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蕪像往常的時間點起床，生物鐘已經形成，想多睡會兒都不行，其余時候就例外。

        打開房門，令人驚訝的是，蔣黎穿著大紅色旗袍在端早餐，看到女兒出來，微笑，“起那么早，睡夠了沒有？”

        周蕪：“夠了的。”

        九點鐘正式開考，現在六點半，學校今天允許學生可以延遲半個小時到校，但估計沒人這么做。

        周輕鴻正好從廚房里出來，一身長袍馬褂，他是高三科任老師，不用監考，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旗袍一一旗開得勝。

        馬褂一一馬到成功。

        在新聞上看到不少這樣的場景，一群家長穿著各色的旗袍焦急地在校門口等候，沒想到有一天，也會在身邊上演。

        周蕪只覺得眼熱，鼻子一酸，今天正好周末，一向愛睡懶覺的周熠也破天荒起了個大早，“姐，不餓嗎？”

        餓是肯定餓的，一家四口圍在餐桌旁吃早餐，蔣黎不忘柔聲細語囑咐她考試事項，周輕鴻也說，考完一科是一科，不要多想，不要核對答案，趕緊復習下一科。

        周蕪一一點頭。

        特殊的日子，需要特殊的陪伴，父母弟弟陪著一塊去考場，小區大門口，正好碰到梁隨衍和他家人。

        自從校運會之后，倆人的聯系少之又少，周蕪能猜到是什么原因。

        這會兒也沒什么尷尬可言。

        互相鼓舞打氣，互相道別，各自坐車離去。

        中學學校路段，立有“助力高考禁止鳴笛”的標識，幾乎每條路上，都有交警巡邏，遇到忘記帶身份證準考證或者有事相求的考生都能及時提供援助。

        學校大門口，除了正常通道外，其余圍了個水泄不通，私家車一輛又一輛，家長們穿得花花綠綠，有的手里還拿著鮮花。

        周蕪到教室已經算晚的了，班里很安靜，腦袋齊刷刷地低著，也有的側著背書，陳原修最先發現她，又沖她微微一笑。

        周蕪也給出回應。

        偶爾還有低聲交流，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到八點十分時，開始有人走動去上廁所。

        周蕪也順便把透明文具袋再檢查一遍，確定所有證件齊全，中性筆墨水很足，鉛筆削好了，尺子也沒忘，雖然考語文用不到。

        課本和卷子上的筆記，證實著從未虛度的光陰。

        她做好了充分準備。

        肖正峰在前門挨個給學生擊掌鼓勵，大家有序出去。

        “加油！”

        “一定可以！”

        “有時間就檢查，千萬別提前交卷。”

        “能考多一分是一分。”

        “深呼吸，別緊張！”

        陳原修已經擊過掌，現在正杵在走廊上，望著教室里的光景，周蕪知道，他在等自己，哪怕倆人的考場相隔數米。

        只見他微微張開雙臂，又沖她揚眉，周圍還有不少人，周蕪猶豫著，不太敢明目張膽地走過去，她今天扎了個高馬尾，額頭就有一些碎發，尷尬的時候，捋頭發就是最好的緩解方式。

        剛邁開一步，旁邊竄出一道身影，鄧文斌實打實地沖了上去，還捶了兩下陳原修的后背，“兄弟，高考必勝啊！”

        陳原修臉色都有點僵硬了，也很快調節過來，“加油，胖子！”

        鄧文斌松開前還說，“這肌肉真結實，羨慕壞了。”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只有這傻子拎不清，李冠明嫌他礙事，連忙把人扯一邊，“起開起開，別擋道。”

        鄧文斌不滿，“干嘛啊？”

        他回頭望一眼，好像瞬間明白了什么，又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周蕪這下都不確定要不要過去了，呆呆地立在原地。

        見此，陳原修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隨即走近，眾目睽睽之下，把周蕪攬在懷里。

        旁人在起哄，發出夸張的擬聲詞。

        “不太好吧，老班還在呢。”

        “修哥，我也要，怎么不抱我一下？”

        “又屠狗啦！”

        肖正峰看了眼，還能說什么？他又不會阻止，只希望都好好的。

        黏在一起的倆人，似乎不為所動。

        陳原修掌握著分寸，身體沒有貼太近，輕輕拍了拍周蕪的后背，呼吸留在她的頸間，薄唇快碰上她的耳畔，然后低聲說了句，“加油，我最愛的蕪寶，日復一日的努力，不會白費。”

        說完之后，又一觸即離。

        周蕪甚至都沒來得及回抱他。

        在旁人看來，就是安慰鼓舞，都要高考了，黏糊在一起一會兒，也很正常。

        可是，只有周蕪知道，她的心潮跌宕起伏得厲害，眼眶還有溫熱的感覺，也想跟他說點什么，又怕等下哽咽，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要提前半個小時進考場，倆人的路徑完全不一樣。

        陳原修退開幾步，溫聲和她說：“從連廊過去吧，21號考場在對面五樓。”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身份證號，知道她的考場，知道她愛喝青檸汁，知道她習慣睡懶覺，知道她喜歡姜誦……

        周蕪點點頭，走兩步又回頭和他揮手。

        趙夢書跟在旁邊，難得沒有調侃。

        這時，天空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有風席卷而來，帶著濕潤的涼氣。

        清爽宜人。

        到考場，監考老師一一核對證件信息，又用檢測儀把學生上下掃一遍。

        坐到教室里，還有十分鐘到九點，一年一度的高考，很快開始。

        周蕪這才真切體會到了緊迫感，心跳砰砰響，沒多久，又趨于平靜，因為這些年來，可真的是經歷太多考試了。

        試卷下發后，還不能答題，只能先閱卷，等到鈴聲響起，學生紛紛落筆。

        上午的第一場考試，周蕪寫得很順，交卷出來，家人仍在外面等她，一家人去當地高檔飯店解決午飯，吃飽喝足，睡得也香，下午的數學考試也異常順利。

        當天傍晚，大伙兒照舊在復習隔天的理綜以及英語。

        老班確實不讓討論答案，但是考試結束后，微博上會迅速飆升幾個詞條，全是關于高考的，一卷二卷三卷難度，早上的語文更夸張，爆了五六個熱搜，基本是關于作文的。

        當然，答案也會被人上傳。

        不乏有人會按捺不住提前核對。

        周蕪其實也偷偷看了會兒，數學選擇題和填空題全對，大題也沒出什么差錯，語文倒是有做錯一兩道選擇題，作文立意無誤也無法估分，就看天命了。

        總之，第一天的考試不會差。

        裴與時都看出來了，“周周，心情那么好，看來考得不錯。”

        周蕪笑：“你也沒哭喪著一張臉啊，肯定也挺好！”

        她也偷偷打量陳原修的表情來看，可惜，他一張臉平靜得不像話，無波無瀾，實在不能窺探出成績怎樣。

        想來也不會比她差，他那么聰明，那么厲害，肯定可以的！

        就是，他今早說的那些話，是不是要回應一下？

        以及上次的告白。

        高中生涯就剩明天最后一天了，不想讓他留下遺憾。

        第一節晚修下課后，周蕪開始著手。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聽陳原修唱的那首歌一一《今時今夏》。

        里面有一個熱評：記憶一下子回到那一年的夏天，去見那個超級想見的人吧，他可能在等你。

        今年的夏天已經來臨。

        他在等她嗎？

        答案是肯定的。

        十分鐘后，周蕪停筆，現在，立刻，馬上就想給他。

        上課時間，有同學在低聲討論問題，還有幾個在走動，周蕪膽子大起來，半蹲著身子繞到教室后面，又在陳原修旁邊蹲下。

        然后把一個信封給他，還是粉色的。

        陳原修垂眼微愣，這種時候，也不會傻到以為周蕪是幫別人送情書，還沒下意識抓住她的指尖，女孩就自己溜回座位了。

        他視線越過一群腦袋，停駐在某個地方，幾秒過后才收回視線。

        然后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

        女孩子都愛用粉色的東西嗎？

        也沒見她穿粉色的裙子，不是白的就是藍的，要么碎花，依舊美得不像話。

        一張信紙被抽出來，陳原修一行行往下看。

        致陳原修：

        一一你是我的漫天星辰，永遠炙熱，光芒無限，希望我們一直同行。

        一一希望我們一起抓住夏天的尾巴，收獲秋天的果實，漫步在冬日的暖陽下，然后，春天一起耕耘，生活平淡無奇，有你就是最大的幸運！

        陳原修每多看一個字，心就跟著癢一下。

        一一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一今夜無眠，想你。

        （這句話還給你，同時也是我想說的）

        后面還寫著一行小字一一答應我，一定要淡定，好好復習，明天還有考試，希望你一舉奪魁！

        這，他要怎么淡定？

        如何才能淡定？！

        現在恨不得把她拽懷里好好抱抱，不干別的，就是單純想讓她聽聽，此刻的心跳是有多么失常。

        又沒辦法，現在過去可能會嚇到她，陳原修也沒閑著，把信紙來回默讀了幾遍，每讀一遍，就感覺心神暢快，要是能聽見她說就更好了。

        不過，應該要靠做夢了。

        第二節下課后，就可以提前回家了。

        周蕪連忙收拾好書包，生怕陳原修過來逮她，也確實，陳原修是想這么做來著，可看到周輕鴻在窗外，他又不敢了。

        最后，也只能看著她狡黠地逃離案發現場。

        陳原修不忘發微信。

        sea：【蕪寶，我收到了，就是簡潔了點】

        向日葵：【？】

        向日葵：【不要得寸進尺！】

        sea：【……】

        sea：【也沒事，我已經很知足了】

        sea：【明天晚上有聚餐，我在教室上等你】

        確實，還沒高考前，班里就組織著去哪聚餐了，天南地北的，有些人可能以后都見不到了，能聚就多聚。

        向日葵：【嗯嗯】

        隔日又是正常考試，這兩天天氣涼快，在酷暑的夏季實在是難得。

        老天都為他們提供天時地利環境，可不能辜負它的一番苦心。

        上午的理綜，難度比一模還簡單些，從考場出來，大部分同學的神情都挺輕松，下午的英語考完，更多的面孔露出喜悅的神色，當然，也有的帶著淡淡的落寞。

        因為，高考結束了，高中三年的生涯結束了。

        人生就此告一段落，以后會開啟新的篇章，回望過去起早貪黑的日子，總會覺得少了點什么，可不得惘然落寞嘛。

        周蕪按時交卷，又迅速走回教室，高三那棟教學樓還沒那么多人，她趕到七樓，不知何時沖出烏云枷鎖的太陽掛在了天邊，火燒云替換上來，一片接著一片，教室里沒拉窗簾，一大半面積被霞光覆蓋著，打在書桌上，落下一簇簇光影。

        陳原修坐落在其間，臉上打著光，一雙明眸格外有神，看見她，粲然一笑。

        這回，又微微張開雙臂。

        周蕪瞬間拋下顧慮，小跑過去，倆人在落日余暉中擁抱片刻，直到走廊外有閑談聲和腳步聲響起。

        有同學從后面進來前，周蕪已經坐到陳原修的位置，她后知后覺才想起來，“你什么時候回教室的？提交交卷了？”

        陳原修側著站，沒擋住過道的路，“嗯，提前了五分鐘。”

        周蕪怔住，雖然很簡單，但是能多檢查一遍也好啊。

        他又上手，揉揉她的腦袋，“放心，不會有事，我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出來。”

        “……好吧。”

        這會兒人多了，大家都陸陸續續回到教室，已經有人開始哭天喊地說不想收拾東西回家，還真掉了幾滴淚珠。

        高考結束，也意味著離別，既令人狂歡又令人惆悵。

        三中明天不會組織學生估分，因為事已成定局，明天一到，大家會收拾行囊各奔東西，下次再見面，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最后一頓散伙飯，怎么邀請班主任和其他科任老師，他們都不來，總有人功成名就之后，就悄然落幕無聲退場，只要有人銘記于心，也不枉他們這些年的付出。

        先不管那么多，當下及時行樂很重要。

        大伙兒簡單收拾好東西，就往校外走去。

        已經不止步于學校對面的美食街，高考一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也不用擔心時間不夠，不用擔心吃完飯還要回去復習，再也沒有寫不完的試卷沒有記不完的單詞，不用擔心晚歸，喝酒都沒人管了。

        他們可以肆意妄為！

        去的是街邊的露天大排檔，放眼望去，整片區域都是他們這些青澀年輕的面孔。

        桌上的小游戲不少，男生會劃拳喝酒，女主就在旁邊起哄鼓掌，看誰比較厲害。

        陳原修一個不喝酒的人也被拉著一塊玩，輸了就用飲料來代替，周蕪就在他旁邊，一整晚都沒看見他舉起過多少回杯子。

        等間隙會悄悄問他，“以前是不是也玩過啊？”

        陳原修覺得這是道送命題，倒也不想騙她，老實回了，“以前老看發小他們玩，就被帶進坑里了。”

        察覺到她不說話，他扭頭，倆人靠得極其近，鼻尖都快碰上，卻也沒誰先避開。

        周蕪笑著說：“是你經受不住誘惑吧。”

        陳原修也笑，還正大光明地拉她的手，“我覺得還是在可取范圍內。”

        倆人那么親昵，一群單身狗坐不住了，紛紛調侃。

        “這飯才吃了一半，就已經飽了，這可怎么辦才好？”

        “塞不下也要塞，要不然從鼻子里灌進去！”

        “沒事，今晚隨意，以后可就很難見到咯。”

        “國慶過年寒暑假時間多的是，總可以再約！”

        “行啊，誰不來誰是狗！”

        “哈哈哈哈哈哈。”

        “齁甜齁甜，吃多點狗糧也沒事。”

        周蕪小臉紅得不行，已經轉頭回去戰略性喝水，桌子底下那雙手始終沒放開，還牢牢握在一起。

        還有ktv第二場。

        唱的歌都很應景，什么《鳳凰花開的路口》《干杯》《我們的明天》《你曾是少年》各種畢業季必點歌單。

        不唱歌的就去打牌，玩真心話大冒險，玩骰子，要是有煙癮犯了的，就自覺到包廂外抽。

        周蕪不玩牌也不玩游戲，就坐在陳原修旁邊看他玩。

        已經快十點了，這個點確實不算晚，但是對蔣黎和周輕鴻來說，是晚了的。

        已經開始催促她回家。

        周蕪給媽媽發消息，撒嬌賣萌，最后一個晚上了，再讓她和同學多相處一會兒吧。

        最后蔣黎勒令她十二點之前必須到家。

        “怎么了？”陳原修看她抓著手機不放，直覺是有事。

        周蕪如實說了。

        陳原修：“沒事，還有時間，我十一點半送你回去。”

        周蕪：“那你待會兒還回來嗎？”

        這個包廂訂到明天早上。

        “還回來干嘛？”陳原修不以為意，“你都不在這里，就沒什么好玩的了。”

        “騙人！”沒我的時候，不也玩的挺開心的。

        陳原修抽出一張牌，不忘跟她說話，“今時不同往日，以前孤家寡人一個，總得找點消遣打發時間，現在準備有女朋友了，這些都比不上你。”

        這副胸有成竹篤定的樣子，也跟球場上一樣的意氣風發。

        包廂震聾欲耳，陳原修又貼近她的耳畔，“等下唱兩首歌給你聽。”

        “什么歌？”

        “喜歡你。”

        “……”

        周蕪實在沒忍住，用手去捂臉，這人，怎么那么會？

        面紅耳赤了，不行了不行了。

        等到十一點，也輪到陳原修點的那兩首歌。

        他起身的時候，這幫兄弟都特別給面子，牌也不打了，酒也不喝了，拳也不猜了，都去給他捧場。

        陳原修還問周蕪，“要不要合唱？”

        大庭廣眾下，周蕪搖搖頭，她可不敢啊。

        “細雨帶風濕透黃昏的街道，抹去雨水雙眼無故地仰望……”

        “愿你此刻可會知，是我衷心的說聲。”

        “喜歡你，那雙眼動人，笑聲更迷人，愿再可，輕撫你，那可愛面容……”

        他唱也就罷了，還走到周蕪面前，居高臨下撫摸她的臉頰，趁人未發怒之前，又轉頭繼續唱。

        周蕪都想把自己的臉埋起來，啊啊啊啊，要不要這么刺激？知道你會唱粵語歌了，能不能不要唱這首啊。

        陳原修似乎能聽到她的心聲，后面都安分了許多。

        等兩首歌唱完，再跟大家說一聲，倆人提前離場。

        路上，陳原修始終牽著周蕪的手，走出ktv，在路邊打出租車。

        “冷不冷？晚上挺涼。”陳原修搓著周蕪手問。

        倆人身上都穿著班服，在學校外面，很容易被當初情侶。

        但似乎，也沒什么好避諱的。

        周蕪搖頭，“不冷。”

        “明天幾點出門？”

        “八點吧，回去收拾課本。”

        “不睡懶覺了？”

        “嗯，不睡了。”

        “那后天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

        “大后天呢？”

        大后天是端午節，端午節過后就是生日！

        “在家包粽子吧。”

        “你會包？”

        “會一點。”

        車還沒到之前，陳原修把她這幾日的行程安排都問一遍。

        周蕪知道他想干嘛，到時候想出門，應該沒什么問題了，就讓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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