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纁夏，窗外的蟬聲顯得格外聒噪，它們似乎也迫不及待等著放暑假。

        那個夏天，紀戀16歲，尚子衿17歲。高二暑假補課的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高中時期最后一個暑假了，誰都沒有學習的心思，包括班里一直名列前茅的紀戀。

        上午第二節課是班主任發哥的課，他抹著一頭光溜溜的發油，精神抖擻地進了教室。

        發哥眼睛雖小，目光如炬，斷能“明察秋毫”。但凡往講壇上一站，下面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只要他歪嘴邪魅一笑，必定是某位學生掩護沒做好，暴露了。

        在這最后一天，別說學生了，就連老師也有些疲軟了。這不，數學課才上到了一半，發哥也不想繼續講題了，頭發一甩，小手一揮說道：“你們做數學練習吧�！�

        發哥再看看特座左邊尚子衿，從早自習一直躺到了現在，根壓就沒有動彈過。轉頭一想，腳下所踩的這棟教學樓還是她家土豪父親捐贈的，他也不好說什么，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紀戀朝著講臺迅速掃了一眼，發哥正處于游神狀態。她以迅雷之速從抽屜了里綽出了歌詞本，繼續抄寫未完成的歌詞。各種彩色筆，記號筆一齊上陣，比平時做筆記還要認真。

        紀戀坐在第一排，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蹙，發哥都看得一清二楚。發哥瞟了一眼，看到她手中的練習本上面色彩有致，定是在抄寫好詞好句了。

        舉目一望，大家都是守規受矩地做數學題，只有紀戀在搞語文。

        方才想起一大早上，語文老師在辦公室里夸耀紀戀的期末語文作文文采飛揚，有大家風范，得了滿分的事情。

        發哥只是露出了老父親般的微笑，心里思忖道：誰叫紀戀這次又給我們9班增光了，況且她的數學已經是滿分了，沒有進步空間了，隨她吧。

        發哥下了講臺，裝模作樣巡視了一番，止步在了紀戀的身邊。紀戀一面在心里哼著旋律，一面專注寫出好看的字樣，壓根沒有察覺到有人駐留在了身邊。

        “紀戀，把你的練習本借用一番�！闭f罷，發哥伸出了右手，已將紀戀的本子收入囊中了。

        這丫頭像是被人打懵了一般，頭腦里只是班主任那模糊的拉拉雜雜的聲音，身體都嚇軟綿了，本能伸手去搶奪的動作僵硬在了半空。

        “語文老師跟我反映，我們9班作文普遍寫得不好，你們一個個平時難道不積累好詞好句的嗎？讓你們看看什么是榜樣，這才是榜樣！”

        言訖，發哥高高舉著紀戀才抄寫的那頁，在眾學生面前展示。

        “今天權當我僭越語文老師的職位，一起欣賞一番紀戀同學的好詞好句摘抄本。”發哥言訖，正準備讀時，開章竟然是幾句英文，心里也是有些納罕。

        發哥直接跳過了英文，聲情并茂地讀著：我相信，相信別人說那一件鐘情的話，雖然對你說我從來都你相信。只怕你認為我是輕率的人，一直隱藏在心里。

        讀了幾句，發哥覺得怪怪的。下面的學生一個個笑得人仰馬翻的，皆指著練習本上面赫赫然然寫著的三個大字“歌詞本”。

        發哥會意翻到了封面，再翻翻里面，盡是歌詞或者“東方神起”的貼畫。

        零幾年那會子，韓流颶風刮進了中國大陸，各種花哨的組合林立�！皷|方神起”的歌也甚是火爆。發哥剛剛念了幾句后，耳朵尖的學生早就開始唱了起來。

        發哥臉上紫到發黑了，大有怒發沖冠的傾向，但在教學生涯里，又從未對優等生發過脾氣，不知用什么樣的火候！

        “紀戀，你跟我站著學習。”言罷，發哥氣地一屁股癱坐在了椅子上。

        紀戀是個中規中矩的好學生，偶爾會有那么一絲的小調皮，但在老師們面前從未失手過，現如今翻車了，被罰站。

        紀戀尷尬至極，紅暈從耳后根一直蔓延到了整個臉頰，她那白皙的巴掌大的臉上烘托出了兩片火燒云。

        紀戀直挺挺地站著，手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水性筆，心里像是下了一場鵝毛大雪一般，凄涼刺骨。臉上作燒，內心拔涼，小小身體，受著冰火兩重天的折磨。

        她一不小心把筆轉到了地上，正好落在了尚子衿的座位下。

        從剛剛事態暴露一直到罰站期間，尚子衿竟然可以沉住氣，還趴著睡覺，實在是太蹊蹺了。

        紀戀稍稍垂了一下脊背，用手戳了幾下，感覺手感不對。于是加大了力度，用勁狠狠戳了一番，還不見子衿有任何的動靜。

        發哥把這一系列的動作都看在了眼里，也覺得事出蹊蹺。

        “尚子衿，尚子衿，都要下課了，怎么還不醒啊？”發哥把剛剛對紀戀的怒火全部要遷移到了尚子衿的身上，語氣嚴厲且不悅。

        事已到此番光景，尚子衿依舊沒有動靜。慪了一肚子氣的發哥，揪起尚子衿的右手，想把她給扯起來。

        尚子衿的身體如棉花一般輕飄飄地，一把就被發哥給拽到了空中。原來這不是她本人，只不過是她堆的一個假人。堆了一個假人算了，要知道，她用什么堆的。

        校服下面竟是一個簡易抽象版的有四肢的充氣娃娃！這回可把發哥氣翻了，他全身顫抖著，牙齒咯咯作響，十指的關節一同齊發，那個精心往上翻的油發也被他自己薅得東倒西歪的。

        下面那些秒懂的男生吹起了口哨，一向作風良好的班上一片混亂，大有造反之態。

        “尚子衿死哪里去了！你，給我搬到特座右邊上來。”發哥指著紀戀大發雷霆道。這下熱鬧了，年級第一的紀戀被安排坐特座了。

        偌大的班級，就這兩個“寶座”，被這一對好朋友給承包了。

        紀戀也不敢言語了，一個勁收拾書本。紀戀的同桌是個恬不知恥的高個子，就因為成績好，選了第一排的位置。他起身打算幫紀戀搬桌子。

        紀戀一把按住了他那躁動的肩膀，只是獨自委屈巴巴地把自己的位置搬到了特座上。

        她心里只是埋怨著子衿太猖狂了，好歹要跟自己通個氣，也不至于殃及池魚，玉石俱焚。9班的聲譽也是毀于一旦了。

        已經超過下課時間五分鐘了，尚子衿在窗外探頭探腦地暗中觀察著，就是不見班里的學生出來。

        發哥那敏銳似鷹的眼睛已經探查到了尚子衿在門外賊眉鼠眼，不住徘徊的身影，吩咐道：“童威，童力，你們兩個去門外把尚子衿給我架進來�！�

        言罷，這一對長相魁偉的胞兄挺直了胸膛，氣赳赳地把“犯人”給押了進來。

        這兩兄弟生得虎背熊腰，面闊口方，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滄桑和成熟感。

        大家都說這童家兩兄弟的前世肯定是衙門捕快，今生成了發哥的爪牙之士。班里但凡出了孽障學生，都是派他兩去抓的。

        “老師，你怎么派捕快抓我，我犯了什么死罪？”尚子衿雖是扭捏抽蓄地如離岸的魚一般，只能任憑兩個一米八的“壯漢”押解著。

        “你不嫌丟臉，我這老臉還要的�！卑l哥吩咐著窗戶邊上的同學拉上窗簾，正所謂家丑不可外揚。

        “你這幾年的勾當，你還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平時不是睡覺就是偷嘴吃，還給自己配了把學校后門的鑰匙，可真是來去自如啊，孫猴子都沒你本事大�，F如今還弄了這么個幺蛾子。你就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再帶幾屆學生嗎？”

        發哥拍案拂袖，不斷切齒冷笑，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子衿一看，好好的娃娃被扔到地上，紀戀也榮登了特座。子衿也不掙扎了，老老實實站著，不言不語了。

        此刻門外響起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是語文老師的聲音，第三節課馬上就要開始了。

        拿眼睛溜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的娃娃，發哥急促說道：“這禍事是你惹的，還該你處理，趕緊把氣消了，我好帶走！”

        “我吹了一個早自習才吹起來的，哪那么容易氣就消了啊�！弊玉普f道，回想起自己一大早的狼狽樣。

        大家都在“朝誦暮讀”，而子衿在這朗朗書聲的掩蓋下，鉆到桌子底下，拼命給娃娃吹氣呢。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沒有引人注目。

        發哥急得汗如雨下，語文老師的敲門聲愈發急促了，憤怒叫道：“9班的孩子，鬧哪出��？已經上課了。”

        “要等這玩意癟了，這節課都不用上了。”子衿嘟著嘴，恬不知恥地補充道。

        發哥沒轍了，這玩意肯定不能夠留在教室里面，他用子衿的校服，緊緊裹著娃娃，給語文老師開了門，回頭惡狠狠對著子衿和紀戀說著：“跟你們兩個沒完，特別是你尚子衿，明天請你爸來一趟學校。”

        “我爸國外出差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了。”子衿反駁道，心里暗忖：糟老頭子，我信你個鬼，明天就放假了。

        “童家兄弟，把這兩個妖魔鬼怪叉出去，她們不用上課了！今天的事，務須對外談論�！卑l哥指著紀戀和尚子衿說道。

        兩兄弟像接了盈利的私活般，興奮而起，抓著兩個罪人往外拽。

        “沒帶過你們這么差的學生。”發哥留下了最后一句話，倉皇而逃。

        紀戀和尚子衿站在了走廊，背倚著護欄。

        堂堂重點高中的數學教師，拖著充氣娃娃，穿過了各大教學樓，穿過了操場。

        “紀戀，快看，那不是發哥，鬼鬼祟祟的樣子活像個走私交易犯一般�！弊玉普f完，捧腹大笑，直嚷著要紀戀給她揉揉腸子，笑疼了。

        此刻視線里面的發哥，走個兩三步就東張西望，生怕被人攔截住。他猛一回頭，正看到五樓上紀戀和子衿的身影。

        兩個人迅速蹲下了身子，躲著發笑。約莫過了五分鐘的時間，感覺危險人物已經行遠了，兩個小丫頭才直起身子來。

        教導主任正好走過，見到兩個有說有笑的背影，越加來氣，說道：“定是兩個吊車尾的，都被趕出了教室了，尚不知廉恥，虧你們還笑得出來！”

        兩個人站得筆直說道：“主任好�！�

        在這個教導主任這里，成績好的話，可以把學生寵到心尖上。主任一看罰站的是紀戀，驚得目瞪口呆的。

        她慌忙領著紀戀敲開了9班的門，說道：“一個溫文爾雅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壞心思，竟然把她給趕出課堂了，豈有此理！”

        主任目送著紀戀回了位置，又發現大事不妙，這孩子竟然被安排到特座了。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要害自己的寵妃一般。

        “這是誰給安排的？紀戀你怎么能坐這里？”言訖，主任蹬著高跟鞋啪啪走了進來，親自把紀戀的位置搬了回去，才滿意地出了教室。對尚子衿，她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默然走開了。

        像是歷經了千山萬水，班主任最后才抵達了辦公室。發哥也是要臉皮的人，中午趁大家都出去吃飯的時候，躲在桌子底下，搗鼓了半天，才把娃娃的氣給放了，擼平了，藏在抽屜的最里面。

        這個不能說的秘密，到了下午，該傳話的基本傳得差不多了，尚子衿這下子全校有名了，在五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光輝已經遮蓋住了年級第一的紀戀了。新的外號從此誕生了，大家都開始叫子衿“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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