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水頂著新發型到家時，墻上掛鐘指針，三點剛過。一進家門，春水把口罩一摘，直接扔進了垃圾桶，都被汗濕透了。悶熱的天，折騰了這么一大圈，實實在在把春水給累個夠嗆。

        春水扶著墻勉強走到客廳的地毯邊緣，然后伏下身子慢慢坐下，緩了幾口氣，脫力得躺倒在了地毯上，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心臟在胸口嘣嘣跳得好像要飛出來的樣子，氣短得一下接一下的喘，還是覺得氧氣不夠用，剛剛吃藥壓下去的咳喘，又有重新席卷而來的苗頭。

        在地毯上躺著緩了一會，春水仍舊氣短，抬手看了看指尖，他能猜到自己血氧這會一定嗖嗖掉，缺氧缺得頭昏眼花，腦袋也開始痛，胸口悶得只能出氣不能進氣，用力呼吸感覺氣管里有痰，可實在沒了力氣咳，輕咳又咳不出來；心臟也難受得他幾欲作嘔，春水一直歪著頭靠著沙發腿兒，怕嘔吐物把自己嗆到，有幾下好像已經反到嗓子眼，春水喉頭用力，生生給壓了下去。

        眼見著自己這樣子也不見好，春水身子雖然極難受，但這難受不及他心里苦的十分之——現在能想到的，只有給吳權安打電話。

        明明回國是想要給吳權安一個驚喜，而且能再給吳權安減輕些負擔，不讓他做空中飛人；自己在那邊也是天天日思夜想吳權安，怕不是過陣子就得抑郁了，還不如回國，聽話好好養病，在家歲月靜好，心情好身體恢復的肯定快，吳權安賺錢，他在家做米蟲也不錯。

        然而，如今看，根本就不是他自己想的這么回事兒。理想豐滿，現實像骨頭架子。不，得是骨灰。回了國沒穩穩當當過上一天半，他就成了這幅鬼樣子。

        這真的是直接摧毀了春水對自己身體的認知。也可以說是刷新了他對生活的看法，很顯然，他太樂觀了，接下來要重新思考怎么生活了就這么想著想著，春水自己都不知道眼淚什么時候溢出眼眶的，不是疼痛悲傷，更多的是絕望。意識漸漸恍惚，春水雖然心里一萬個念頭都在喊著對自己說“就這么解脫吧。”可另一面，腦海中一直有一個身影站在那里，不言語，卻讓他舍不得……

        春水最終還是用舌尖頂了前齒，狠狠地，毫不猶豫也沒停頓地，一下子咬了下去。

        霎時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在嘴里散開，舌尖劇痛，神志立刻清明了不少，春水卯足了最后一點力氣，從地毯上撐坐起來，靠在茶幾腿上，拽過一旁的背包，從里面拿出手機。

        他氣促地喘著，剛剛解鎖屏幕，咽了幾口血水，又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無奈，只得又在舌尖破口處咬了一下。這下自然是沒有前次用力，可因為已經破了口子，咬下去春水眉頭狠狠皺了一下，眼淚涌得更兇了，這回分得清，可真就是痛的。

        沒等春水撥出號碼，春水脆弱的心臟也發了難，剛咽下兩口血，胸口一陣□□，一股壓不住的反胃感頂了上了，這下春水實在是沒辦法咽下去了，扭頭捂了胸口“嘔”得一下吐了出來……

        看著地毯上滿是噴射樣吐出來的已經消化了的清湯面混著還有些顏色剛剛吞下去的膠囊殼，上面摻著濃濃的鮮血，這些全部被吸在地毯上。春水心道：“老天爺……我三十萬買得絕版尼泊爾手工地毯啊……我這是做了什么孽啊！”

        真·黑虎掏心般的痛。完全沒顧得想吳權安回頭看到這畫面時候，會以為自己吐了血。

        無奈身子如此，又吐了兩口，已經吐不出東西，只有舌頭涌出的血和胃里的酸水以及反出來的苦膽汁。

        看屋內的家具和天花板都在自己眼前旋轉，顧不得那么多了，春水趕緊趁著自己還能說話，拿起手機撥了吳權安的號碼，電話接線響了幾聲后，吳權安的聲音，清晰的從聽筒中傳出來：“…春水？”

        “……”春水喘得厲害，但為了不讓吳權安太震驚，他用一只手輕輕蓋住些許話筒。

        “…喂？！春水？！是你嗎？！回答我！怎么是你國內號碼？！說話！”電話那邊傳來一陣拖拉凳子的聲響，然后聽得出吳權安語氣很急得起身離開了屋內，后幾句能聽見類似在走廊中說話有空曠的回音。

        “……權安……我好……好像……又闖……禍……這次不是……救人……是……你得……請個假……回家……救我……”

        春水成句的話已經說不清楚。

        吳權安呢，懵不足以形容。不過，沒有多問，半句廢話都沒有多說：

        “好。你等我，別掛電話，我現在打120，你能站起來么，不能就別動，等我……”

        吳權安這邊不敢掛斷，聽著耳邊手機里傳來春水粗重的喘息和連綿不斷的咳嗽聲，也不打算再回會議室。

        轉身就看到坐在屋里會議桌旁邊位置的劉文斌，此刻剛掩了會議室的門，戴著金絲邊鏡框的他正一臉詢問地看著自己——吳權安平日開會最忌諱下屬接電話，他本人也嚴格遵守這一條規矩，除了特別重要的電話，他幾乎一律掛斷。可這回，剛剛設計部總監正說到關鍵之處，吳權安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震動，瞄了一眼后，竟大手一揮打斷了設計部總監對著投影墻慷慨激昂的解說，直接起身拉開凳子向外走去。從起身到出門不過幾秒，吳總裁對下面坐著的大家也沒有眼神的示意，就這么不尷不尬地中斷了會議接起電話出了門。

        不過旁邊的劉文斌聽到了他起身時小聲問得那句“春水”……得，一聽名字就知道了，這場會議下面八成是自己主持了。

        總裁會議中直接立場，下面的下屬也是面面相覷，劉文斌笑著起身，先跟設計總監客套幾句，設計總監趕忙陪笑表示理解。然后劉文斌又跟大家開了幾句不冷不熱的玩笑話，說吳總真的日理萬機云云，引得大家哈哈一笑，現場的氣氛一下又活絡了起來。在場的人都能理解，畢竟吳總裁自己開會時也從不亂接電話，這種接了能讓他火急火燎的電話，想來一定是很重要。

        劉文斌看會議室的氣氛回暖，拉開凳子從位置走出，交待了大家先自由討論項目書，隨后也向外走去，打算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況……

        這邊吳權安正要叫救護車，一看身后的劉文斌，大喜，一臉遇到了救星的樣子。趕緊走過去，直奔主題口頭簡略地交待了會議的后續，隨后頓了頓，告訴劉文斌，春水回來了，他現在得回家……

        嗯，劉文斌雖然猜到了和春水有關，但聽吳權安親口說出來春水回國了，還是被嚇了一跳，臉上露出的表情自然像是聽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怎么問。

        吳權安沒時間多做解釋，因為他自己都懵著呢。

        拍了拍劉文斌的肩膀：“文斌，交給你了，別問我什么情況了，我也不知道。”

        “好，這邊交給我，你去吧，有事需要幫忙，我等你電話。”劉文斌是個通透的人，連忙應承下來。這幾日吳權安忙得像個陀螺，下飛機后甚至沒有時間回家休整一下，一大早從機場下了飛機直接趕到了公司，簡單打理下，等到上班時間一到就召集了各項目部門來開會分配這次接到的單子。

        工作時的吳總裁絕對雷厲風行，大事小情必須今日事今日畢。就說今天，開這個會連大家的午餐時間都壓縮到了最短，會一直從上午開到下午，愣是把各部門幾天才能協調好的計劃，僅僅用了不到一天就做出了雛形。

        因為是跨國的項目，公司高層董事會也特別重視，要不吳權安也不能親自跑加國去談。每個人都想給自己部門爭取最大的利益，所以今天的會開起來也格外費力，嘴炮和明槍暗箭齊齊上陣。這邊剛剛應付完各個部門最“老奸巨猾”的領導，計劃方案也調整出一個完美的狀態，沒等吳權安放松，電話一抖，春水就給他來了個“空投”……

        不過我們吳大總裁畢竟是“大風大浪”都經歷過的男人，心理素質早就不是一般的小菜菜級別了。

        長腿跑著也快，先撥了個120，報了家里位置，估么著大概說了春水的情況和既往病史，反正春水的身子他也了解，跑不出那幾個花樣兒。放了電話又撥給了林升，林升從學校趕過去能比自己快，實在是不知道春水什么情況，林升有鑰匙，能先去幫幫忙也行。等吳權安掛了電話，林升抓了鑰匙下樓時，也是不可思議。

        另一面和春水的電話也沒敢掛，切回來聽著電話里春水聲音一點點減弱，也不知道是緩過來了還是昏了，只能不停地叫著春水的名字，到地下停車場取了春水的車，從公司撒丫子往家開……林升他們幾個損友，后來把這次的事兒稱為“騎單車引發的一場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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