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別給我夾了，姐夫！你快過來吃飯吧，再不吃菜就涼了！別再做了！這些菜夠吃了！”

        “哎沒事兒！我再炒個茼蒿，你倆別等我！先吃！”

        春水第一次以客人身份來表姐新家做客。

        規規矩矩坐在表姐為他準備的軟椅上，看著系了圍裙頂了一頭汗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的表姐夫，還有坐在旁邊兒支了手瞇著眼慈母笑不停給自己夾菜的表姐…低頭看著面前菜碟分類摞起的青菜肉類…春水著實有些窘迫，不自覺地抬了修長的指，無奈笑了笑，用指尖撓了撓額角，眼睛看向客廳角落還擺著的已經長了蔓蔓枝椏的綠蘿，看得出這些綠蘿養了有些時日，估計是當初裝修完為了吸甲醛置辦的。

        上次來，這處還是個沒有模樣兒的清水房，吳權安還因為春水接了這個“私活”，生了氣，如今，已蛻變成一處相愛之人溫暖的港灣。

        春水覺得自己還不至于嬌氣到不能坐餐廳的實木餐凳。只是，礙于自己一要換凳子，表姐立刻夸張的大呼小叫……

        算了，還是老老實實被安排吧。

        好在是在春水的堅持下，表姐放棄了要給他在腿上蓋毯子的想法…也不知道表姐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身體不好的人也不是個個都需要在家往腿上蓋毯子的啊！——當然，這句話春水只在心里念叨了一下而已。

        “春水，發什么呆呢？趕緊吃飯，你以后得常來我這，讓你姐夫給你多做點好吃的，看你瘦的，哎？你以前這邊是有個酒窩還是梨渦啊，現在都快凹成坑兒了！”表姐邊嘮叨著邊用手拍了一下春水拿筷子手的手背，打斷了春水短暫放空的思緒。

        “哈哈，姐，我這是上了歲數了，還能總跟當年十八時候長得一樣么。”春水本來沒覺得自己瘦有什么不好，被表姐她這么一說，春水有點不好意思。

        表姐聽了眉毛一豎：“那可不一樣，你那會可比現在肉乎多了，人都說中年發福，你不吃胖點，再上點歲數臉上那可全是褶了～”

        那邊姐夫炒完了最后一道菜，解了圍裙，端了菜走過來，正聽見表姐的話，看了春水求救的眼神，打圓場接到：“吃飯吧吃飯吧！前天是誰拿著手機看著朋友圈說‘我老弟真帥’的啊！春水你別搭理她！能吃多少吃多少，胖瘦都帥！”

        表姐和姐夫一點沒變，兩口子還是這么熱情。

        當年大姨隨軍同姨夫到北方扎根，在大院兒中出生成長的表姐，脾性中自然也帶了北方女子的爽朗和豪氣。親戚間的話題從來少不了各家的家長里短，雖然相隔甚遠，但是表姐一家自然也是知道這兩年春水所經歷的事兒，每次大姨和春水媽視頻，說起春水，私下沒少紅眼跟著春水媽抹淚心疼。

        其實這次春水剛剛回到s市時，大姨就從春水媽那里得知春水回了這邊，只不過這中間隔了吳權安——老吳是生怕春水工作耗神，又怕春水出去探親訪友累到，操不完的心讓他每天必須把春水的時間規劃精確到分，工作、休息，樣樣按流程走，這樣一來，基本斷了春水出去浪的可能性。

        生活是規律了，只是少了很多樂趣，表姐和表姐夫倒是沒少來家里串門。

        這不趕上這個周末吳權安出差，沒來，春水這才頭一次被首肯去表姐家去做客。

        “春水，你給臥室設計的那個柜子，我全幾天看電視上那個裝修節目，那個日本設計師在那家也整了個這樣的柜子，說是頭一次嘗試在臥室運用，你當時怎么想到用到臥室的？比他超前啊。”姐夫隨便找著話題。

        “嗯，這個……”春水正要展開說。

        表姐突然插了一句：“哎！老公！你去看看湯好沒好！我煲了一下午了！”

        “啊，好，我去看看。”表姐夫一抬眼，看著表姐一臉你丫還不快去的表情，麻溜起身。

        “看你姐夫，吃著飯還提什么工作，想吃什么，姐給你夾。”

        “沒事兒姐，哈哈。”

        三人說說笑笑，氣氛輕松，大姨和姨夫兩人不在，這倆人退休以后甚是瀟灑，無事兒就出去旅游度個假，也不催促表姐抓緊生孩子，這次又是去了海南度假，看樣要待到過年前才會回來。把春水全權交給女兒女婿負責了。

        小雞啄米式吃飯的春水吃了大半碗的米飯就吃不下了，即便如此，比起在家也算是超常發揮了。

        在家時，晚上他基本吃好消化的流食，不是面條就是藥膳粥，春水的消化系統不比常人，晚上吃多了，腸胃負擔一重，連帶著別的器官也跟著受累。不過這突然吃上一頓米飯，真香。尤其就著姐夫做菜的好手藝，竟然吃了一大碗。

        表姐看著春水猶猶豫豫想放下筷子的樣子，給他夾了的菜說什么也沒再動上一口，心里些微難受，但又不能顯露，起身道：

        “沒事兒春水，吃不下別強吃，我去給你盛碗湯吧，老公，湯是不是保溫呢？”

        “嗯嗯！保溫呢！直接盛就行，你給春水加一片海苔吧！鮮！春水你吃海苔嗎？”姐夫一指廚房櫥柜的位置。

        春水不好拒絕，點頭：“行！給我來一碗，正好我把藥喝了，溜溜縫兒。”

        …接下來是姐姐和姐夫的目瞪口呆jpg時間。他們從前去春水家時，見過春水的配藥箱，只道是藥多而全，但沒見過春水怎么吃藥。這次春水來做客吃飯，自然是要帶上飯前飯后要吃的藥。

        夫妻倆看著春水從挎包中拿出了一個大大的藥盒子，一樣一樣放在面前的紙巾上，最后匯成一大把，就著表姐剛給盛好的湯，分了幾口喝了下去……那大藥丸大膠囊大藥片，看著比米飯都頂飽。

        春水喝了藥更撐了，好在是自己特意拿了助消化的，吃了這么多飯應該問題不大。感受到他們二人好奇卻又強行壓抑的視線以及自己故作輕松的自然感，實在有點忍不住，笑了。

        飯后，表姐攬了刷碗的活兒，讓姐夫陪著春水好好在客廳嘮會嗑，歇歇精神頭。

        姐姐和姐夫這兩口子分工明確，互相體諒，從來不因為家務活兒吵架。

        陽臺上姐姐養了各類品種的花草，室內溫度高，開了燈綠蔥蔥的顏色襯得客廳生機勃勃，春水挺直著腰桿兒，坐在頗大的真皮沙發邊沿。

        芝蘭玉樹。

        做客人不像是他在家時，在家他飯后不是漱了口回床上躺躺就是沙發上半靠著瞇上一會兒。來人家做客規矩不能少。當然在姐姐家里，春水可以做到不用客氣。

        面前果籃里的水果飽滿新鮮，姐夫讓他想吃什么自己隨便拿，看春水猶豫，就又給他拿了顆獼猴桃塞到了手里。順路目不轉睛滋滋有味地看著85寸的電視上，正放著的新聞聯播。姐夫手上沒停，落了茶臺，沏上熱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著家常。也是打算多留春水一會。春水不說累，他們就不敢問春水“需不需要歇一會”這類的話。

        表姐知道自家人的性格，越是像春水這種蔫倔的人，自尊心越強，看這次春水回來時的精神頭兒，比他們大家預想的強多了。這兩年光靠聽家人口中描述的春水身體狀況的版本，那真是讓人覺得：見一面就少一面。

        可見了真人，他們心里緊繃的那根弦算松了下來。雖然底子在那兒擺著，瘦，比起從前風發的少年形象，如今病得久了臉色透著病氣的慘淡，唇色也是氣虛的淺白，不過精氣神兒還挺足的，看不出纏綿病榻那種潦亂的樣子。

        讓人欣慰。但也讓人惋惜。如果沒經歷那些，眼前這個青年人，又會是過著什么樣的人生呢？

        姐夫這邊泡好了茶，給春水倒上一盞：“來，春水你嘗嘗人家送我這雪片茶怎么樣。”

        “好香！”春水對茶沒研究，姐夫熱情，不好推辭，喝了一口，瞇縫著眼連說好茶。

        茶喝著，閑話諞著，表姐收拾完廚房，切了水果，也坐過來沙發上邊玩兒手機，邊聽著家里兩個男人的對話。嘮到新聞聯播結束，話題也不知怎么就又繞回了工作，可能是因為男人間的話題轉來轉去，其實也就那么多。

        “春水，你們業內的idfo你知道吧？你看我這問的，你肯定知道，前陣子在t市那個項目，設計的那個樓博了老多眼球了，在網上也炒了一陣子，聽說下一個項目要來咱們s市了，政府這邊的文件已經出來了……”姐夫盡量找春水這邊熟悉的話題。

        “嗯，和他們比，我們這些就是鯨魚旁的小蝦米了。”春水愣了幾秒，想起來上次和邵鑒的偶遇。

        不過業內的動態自己其實也不太關注了，現在的自己一是不被允許再去做那些“轟轟烈烈”的活計，二是也沒了當初的雄心壯志。一山更比一山高。春水現在只想好好在自己的水洼里沒事兒捉捉蚊子就行了。

        聽春水這么回答，忙笑接道：“不知道s市這項目他們會拿出怎么樣的設計，讓你這么一說，還有點期待呢。”

        這話卻讓春水不知道怎么接，只能笑著喝了一口熱茶。笑得輕松。

        姐夫看春水沒多說，便不再多嘮，是怕擾了春水的心情，像剛才吃飯時媳婦說的，別總提工作，春水心思重。

        熱茶水順著食道流進胃里，春水說不好自己胸中涌動著一種什么樣的感受。時間后退幾年，在這些話題上，他還能有興致聽別人高談闊論，自己或許也會憧憬什么……春水知道idfo拿下了s市項目的事情。業內眾所周知，況且就在前天，他還接到了邵鑒的電話，估計過陣子就能又見面了。

        做不平凡的人，不容易。而比這更難的是，接受自己的最終闃然平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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