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的目光里，祝衡伸手拉下衣領，露出線條鮮明的下頜。

        路過的風似乎又找到了吹拂的目標，撲奔過來，推著幾綹額發，將他黑曜石般的眼眸切割成好幾瓣。

        祝衡側開臉避了避風，輕聲地說：“我么？我沒有。”

        眾人被迷了下眼，一瞬間失神后，點點頭道：“那就是還沒發生了，不擔心，都會有的。”

        怎么還安慰起他來了。

        祝衡不知該笑還是該哭，轉頭去看書生：“你剛才去打聽消息，問到什么沒有？”

        聽祝衡這么說，書生一拍腦袋，差點把正事兒忘了。

        “有，還真有。”他說，“我問過那兩個小前輩，說是他們這兒從沒有叫鯀的首領，不僅沒沒有鯀，就連大洪水，也都沒發生過。”

        “會不會是因為，現在的時代，在大洪水發生之前？”工匠說，“大洪水還沒發生，自然也不會有鯀。”

        這時候，一個討人嫌的聲音在眾人耳畔響起來。

        【不用猜了，這就是個全新的世界，沒有洪水也沒有鯀，那兩個小前輩也不是你們的先人，沒事別亂攀親戚】

        眾人：“……”

        凝眸看去，聲音的源頭，是陶然懷里的一只蘋果。

        陶然嚇得當場把蘋果揚了。

        蘋果：【……】

        好樣的，你揚你仇人的骨灰都沒這么狠。

        蘋果不耐煩道：【不想死這兒就趕緊撿我起來】

        陶然像刀架脖子一樣，百般不情愿地把它重新抱到懷里來，他身上常年噴著香水，一股淡淡的古龍味兒浸透了蘋果皮，腌入果肉里邊。

        那股嗆味兒把蘋果迷得昏頭轉向，半天找不著北。

        蘋果：【……】

        我踏馬，能不能換個人帶我？

        一人一蘋果相看兩厭。

        陶然臉上也寫滿嫌棄：“不是都全劇終了嗎，你怎么又來了？”

        蘋果：你以為我想？

        它咬牙切齒地說：【沒找到文明碎片前，我是不會走的】

        它也走不了。

        陶然忽然樂了，拖長聲音“噢”了一聲，不懷好意道：“我明白了，這個什么文明碎片是你業務績效吧，績效沒達標吧？”

        蘋果：【……】

        你閉嘴。

        陶然繼續大發善心：“行吧，少爺我就勉為其難，收留一下你。”

        蘋果：【……】

        意思是我還得謝謝你了？

        陶然還想跟蘋果斗嘴，余光瞥見他祝哥往蘋果樹下走去，他稍一愣神，思索了一下，將蘋果一把揣兜里，跟過去做跟屁蟲。

        “喲，這什么啊？”他轉到果樹的另一邊，看到祝衡立在樹下，負手饒有興致地看兩個小孩過家家。

        陶然也來了興趣，蹲身看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搖頭晃腦，發表一下感想：“果然搞基建這種天賦，自古就存在在人類基因里，千百年來始終如一。”

        說著，他似乎覺得光是看看不得勁，還想親自上陣，直接動手過把癮。

        他是這么想的，也確實是這么做的。

        陶然在地上隨手找了塊石頭，挪到一邊，給自己劃了個小圓圈，這就算是他的城池領地。

        他按照自己的設想，忙得熱火朝天。

        祝衡雙手抱在胸前，挑著眉看著他折騰。

        看熱鬧的同時，余光瞥到書生幾個人走近，圍過來給陶然當監工，祝衡隨意地抬了抬眼，在離得越來越近的五條人影中一掠而過，又不動聲色地垂下眼去。

        嗯？

        他又掀起了眼皮。

        書生、小農女、工匠、女演員，一共4個人。

        那還有一個是？

        陶然對此一無所知，他對自己剛劃好的領地有些不滿意，拿一塊大石頭將地上那些痕跡抹了去，打算重新再劃一個。

        祝衡眸光忽然一滯，人又不見了。

        他放出視線，繞著蘋果樹轉了一圈，甚至還把這邊山頭都走了一遭，也沒發現多出來那個人的半點蹤跡。

        “土地有了，是不是還得弄幾條河啊？”陶然新劃拉出一塊地，自言自語道。

        祝衡眉頭一皺，視野中憑空多出條人影，一瞬間閃過。

        又出現了！

        陶然拉著祝衡，指了指地上“城池”：“祝哥，你幫我看看？”

        他祝哥沒理他。

        “……”

        “祝哥？祝哥？”陶然又喊了兩聲，還抬頭去看。

        他祝哥人還在，一雙深淵一樣烏沉沉的眼睛盯著他身后，一動不動。

        陶然咽了咽口水，嗓音打著顫：“祝哥，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這樣，會讓我覺得后面有什么東西……”

        祝衡目光一動，輕飄飄落在陶然身上。

        陶然被他盯得發毛，半晌，就聽見祝衡略帶嘲諷地笑了一聲。

        陶然：“……”

        他這人就是愛作，越害怕的越要去看，越惹不得的越要去犯賤。

        于是他戰戰兢兢地扭頭，往身后瞄了一眼。

        就一眼，魂給嚇沒了。

        他身后不到半米的距離，站著一個人不人鬼不鬼、怪模怪樣的東西。

        說它奇怪，是因為這個怪物明明能看出來是個人，身上卻沒一個器官長對位置，胳膊長在腳上，腳長在手上，腦袋吊掛在肚子前面，屁股頂在脖子上。

        就好像一幅被打亂了順序的拼圖。

        此刻，它正探出肚子上的半個腦袋，好奇地望著陶然畫在地上的“領地”。

        眾人這才回過味來，嚇得四散逃離，手腳并用，齊齊往后退了好幾大步。

        那怪物睜著一雙充滿白翳的眼睛，眼球下似乎有什么鼓動了兩下，像是眼珠在轉動，哪怕聚不了焦，也毫不掩飾它對陶然這片“天下”的嫌棄。

        它張開血盆大口，大吼一聲，沖陶然撲奔過來。

        陶然嚇得摔在地上，屁股蛋一溜兒地鏟平了半座“城池”。

        這時候，讓人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那只怪物長在腳上的半只手忽然消失，像被人用橡皮擦擦了個干凈。

        沒了手的支撐，怪物不復先前的威風，歪著半邊身子往下倒。

        差點被怪物一口吞掉的陶然劫后余生，長長吁了一口氣。

        好險！

        祝衡盯著陶然屁股蛋下的圖案，忽然“噢”了一聲。

        陶然臉青得可怕。

        這是什么場合，不看看這是什么場合？

        你還“噢”得出來？

        祝衡沒理會，腳尖朝陶然踢了踢：“起來，一邊去。”

        陶然巴不得離這怪物遠遠的，沒等祝衡說完，他就屁滾尿流地跑開了。

        等陶然讓出了身后那片空地，祝衡當著怪物的面蹲下身來，拿起陶然丟一邊的石頭，在平地上隨手劃拉。

        那怪物站他身后，行動有些遲緩，腦子看著也不大靈光，陷在原地動不得，只好安安靜靜地盯著祝衡的舉動。

        祝衡余光注意著那怪物，一邊手拿石頭，把被陶然鏟平的半座城池補上。

        隨著城池的愈發完整，怪物原本消失的手也慢慢長了出來。

        它抬頭看看自己上面的身體，覺察到發生了不得了的變化，高興得咧嘴一笑。

        它一躍而起，又張開血盆大口，撲將過來。

        祝衡豎起手掌，順著往下一擦，又把那半座城池抹去了，順便把另半座城池也擦了干凈。

        怪物那只失而復得的手再一次消失，這次還走一帶一。

        兩只都沒了。

        怪物：“？”

        敢不敢對它再壞一點？

        眾人“噢”了一聲，恍然大悟。

        陶然一臉震驚地抬頭，有些語無倫次：“這、這、這踏馬，搞了半天原來是我召喚出來的？”

        不，不對。

        陶然立馬搖頭否認了這個觀點。

        他祝哥來畫好像也可以。

        應該跟人無關，而是……他畫的那堆東西的緣故。

        祝衡和那動彈不得的怪物對視一眼，又扭頭去看陶然：“你這畫的是什么？”

        陶然：“咱們的大華夏。”

        祝衡：“？”

        陶然：“吧。”

        眾人一聽，全往前湊，但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畢竟千百年后的華夏版圖具體什么樣，他們幾個古人誰也沒見過，不清楚。

        “讓我看看。”女演員托著她的大肚子，側身擠到前面，又再確認了一眼地上那丑得媽都不認的“領地”——像一只雞蛋，一只歪歪斜斜、沒一根線條畫流暢了的雞蛋。

        她沉默了，轉頭沖陶然翻白眼：“你管這叫華夏？”

        陶然探了探頭，慫聲說：“要不，你當它是大公雞的孵化模式？”

        女演員：“……”

        你也是真敢想。

        工匠盯著地上那堆線條喃喃自語：“天下、地圖，天下、地圖……”

        他倏然一驚：“難道說！”

        眾人向他看去。

        工匠臉上有一絲不確定：“先前我們一直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點，就是大禹除了治水，還有個更大的功績。”

        書生那雙一直笑瞇瞇的眼睛忽地睜大：“你是說，劃九州。”

        工匠點頭：“沒錯，禹劃九州。”

        大家激動起來。

        對啊！古時候洪水滔天，大禹翻山越嶺、歷遍天下，最后將神州大地劃分為九個州，九州也就此成為古代中國的代稱。

        他們被先前在船上發生的那些事誤導了，一直沒想起這茬。

        女演員卻問了個問題：“但大禹劃分九州，跟地上畫的……姑且當作‘華夏’吧，這個‘華夏’，還有那個怪物，它們之間是什么關系？”

        眾人被問愣了，一時半會兒，都說不上來。

        “問一下它。”祝衡沖陶然一抬下巴。

        陶然：“？”

        “我？”突然被他祝哥看重，陶然還怪不好意思的，“我能知道什么呀。”

        祝衡看向他，沉默不語。

        陶然：“……”

        他反應過來，連忙從兜里掏出蘋果，顛來倒去地折騰了一遍：“喂，醒醒，我祝哥問你話呢！”

        蘋果被他抓著晃，就差沒給折騰出汁兒：【……】

        尼瑪，老子事后不找你算賬，老子跟你姓！

        它沖陶然吼，噴了他一臉蘋果汁：【你有屁放！】

        陶然舔了舔嘴唇，咂摸兩下，怪香甜的。

        蘋果：【……】

        你變不變態。

        陶然舉著它，對準那個怪物：“認識嗎？”

        蘋果剛被陶然搞得暈頭轉向，還沒完全緩過勁來，晃眼一瞧，只覺胃里的東西呼啦一下往嗓子眼涌，幾欲作嘔：【什么鬼……】

        蘋果：【？】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對。

        它眨了眨不存在的雙眼，定睛一看。

        靠！！！！！！

        蘋果發出一聲尖叫，震耳欲聾，響徹云霄：【誰踏馬把大禹搞成這鬼樣了！】

        眾人：“？”

        誰？

        大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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