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戀的百般勸說下，紀思終于答應去母親那里住上幾天。紀戀也松了一口氣了，終于能給母親一個交待了。

        積累了這么多年對母親的恨意也漸漸開始模糊起來，有的時候，紀戀會莫名其妙地問自己當初是怎么開始恨母親的。

        擇了個不堵車的時間段，姐妹兩拎著大包小包就出發了。紀思玩慣了的幾個玩具，一個不落地給她帶上了，就連睡了好幾天的枕頭也給她包上了。

        紀思回家的那天，大家都在，就連紀慕都特意跟學校請了半天的假。從始至終，紀戀都沒有看見紀慕跟紀思講過什么話。紀慕只是默默地在一旁打量著紀思，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就在家里住的短短的幾天，紀思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紀思凝重的呼吸，讓紀戀心驚膽顫，擔心這個呼吸會隨時停止。家里的人，都開始留意紀思的呼吸聲了。要是沒有聽到清晰的呼吸，都會仔細看看紀思怎么了。

        紀思更不愛講話了，就坐在母親專門給她定做的那把椅子上面，癡癡地盯著外面看著。她有時會自言自語，有時會自己傻笑一番。有時賴得動彈，呆呆躺著，一言不發。有時一個人默默流淚，不讓任何人靠近。這孩子的思維都已經散了。每紀戀次叫她的名字，過了好久，她才回過神，問剛剛是不是有喊她的名字。

        最開始的兩天，紀思總是把何以念送給她的手機捏在手上，等著他的來電。這幾天，都不知她把手機扔哪里去了。

        每隔半天，紀思像是記起來似的，問著紀戀有沒有誰跟她打過電話。這句話才問沒過多久，連她自己都不記得有問過這句話，還咨詢紀戀剛剛有沒有講過什么話。

        每天就是這樣的，反反復復，紀思自己也意識到了自己記性差到已經無法和大家交流了，干脆就不說話了。母親整天望著紀思的背影抹著眼淚。

        父親和母親不同，他不會在大家看得見的地方流淚。每次都是一個人躲著偷偷哭上一場，然后就裝作沒有什么事情一樣。可那雙紅紅的眼睛，無精打采的面容，誰又看不出來！

        紀慕這幾天也沒有去上學了。她坐在沙發上面，呆呆地拿著一本課本，什么都不做。要是平日會被父母批評到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得提著書包就往學校跑。如今看到還待在家里的紀慕，母親也懶得管她了。

        大家誰也安慰不了誰，獨自為紀思的事情悲傷著。都說雙胞胎是有感應的。可紀思疼痛成這個樣子了，紀戀卻安然無恙，一點點痛苦都不能替她分擔。紀慕有時會拉著紀戀的手，問著紀思姐姐會不會真的離開。

        紀思是越來越虛弱了，這個柔弱的生命，像是隨時會折斷一樣。她由沉重的呼吸演變成了紊亂的喘息。

        她基本上也吃不進什么東西，可是母親覺得只要紀思能夠吃東西，就會有精神，自然而然身體就會恢復。抱著這個理念，母親每天都會花很長時間準備精美可口的菜品。母親還說就算吃不了，看著也能解餓。

        每天給紀思喂食也是一個大難事。一個實在沒有胃口，另一個不斷強求。好不容易往胃里面送了點東西，紀思全吐了出來。這個時候，母親才罷手。紀思有時干脆連嘴巴都懶得張開，急得母親直跺腳。

        這一對人，都越來越消瘦了，越來越煩躁了，彼此都開始埋怨起彼此不理解對方。每每這個時候，大家就哭成了一團。

        外面陽光比較好的時候，母親會把紀思的椅子搬出來，讓她曬曬太陽，身體也暖和暖和。紀戀就坐在紀思的旁邊，幫她撿著一直往下滑落的毯子，細細觀察她的情況，以免萬一怎么了，能第一時間發現。

        “姐姐，今天是我出院多久的日子了？”紀思突然用微弱的聲音問著。面對這么久的沉默，紀思終于開口講話了。

        “大概二個星期左右吧。”紀戀起身，再次幫紀思把毯子蓋在身上。紀思是數著日子過地每一天，雖然她的記憶力已經嚴重衰退了。

        “快了啊，時間快了啊!”紀思自己一個人嘀嘀咕咕的，紀戀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她的話語。

        “什么時間快到了啊？”紀戀湊到了紀的思耳邊問著她。

        “我要離開的日子快要到了！姐姐，為什么我現在會有些害怕呢？”說著說著，紀思瘦弱的身體開始顫抖了。紀戀抱住了她，可她卻抖地更加厲害了。

        “別瞎說啊，紀思你是不會離開的。我們一家人會好好地生活在一起的。”說著說著，紀戀的眼角開始泛起了淚花。為了讓紀思相信自己說的話，紀戀把這抹淚水給擦去了，換上一個勉強的笑容。

        “我以前明明是一點都不怕死亡的，為什么，現在會這么怕，這么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呢？為什么突然會感覺到這么遺憾，感覺自己還有好多好多沒有完成的事情呢？”紀思一口氣說了好多的話，說完之后就上氣不接下氣了。紀戀示意紀思不要講話，安安靜靜曬一會兒太陽。

        剛剛開始紀思對于死亡是無所畏懼的，她甚至可以微笑著說出自己離墳墓不遠了。可是現在的她就連提及死亡都會顫抖起來。

        過了一會，紀思叫紀戀給她拿出紙和筆。紀戀問她要紙和筆干什么，她說要寫一封遺書，要不然的話，就來不及了。

        “姐姐，我求你了。”見紀戀沒有動的打算，紀思這樣對說著。

        紀戀進屋拿來了紙和筆，遞給了她。紀思說不準偷看，既然是遺書，肯定得等到她死了之后才能夠看。

        紀戀給紀思留了一個空間，隔著她幾米的距離，看著她寫信的一舉一動。紀思想了好久才開始動筆。每寫幾句就開始琢磨著下一句該怎么寫。大概過了半個小時，紀思把信折好后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當風有些冷的時候，母親把紀思接了進來。今天的晚餐吃地還算順利，紀戀看到母親臉上的笑容了。她以為只要紀思愿意主動吃飯，就是好轉的跡象。

        紀戀把母親拉到一旁，跟她講了今天紀思寫遺書的事情，母親稍展開的臉龐瞬時暗淡無光了。

        紀戀心里有預知一般，今天晚上肯定要出事。晚上，母親不放心紀戀跟紀思單獨睡在一起，硬是要在紀戀的房間打個地鋪。這樣，紀思要是有任何的情況，可以隨時處理。

        晚上，過了好久，紀思的呼吸才漸漸趨于正常，紀戀和母親這才放心地睡一小會兒。這段日子，都是這么膽戰心驚地過過來的。生怕第二天早上醒來，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隱隱約約，紀戀聽見了紀思接不上的呼吸聲，等睜開眼睛，紀戀看見了紀思，手里拿著一把刀，正對著她的身體。這聲音也驚動了淺睡的母親。她趕集把昏暗的臺燈調明亮了。

        “孩子，你在干什么啊？”母親的聲音充滿了無力的顫抖。

        在紀思的這把刀下面，紀戀一動不動。

        紀戀沒有害怕，只是很驚訝，紀思為什么會這么做。紀戀以為她恨的人只是母親和父親，可到頭來，她最恨的人原來是自己。這么一對比，紀思可能想不通，為什么一個被拋棄，一個可留下來過正常的生活。

        “把刀放下，孩子，這跟紀戀沒有關系，要說錯，也是我的錯，要懲罰，也該懲罰我！”母親跪在了紀思的面前，給紀思磕著頭，求著她放下手中的刀。

        對于紀戀來說，這把刀根本就不是什么威脅。掙脫開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是拿著刀的人，是天天親切地喊著自己姐姐的親妹妹，紀戀怎么也想不通，整顆心都軟到無力的程度。

        睡在隔壁的父親聽見了動靜馬上跑了過來，就連平時睡得雷都打不動的紀慕也過來了。

        “我也想原諒你們，可是我怎么也做不到，為什么你們都可以活得好好地，唯獨我不可以！為什么她可以過得這么幸福，我卻落得這樣悲涼的結局呢？”紀思的匕首指向了紀戀的脖子，她稍稍一用力，這刀輕輕地劃開了我的皮膚，血液稍微滲出了一點。

        說真的，疼痛感沒有，心痛感很強烈。

        母親有些站不住了，靠在了父親的身上。紀慕放聲哭了起來。而紀戀明顯感覺到了紀思的雙手在顫抖著。紀思一定很害怕很害怕，善良的紀思一定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現在保持冷靜的只有紀戀以及什么話都沒有講的父親。母親只有那一片無力的哀求聲，在這個陰冷的冬日里不斷地重復著。

        “我一個人會怕的，我要紀戀姐姐陪著一起。”說著，紀思的刀又稍稍往里面用了一些力氣。可是由于過度的激動和刺激讓紀思握住刀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手一滑，整個人都靠在了紀戀的身上，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呼吸聲，時有時無。

        母親立馬把那把刀扔到了一邊。

        “老爸，快點叫救護車啊，紀思快不行了。快點啊！”紀戀驚喊道。

        剛剛只是回光返照的力量，這會子，紀思如五臟六腑皆已經被刺破一般，整個人已經軟了下來，就連咳出聲的力氣都沒有，只是身體在不停地亂顫著。

        紀戀把手放在紀思的胸前，幾乎快感覺不到她的心跳。

        紀戀看著紀思淚水模糊的那張臉，聽著她不斷從嘴里面說出的那句：“對不起，對不起，姐姐，你一定要原諒我，姐姐，原諒我。”紀思抓住紀戀的手，一直在道著歉。

        紀戀心里想著：妹妹啊，我根本就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這條路上，你一個人是多么得辛苦，多么得害怕啊。可是這黑夜終將無法天亮了。你被帶到另一個世界，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紀思一只手緊緊握住紀戀的手，另一只手怎么也伸不進自己的口袋，只能不停地拍打著口袋。紀戀懂她的意思，她是在暗示她下午寫的那封信。

        紀戀把她口袋里面的信拿了出來，她方才止住了拍打的手，不住點頭。在那些淚水中，紀戀讀懂了她最后那個破碎的微笑。

        紀思被推進急診室，那扇門被關上的時候，紀戀就感應到了，那扇門永遠也打不開了。

        母親問紀戀的脖子怎么樣了，要不要去處理一下。其實只是一個小小的口子。紀思這個虛弱的病人又能有多大的力氣啊！

        紀思最終沒能醒過來，在這個不清白的凌晨三點鐘，她永遠地離開了。

        紀戀攤開了紀思寫的信，字跡有些混亂，字體時大時小的，感覺像是一個小學生寫的：

        紀戀姐姐，和你一起生活的這些時日，我很開心。還有那天跟那個長得像斯武哥哥的人一起玩得很開心。我以前以為，這個世界上就只有斯武哥哥是唯一一個真心對待我的人，其他的人都是在看我的笑話。現在我才發現，我錯了。關心我的人，還是有的。可是這一切都是屬于你的。你的媽媽，你的爸爸，你的妹妹。喜歡你的人，關心你的朋友們，這都是屬于你的生活，與我無關。我多么希望能夠在你的世界再多逗留一段時間啊。可終究，這是你的世界。

        這兩天，大腦都不聽我的話了，想了好多恐怖的事情。姐姐，不管我對你做出怎樣荒唐的事情，那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我傷害了你，請你原諒我。愿你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幸福下去！不要因為我的離去而傷心，如果你因此不好好生活的話，我在下面也無法原諒自己的。所以，求你了，姐姐，帶上我的那一份，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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