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夕陽落得快，被黑夜在后頭拼命追趕，不到五點，就有投降的趨勢，余暉灑了一地，還有夜幕滲透進來。

        陳原修的語調微揚，還忍不住靠近了幾分，盯著那張白皙細膩的小臉，“我的錯，帶你去吃好吃的，就當是賠禮道歉，成不？”

        原本還有些賭氣的周蕪，聽完這些，頓時就泄了氣，突然，有種自己很無理取鬧的感覺。

        不是這樣的，又怎么解釋？會不會越描越黑？

        算了，她是明白了，自個兒有種遇事就逃避的感覺，還是去吃飯吧。

        周蕪點了點頭。

        倆人收拾好東西走到外面。

        傍晚的溫度降低，有涼風吹過來，是刺骨的寒冷，周蕪下意識地縮脖子，陳原修本就關注她，下一秒，就把圍巾摘下來。

        “不是跟你說外頭冷，怎么還穿那么少？把圍巾戴上吧。”說著，他往周蕪靠近。

        也不知道是他的動作太自然還是自個兒心理鬼使神差什么，總之，陳原修給她戴圍巾時，周蕪沒有躲閃也沒有拒絕。

        陳原修圍了個圈，還在后邊打個結，圍巾不算長，沒有顯成一大團，周蕪通過窗戶的倒影發現，這系法還挺好看。

        也暖和。

        周蕪：“那你怎么辦？”

        陳原修：“我沒事，凍不著我，里面還有高領毛衣呢。”

        心里想什么，周蕪沒說出來，又問：“你騎車過來了嗎？”

        陳原修：“沒，我載你吧。”

        周蕪只帶了一個頭盔過來，有女孩子在，肯定優先給她戴著。

        等鑰匙拿在手中，陳原修不忘問她想吃什么，火鍋、烤肉、烤魚、粵菜、肉蟹煲、川菜等。

        周蕪選擇吃火鍋，寒風凜冽，正好暖暖胃。

        擰動把手，小電瓶溜了出去，路燈也加入到他們的步伐中，試圖幫忙驅逐黑夜。

        陳原修騎車挺穩，速度不慢也不快，總之，四平八穩的。

        周蕪忽然想起開學前在北半坡他開摩托車的身影，那時鋒芒畢露，遠沒有現在這么低調內斂，還多了一份閑情逸致。

        街邊的音樂震天響，他還跟著哼了幾句。

        周蕪情緒有被帶動，話自然也就多了，“你不騎摩托車嗎？”

        她坐在后頭，看不見少年的表情，只知道是過了會兒才回答，“不騎了，等高考結束再說吧，我媽不放心我，雖然我有駕照。”

        原來是這樣呀。

        沉默蔓延了一會兒。

        這回換到他問：“怎么？那會兒就開始對我印象深刻了？”

        周蕪心跳砰砰響：“……”

        不愧是社牛，還挺自戀。

        “我不是臉盲，況且，也沒過去多久，我的記憶力又不差。”

        陳原修：“正巧，我也是，還記得你弟幫你背包來著，他個頭比你高點，挺稚嫩的。”

        不是說她怎樣，卻處處有她。

        正好碰上紅燈，小電驢在斑馬線一端停下。

        周蕪倒想起這段時間周熠的煩人勁，“他性格比較活潑，如果平時打擾到你，你不理他就是。”

        陳原修微微側頭回看她，“不會，他挺懂事的。”

        話音落下，周蕪好像聽見了帶氣音的笑聲，真實性有待考究，反正她不這么認為。

        “我們來背書吧。”她提議，不是說記憶力挺好的嘛，閑著也是閑著。

        陳原修：“好，你出題。”

        綠燈一亮，小電驢重新上路。

        周蕪：“朝菌不知晦朔，下一句是什么？”

        陳原修答得挺快，“蟪蛄不知春秋。”

        周蕪：“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呢？”

        陳原修：“舉世非之而不加沮。”

        周蕪：“抱明月而長終，上一句呢？”

        陳原修：“挾飛仙以遨游。”

        厲害呀。

        “再來，”周蕪稍加思索，“《離騷》中表明自己遭小人誹謗的兩句是……”

        陳原修這回就答得慢點了，“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

        好像對他來說都沒什么難度，周蕪開始詞窮了。

        陳原修：“要不要我把《離騷》給你背出來？”

        這篇文言文，難背系數很高，生僻字多，還拗口。

        周蕪：“可以啊。”

        街道上流光溢彩，夜景在倒退，少年讀書聲隨風飄散。

        陳原修背得還挺順，如果有停頓的地方，周蕪就會給他提示，不知不覺中，火鍋店到了，是本地比較正宗的口味。

        周蕪不太能吃辣，點了鴛鴦鍋，微辣。

        全程，她都沒怎么下菜，陳原修會問她喜歡吃什么，看她碗里空了，會用公筷給她夾菜，還在隔壁買了兩杯熱飲。

        正吃著，周蕪中途接到周輕鴻的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回家，她說吃完飯就回去。

        也確實，吃完火鍋，已經七點多了，再晚回去家里人會不放心。

        回程。

        周蕪說：“我先送你回家吧，到時候我自己回去。”

        剛才交流得知，陳原修住的明岸江樓離她家也不遠，兩公里左右。

        陳原修：“那怎么行？怎么說也要送你到小區門口，我待會兒走回去就成，天黑了，我不放心。”

        周蕪：“沒事，平常晚自習下課回家也要自己單獨騎一段路的，路燈很亮，這個點行人也多，不用擔心。”

        最終在周蕪的堅持下，陳原修敗下陣來。

        回去的路上比來時還慢點。

        終究也有到地方的時候。

        明岸江樓小區大門外。

        車停好后，周蕪從后座下來，開始告別，“那我先回去了，到家跟你說一聲。”

        她還記得上次聚會回去時陳原修說過的話。

        “等等，周蕪，”陳原修忽然叫住她，他的身姿挺括，在路燈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這個月的座位安排，你抽到哪個位置了？”

        昨晚肖正峰除了挨個談話外，還讓學生抽座位了，至于沒當晚調位置，就是給足學生交換的時間。

        話題轉變有點快，周蕪有點反應不過來，“……在第五組第三桌，你呢？”

        這段時間倆人的交集變多，很大因素是因為座位離得近，稍微有點風吹草低都會知道。

        可要是離得遠，還會這樣嗎？

        周蕪能想象到，大概不會了，沒來由的，心里有點淡淡的哀愁。

        惆悵。

        這兩個字還涌上心頭。

        陳原修目光定在她身上，“大概率還是在原位置，秦玄風已經跟同學說好了，課桌搬來搬去，怪麻煩的。”

        周蕪：“……我知道了。”

        陳原修：“你呢，要不要跟人換一下？”

        換什么？肯定是換回原位。

        周蕪聽懂了，卻問，“你希望我也在原位置嗎？”

        “當然，”陳原修回得坦然，“不然以后想看你的作文都得跨越大半個教室。”

        僅僅是這樣嗎？

        聽完后，周蕪有一瞬間是失落的，可是看到他真摯的眼神，又覺得不僅是這個原因。

        她說：“我知道啦，我也不喜歡搬來搬去。”

        這個答案，不是拒絕，那就是同意了。

        陳原修彎了彎嘴角，他懂了。

        周蕪被看得臉熱，又看見這莫名其妙的笑，有點生氣了，她也沒說不搬啊。

        空氣中似乎變得曖昧起來，還有些溫柔繾綣。

        這時，附近的車笛聲響起，有一個女人從車上下來，步伐不緊不慢的，很是知性優雅。

        周蕪看過去，有些好奇，忍不住猜測人家的實際年齡，應該在四十歲上下，保養得還挺好，臉上的皺紋很少，卻也能看出有點疲倦。

        陳原修在旁邊喊了一聲“媽”。

        周蕪：“！”

        可不止是吃驚了，她都快不淡定了。

        沈因已經走近，點點頭，開口的語調也溫柔，“這是你同學？”

        不等陳原修回答，周蕪先開口，“是的，阿姨您好，我叫周蕪，蕪湖的蕪……”

        腦子一熱，介紹完，周蕪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大概也看出她的尷尬，陳原修讓她先回家，時候不早了。

        周蕪：“那我回去啦，再見……阿姨再見。”

        目送女孩離開，沈因倒沒急著收回視線，看見女孩脖子上的圍巾，更加確信了早上的猜測，她問，“你怎么不送人姑娘回去？”

        陳原修也無奈，“拗不過，下回一定把人安全送到家。”

        沈因：“明年還要高考，你也不愿整天聽我念叨，但不論何時，都要注意分寸，女孩子心思比較細膩，也比較容易受傷，既然喜歡人家，就要好好對待她。”

        陳原修：“知道，我也不會傷害她。”

        有了這個承諾，沈因放下心來，也沒再多說什么。

        一一

        周蕪到家后，陳原修也在微信上問她到沒到。

        她回：【到啦，很快的】

        房間里，她把外套脫下，剛急著回來，忘記把圍巾還給他了，等洗干凈再還回去吧。

        跟陳原修提起，他說不急。

        向日葵：【那你把錢收下，今天吃火鍋的，咱倆aa】

        sea：【這多生分，下回你請回我就好了】

        還要有下回嗎？機會應該也挺多的。

        但，周蕪不太想等：【想不想看電影？】

        sea：【最近上映的？】

        向日葵：【對！一部科幻片，演員都是老戲骨，好多人推薦！】

        sea：【去吧，正好很久沒看電影了】

        向日葵：【嗯嗯，我請你，那我買票啦】

        買完票，周蕪還要洗澡，入睡前，她刷了一遍朋友圈。

        陳原修最近好像挺愛發朋友圈。

        是一張落日余暉圖。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拍的，青灰的云層之下，屹立著的高樓大廈。

        文案：天氣很好，晚霞很美。

        周熠在底下點贊，還評論：哥，很有藝術風格！

        確實。

        周蕪躺在床上，蓋上被子后，無意識地勾起唇角。

        隔天，她中午才出門。

        周輕鴻正在陽臺上打電話，抬頭時，入目是好幾條圍巾，蔣黎正好走過來，發現丈夫的異樣，也好奇，“在看什么？”

        正好收線，周輕鴻說：“怎么曬這么多條圍巾？”

        “這得問你閨女了，”蔣黎失笑，“一大早就起來洗衣服，都冬天了，圍巾肯定得換這戴。”

        “這條好像是新的。”她指了指那條灰色條紋的。

        昨晚周蕪到家，周輕鴻正好在客廳里看電視，女兒脖子上戴的就是這條，出門前還沒呢，回來就有了。

        周輕鴻眺望窗外，神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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