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快去吃晚飯吧，和權安舅舅你們要注意身體啊！我這很晚啦，媽媽喊我，我要睡覺覺啦！”

        稚嫩的童音從電話里傳來，屏幕的那端露出的是一張扎了兩個小辮子的粉白杏眼小臉，細看上去和春水竟有幾分相似，此時正撅著小嘴對著攝像頭索要親親。

        “好！乖乖聽爸爸媽媽外公外婆的話，夏天天熱了出去玩兒注意安全！幫忙照顧好身邊的弟弟妹妹！你最棒！”

        許久未和父老鄉親們現實中見面的春水，如今已經養成了每天固定時間和家人視頻的習慣，時間流逝，入冬以后，頭發又蓄了起來，閑時打理可以做做造型，但即便不打理在床上臥上一天，視頻時坐起身來隨便揉幾下，也不影響笑起來瞇起眼的帥氣。

        “好啦好啦，聽話，都嘮了快一個小時了，舅舅也該累了，明天我們再跟舅舅視頻，舅舅那邊不早了，你得讓舅舅也好好休息～小水，明天再嘮啊！”視頻中擠進了春水姐姐的身影，正努力把手機從小娃的手中奪出來。

        春水笑了笑：”好好，姐，我就不再給爸媽單打了，幫我跟爸媽問好，你們在那邊多注意防護，我們隨時聯系！”

        伴著視頻那邊帶著哭腔依依不舍地童音，掛了電話，春水掀開被子起身從床上坐起來，摘了眼鏡，又是不自覺中揉了揉略有模糊的視線，起身把眼鏡放在一邊的床頭柜上。看了眼時間，想著和澳洲有幾個小時的時差，南北半球兩個季節，電話對面夏日炎炎，自己卻是裹著一床厚實絨被在床上賴了一整天。

        自從疫情后，國內國外愈發嚴格的隔離政策，讓分隔兩國的親人見上一面難上加難，但雖遠隔山海，不變的是長久以來的惦念。

        如今，春水家的幾個娃中，最小的也已經能在地上跑來跑去，遺憾的是他們到現在為止也還沒回國見上舅舅一面，話說來最后一次見到家人，還是在幾年前那場兵荒馬亂之后，沒成想這一分開就是這么久。

        最近這半年以來，春水也覺出了自己的身體狀況斷崖式下降，要讓他自己說，倒是說不出哪兒不好，但和從前病來病去不一樣，現在的情況不止體現在每次檢查各項指標總是差強人意，讓人擔憂的是身體器官們機能沒有指向性的衰竭，反倒是讓他覺得自己很多事情力不從心——之前腦中淤血導致的繼發性視神經損傷，大概是因為春水恢復了工作的原因，短時間看不出什么，過了一年半載又找了回來，工作稍上一點強度，輕則視物模糊，重則頭暈嘔吐，所以每天上班這事兒，又被醫生勒令停止，為了不讓爸媽擔心，這情況也沒敢匯報給電話對面的家人，好在季叔那邊幫他打了掩護，代價就是他凡事言聽計從，現今，他人只得又在家過起了養生的日子。

        春水在床邊坐了一會，視線仍舊是起身快了時候的模模糊糊，倒也沒心急，尋了個輪廓拿起了放在一邊保溫杯，掀開蓋子喝了幾口溫水，聽著臥室里電視上放著的新聞，因為視力不太好，總看手機或者電腦也不行，春水現在沒事兒時候就是開著電視聽聽新聞，或者手機軟件聽聽書。

        但說實話，身體乏累勁兒上來，春水還真不會覺得每天無聊，因為大部分時間他除了吃吃飯洗洗涮涮這些，閑暇時間里就是想睡覺，打盹兒一樣睡睡醒醒一天就過去了，醒了的時候正能趕上老吳到家吃飯點兒，他扯出些精神頭兒，晚上還能跟家人視視頻，陪老吳過個二人世界吃吃飯嘮嘮嗑，這日子可以說是真真正正的躺平了，如今，春水也和自己和解了。

        想到這，春水忽然有點想笑，自己真是應該感謝長在紅旗下，趕上了醫療水平高的好時候，這要放在古代，自己注定是已經和祖宗們見面了。

        “寶！打完電話啦！想什么這么入神，笑這么開心，我插一句，你的粥里我給你放點茯苓行不？”

        春水正兀自瞎想，門口傳來吳權安的聲音，抬頭雖然看不清老吳臉上笑著的表情有多真切，但是為了讓他看清輪廓，老吳偷偷在pdd上下單的艷色花圍裙屬實是讓春水眼前一亮，能想到他現在正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喊他他卻沒有聽見。

        “成，那再給我加點枸杞吧。”春水轉頭放了杯子，拿過眼鏡，這緩了一會視線清明了回來，雖然不戴眼鏡仍是模模糊糊的效果，但是戴上眼鏡，大多時候都無礙。“走，我不看電視了，一起去，我給你幫幫忙打打下手。”說著，春水回身拿了放在床頭的毛衣外搭就要套在自己睡衣外面起身和吳權安一起去廚房。

        “好！你也起來動一動，還有道百合牛奶羹，你比我拿手，交給你了！”吳權安見春水要起身，緊邁兩步過來，攏過春水正要系扣子的手，幾下便把扣子系好了，順便還幫他卷了卷袖口，一會要是下廚，免得沾了水，然后就著手上還有點潮潮的水氣，幫春水拂了后腦勺翹起來的一縷頭發，說著借力攙了一下春水的手，春水慢慢地起了身，緩了緩和老吳手拉著手去廚房。

        家里暖氣足足的，吳權安穿了一件素色半袖打底，外面一個花圍裙，下面草草套了一條絲織家居褲，今天這趕上假期在家，沒用阿姨幫忙，讓她也回家跟家人團聚一下，老吳自己張羅飯菜，親自下廚在廚房忙得一腦袋汗，倒是春水，涼涼的手，涼涼的腳，標配厚毛襪子棉拖鞋。

        沒錯，今年跨年是夫夫二人世界，老吳家里那邊一家子入了冬都去了海南，本是極力讓春水一起去，但吳權安和春水說什么也沒答應。老吳的理由就是，一來怕春水不自在，醫院也是一直在這邊看，二來吳權安可是真真過夠了異地生活，他現在即便是有應酬，但畢竟每天回家還能見到愛人，好日子誰嫌多啊？他就想天天老婆熱炕頭，休想再讓春水離開他的視線。

        吳權安拉著春水來到廚房，廚房的音響里正放著春水的歌單，純音樂居多，春水撇過一眼，看著冰箱門上貼著的字跡遒勁的手寫今晚菜譜，上面湯湯水水清清淡淡，滿篇都顯著“好消化”幾個字，春水嘆了口氣，看著忙活著正用電子秤稱茯苓的吳權安問道：“老吳，你饞肉嗎？”

        吳權安噗的一下沒憋住，“饞，真的饞！但可不是大魚大肉，我饞你哈哈！”吳權安佯裝一副不正經的樣子，手里洗菜的手卻沒停。

        “可行了，一把歲數，真油膩！”春水被吳權安油膩到了，一邊剝著百合一邊咧嘴嫌棄道：“認真的，要不，我點個外賣給你哈哈？”春水看起來像是靈光乍現。

        “那等明兒個的，咱倆一起，你想想你想吃什么。”吳權安看見春水眼睛一亮，就知道真正饞肉的人大有人在。

        春水在廚房陪著老吳笑鬧著準備了一會的食材，百合牛奶羹里面可以加一些芋泥或者山藥泥，老吳今天準備的是新鮮的山藥，春水將將洗完手中的百合，卻覺出了身上已經有些了乏累。

        嘴上不說，卻抹了手回身去餐廳拽了把椅子，拿著蒸百合和山藥的鍋，倒是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廚房門口。

        春水繼續和老吳拌著嘴，低頭一點一點在鍋中碼好百合。

        現在住的新房離吳權安公司更近，是開放式的廚房，和餐廳僅有冰箱酒柜做隔斷，所以春水坐在餐廳也能看到老吳在里面繼續忙活，也不耽誤吳權安一眼就能看到春水。

        吳權安看著春水略顯蒼白的臉上出了些虛汗，但人還是樂呵呵精氣神兒十足的樣子，他也不禁笑呵呵起來，心中了然，但并不打算勸春水去歇著，好不容易有這個興致，熱鬧熱鬧真的不錯。

        直到了蒸好百合和山藥的時間，春水想起身去端鍋，起身又是一陣熟悉地眩暈和心慌，正要伸手扶住旁物，卻覺出手扶向額頭這一瞬，老吳結實的臂膀便攬過了他，暈眩中的世界一下有了停頓，像是穩穩當當地落地，耳邊是老吳低沉又關切的聲音：“起快了吧？閉會眼，去沙發上歇會吧。”

        吳權安說著，倒沒多做動作，春水這段身體狀況確實不好，剛剛聽見計時器到時間時，他心里不放心轉頭看向春水，見他起身時眉頭皺了一下，他心中咯噔條件反射一樣就放下了手中的盤子，手上的防水手套還沒來得及摘掉，好在是及時，穩穩托住了。

        身體都借力靠在自己身上的春水，此時正閉眼輕輕搖頭按著太陽穴，吳權安不敢大聲，說話輕輕地，想想沒動，只是讓春水依靠在自己身上，想來這時候要是抱起春水，恐怕會讓他更難受。

        “謝了，就一下，好多了，我去把山藥和百合榨一下吧，這個我能做~！”春水揉著太陽穴的手頓了下，摘了眼鏡放在一邊的臺面上，仰起頭沖著吳權安嘴角勉力笑了一下，眼里卻都是快樂的小星星，就著老吳的肩膀蹭了蹭，話鋒一轉，手一指蒸鍋，“不要笑我，我是真的有點暈，做完這個，接下來的任務就交給吳超人吧，小水同學要去沙發上乖乖等吳超人做好飯！好不好？哈哈。”

        吳權安拿春水一點辦法都沒有，看著春水臉頰邊上的窩兒，手上有手套又不好直接掐上，寵溺地笑了笑，便也低頭拿鼻尖蹭了下春水的額頭道：“成！那事不宜遲，現在你就去沙發上，我給你拿榨汁杯和牛奶，你就坐沙發上慢慢來。”

        春水聽完一揚眉毛，表示并不贊同這個主意：“還是別了，弄地毯上怎么辦，你再勻我靠上幾分鐘，我就在這弄，弄完我就回屋里去。”

        “我是真沒轍了，那咱們倆一起！”吳權安看著對地毯有執念的春水，拿他沒辦法，便動手先把春水要做的材料和工具都拿了過來。

        這道百合牛奶羹說來也不復雜，如今進行到末尾步驟，只需要把蒸熟的山藥和百合加牛奶榨汁再放入鍋中煮至溫熱即可，吳權安幫忙把榨汁的步驟昨完，春水倚靠著冰箱看著，時不時告訴吳權安該加多少牛奶，榨好后，拿起勺子輕輕抿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把剩余的倒入鍋中，攪了一會加了一點點糖，嘗嘗味道，感嘆自己真是個天才，這才叮囑吳權安，接下來看好時間和火候，他要先回客廳歇著了。

        吳權安手里也沒停，他這邊的菜也準備的差不多了，一邊忙活著一邊瞄著春水那邊，看他神色如常，心滿意足。

        “關火吧，我去給你拿個毯子，我們一會在客廳吃，沙發舒服些~你順路看看電視。”吳權安看春水大功告成，手在圍裙上抹了兩下，回身出了廚房去書房給春水取平時在沙發上用的小毯子，有時候春水在書房看書，拿過去便忘了拿出來，許是想起了這點，一刻沒停就去奔書房去了。

        “哎可是！”看著吳權安已經安排的明明白白，春水嘴里嘟囔著，手還在攪合著鍋里奶白色的羹湯，香氣慢慢散發，想說什么卻咽了回去，隨吳權安心意便是。拿湯匙又舀起一口，絲滑香甜，口感順滑，真是生活的味道。

        關了火，把羹倒入保溫碗中，調好溫度，抬頭看了眼時間，竟也在廚房忙活了半個多小時，難怪身體開始提醒自己該休息了。

        做好這些，吳權安的聲音正好在客廳里傳來：“來吧，小的已經給我們奚大人擺好枕頭鋪好被子就差奚大人來安歇了！”春水回頭看了眼客廳的方向，確實是燈光電視安排的明明白白，忍了想罵罵咧咧出口的笑意，轉身向客廳走去。

        吳權安怕春水在沙發上靠著看電視不夠舒服，又拿了兩個枕頭過來，愣是自己躺上躺下幾次調整好了個最舒服的位置，看著春水慢悠悠走過來，倒也沒急，等春水好好躺在了沙發上，吳權安又就著春水的姿勢挪了挪枕頭，然后把沙發的邊桌又往春水躺下后的手邊拉了一點，上面已經備好了放在保溫碗里的“溫葡萄”和“溫橙子”，也不管春水說了幾次這么吃水果一點都不好吃，反正就是不讓春水吃涼的。

        “你先躺會，遙控器在這，想睡就瞇一會也行，毯子我調的三檔，應該不會熱。”吳權安交待好，手很自然的摸了下春水的額頭，如常，然后起身回廚房去了。

        看著吳權安的背影，春水整個人慢慢松弛下來，疲憊像潮水涌過來，窩在溫暖的水暖毯里，春水輕輕閉上眼睛，身子很沉，胸口有每日纏著他的窒窒的悶痛，但嘴里卻有這剛才嘗了一口甜羹的百合香氣，甜甜滑滑的滋味，那股子奶香一直從嗓子滑進胃里和心頭兒。聽著電視里主持人說著時事新聞，另一邊是廚房那邊傳來的輕音樂和吳權安擺弄鍋碗瓢盆的叮叮當當，飯香已經壓不住的飄了過來，滿足感籠了他整個人。

        這幾年，這十幾年，從年少就相伴的時光，雖是經歷了許多波折，但最后終究是好結局，如今兩人也總會重溫疫情前走遍了世界各地的vlog記錄，還有疫情后春水進出醫院時被核酸折磨發在家庭群里的抱怨小視頻“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這一幕不知在他們相伴的歲月中上演了多少次，從年少的時光，到如今，再到未來，終將是，為了對方，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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