合法,換成銅錢又有何不同?”棄之咄咄相逼。
章以行臉色鐵青,想要發作,又礙于東平王和市舶司提舉都在,他日后還要在泉州城經營下去,最不能得罪的便是這兩個人。再者說,他今日是來要來香會的資格,把杜且踢出局。沒想到,最后他卻成了眾矢之地。
“王爺,草民今日是來求一個清白,卻不曾想被這些人聯手栽贓陷害。這些交易,本就是合理合法,銀貨兩訖,可這些海商卻被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構陷于草民。草民有口難辯,還請王爺給草民做主。”章以行別無他法,只能向在場唯一能主持大局之人發難,“草民只是一名商人,商人唯利,低價收香,不知何罪之有,還請王爺明察。”
事已至此,混亂不堪。
雙方各執一詞,真假其實不是不辨,只是沒有繼續爭執的必要。
但東平王沒有當場定論,而是說:“此事本王還需要征詢伊本蕃長和海商們的意見,不管是何種結果,還是以海商們的利益為首要的顧念。至于謠言一事,既然章大當家一口咬定自己沒有做,而杜大娘子也沒有必要行如此之事。是以,此事作罷,沉水記的香會資格仍舊保留。”
棄之還想再申辯,被杜且使了一記眼色,立刻偃旗息鼓。
離開時,章葳蕤已經先行回了馬車,議事堂外只留她慣用的零陵香,人走香不散。
杜且上了馬車,也不理會章葳蕤的消沉,一路無話。
回了沈家,章葳蕤終于忍不住發
問:“杜三你為何不說,不用沉香那話,乃是京城士人之間附庸風雅的傳言,除了兄長,無人知曉。不是他還會有誰?”
杜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還有你!”
章葳蕤恍然大悟,“原來兄長早就想好了,這事最后要扣在我頭上。”
“別想太多,是與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章子安重新拿回香會的資格,而你不用沉香的調香手法也不再是秘密。而各大香坊之間,一定會四處打探你的香方,而最清楚你香方的人,非姨娘和章子安莫屬。數日見,我見過姨娘,她還用著你給薰香,想要弄清楚里頭的配方,再簡單不過了。而章子安,一定會用沉香,否則他收了那般多的沉香,豈非無用武之地。”杜且似乎并不意外章以行的齷齪,“但這次讓章子安脫了一層皮,你可不要再心軟了,該讓他把海商們的錢還給他們,絕不能心慈手軟。這世上沒有那般便宜之事,他既得了便宜的沉香,還想把爛手上的會子給用出去。”
“可他不會把銅錢拿出來的。”章葳蕤說:“能賴賬絕不會還錢,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他只會一直拖著,拖到不能再拖,他還繼續再拖,直到海商們等不了。”
杜且冷笑,“這可由不得他。”
但那日之后,關于章以行與海商的沉香交易相關事宜都暫時擱置,他購入的數批沉香,由市舶司帶人先行封存,不可挪作他用。章以行對此頗有微詞,數度抗議無果,反而遭至東平王的訓斥,警告他若是再胡攪蠻纏,不知進退,香會將不會有他一席之地,且不會再有商榷的余地。
香會對于章以行十分重要,即便不能拔得頭籌,他也算是在泉州城正式亮相,各地的客商云集于此,各有所好,何愁沒有買賣可做。
因此,章以行即便再有不滿,也只能等待最后的處理結果。
他認為,只要他不拿出銅錢,一口咬定自己沒有銅錢,甚至沉水記的錢銀所剩無幾,即便是東平王也奈何不了他。他南下泉州,在此時既無田產,又無房產,只有商鋪與香坊都是租賃。可以說是,一窮二白。筆趣庫
有一這番體認,章以行可以說是十分囂張。而日漸上漲的沉香價格,也令他竊喜不己。只要時日一久,東平王與市舶司無計可施,自然是要把沉香歸還于他。到那時,他再把沉香放出去,他可以賺一倍不止,而且還是銅錢和金銀交易。把不值錢的會子給出去,再換回金銀銅等物,這個算盤是章以行早就打好的。
章以行在家中打著如意算盤,管事把近期調制的香品讓他一一過目,依然是以沉香為骨,延續沉水記一貫的風格。章家累世皇商,靠的就是沉香為底的香品,只要稍加調整,南外宗的這幫沒見過世面的王孫公子,一定會奉若神明。
七月十五中元節這日,章家的大門被推倒了。
不為別的,只為會號無銅錢可兌,那些與沉水記的過交易的海商連微薄的三成票面都無處兌換。
可以說,這單買賣是顆粒無收。
他們不來推章家的大門,又要去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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