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瑯軒沒有開口，只是一瞬間的驚詫，抬眸對上了那雙不明情愫的眼。

        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布滿血腥的牢籠，無聲中早已將一切都擺明了個干凈。

        江瑟自嘲的笑笑，狀似無意丟開手中沉重的鐵鏈，平靜道：“我帶你出去。”

        她從來不知什么才是最好的辦法，或許開始是想要陸瑯軒身敗名裂。可為何又讓陸瑯軒去救她，這樣人情終究是要還的。

        她從懷中掏出了一塊修著絲竹的薄紗，隨后頂著陸瑯軒疑惑的目光，替他遮住了面龐。

        “你這副模樣若是叫庭玉看見了，就完了。”江瑟將他扶起身，捉上他冷如冰玉的手。“先出去，我再替你想辦法。”

        陸瑯軒思緒不寧，任由擺布。

        這黯淡的燭光下，恍若看見一個小女孩踏著春光而來，將一只傷重的狐貍從山間帶了回去。

        那女孩好似說道：“別怕，我帶你療傷……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女孩的模樣淡了，與記憶模糊成一片，隨風散去，只留下片縷痕跡。

        陸瑯軒道：“好。”

        陸庭玉見江瑟帶著身形削瘦的人影走出，面容隱于黑暗，只是感覺出一二分熟悉的氣息。

        陸庭玉蹙眉，問道：“師姐，他是妖……”

        江瑟腳步一頓，鎮定胡謅道：“無妨，他走不掉。只是……這狐貍救過我性命，這些時日我想它過得好些。”

        江瑟心里暗自吐氣，自從重生而來，這胡謅的技術倒是日益見長。

        陸庭玉知江瑟的性子，也沒再勸說：“師姐心中有數便好，莫要為一時善心害了自己。”

        江瑟恍惚點頭，也就同陸瑯軒雙雙出了這密牢。她知道陸庭玉的意思，萬青宗視妖物為極惡。沒見便還好，若是見著還放走，怕是連她也免不了一頓罰。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因為地處偏僻，他們回房的路上也清凈。畢竟哪家的公主會光明正大的在府邸里修個牢獄，所以知道此地的人也不算多。

        直到“咿呀”一聲，寢殿門合上，江瑟才將吊在嗓子口的心放下。

        只是兩人都是沉默得很，一路無言，到了寢殿更甚之。江瑟確實也沒什么好說的，畢竟陸瑯軒是妖這一事，她已猜得八分。不僅是因為那日冰室，在前世囚籠中的日子里她多少也察覺了。

        不過，他竟是帶回的狐貍，江瑟從未想過。

        后來，路上走著想著，也釋然了。畢竟她一醒來就見著這狐貍……

        陸瑯軒背對著她，手關節攥緊發白：“你既然想殺我，何必救我出來。”

        江瑟停頓片刻：“那上次你也知我的意圖，為何要救我？”

        問出這般話，她的心好似也隱隱刺痛，眼神時常飄忽到他的傷口上。

        明明那夜，她的傷勢那么重，怎么可能第二日安然無恙，只是自己不愿信是他斷尾救了自己罷了。

        陸瑯軒像是聽見了笑話，閑適的轉身坐下，側對著江瑟。手下把玩著茶盞，意味深長道：“師姐這么想讓我離師父遠些，當真是因為嫉妒么？”

        江瑟無言，也不加反駁。

        “不過師姐這算盤打的不巧，除非死，我離不開宗門。”陸瑯軒說得輕，也不惱。“師姐當真不知道這是什么么？”

        話落，他的手掠過脖頸。上一世墨黑的爬痕如今竟成了血紅，浸入皮肉，猙獰入目。

        江瑟愣神，聞言又坐進了幾分查看。紅痕似魔爪攀爬而上，霸道陰邪。粗略看下雜亂無章，看久了竟生出玄機之感，如陣。

        “……這是死陣，怎么會。此陣法早已無人教授，況且何人知道你是……”

        “妖”字未出口，江瑟已是知道何人為之，并未出乎意料。死陣專困妖邪，可掩其妖氣，因其狠戾早就從宗法典籍去除，怕是只有宗門長老和師父知道。而能察覺出來的，怕是只有師父一人了吧。

        只是不理解，為什么師父要這么做。

        江瑟沒再糾結，道：“我知道緩解的陣法。”隨即運轉周身靈力，微弱光亮集結成印，在半空懸浮。

        陸瑯軒驚詫片刻，問道：“這是他教予你的？”

        “并非師父，不過是查閱古籍碰巧見著的。”江瑟沒有直視他，只因這陣法是前世曾親眼見他施用過而已，那時卻不知他竟被設了陣。

        陸瑯軒接過陣符，扯出一抹苦笑。而后他起身逼近幾步，埋下身子質問道：“你就這么想讓我走，為何？”

        她快眨著眼，將臉側向一旁。

        “你心知肚明。”

        陸瑯軒眼底黯淡不少，片刻又爽朗笑著，鄭重作揖道：“那瑯軒多謝師姐成全。”

        話外深意，兩人心照不宣。

        “你到底是為何留在宗門？”

        他正身推開門，腳卻因身后的聲音停在了半空。

        江瑟也是眉頭緊鎖，望著他的背影。外頭日色正濃，灑在他淺金色的袖袍上，熠熠生輝。雖說幾處沾了血漬，仍顯得爽朗。

        只是與他此時難言的心緒，卻是違和。

        江瑟不知為何上一世，他會心甘情愿留在宗門，只是為了最后一刻復仇么。

        陸瑯軒也只是一頓，踏出門外。涼風颯颯，將房門吹得“吱呀”晃動不已。

        他終是停在門外，向后撇上一眼。那心中有如死水的深潭，就在方才激起了陣陣波瀾。

        他將陣符展于手心，隨后另一手心所現波光與其交相呼應，其中紋路竟一模一樣。

        死陣也非死陣，他早研制出其緩解之法。

        陸瑯軒化去微光，散于空中。頃刻一躍而上，停至屋頂。他躺于片片黑瓦之間，心情并不暢快。

        到底是為何……

        他闔上眼，心緒渙散。陽光撲面而來，暖意滲透皮膚，讓本是陰沉的心都亮了幾分。

        他記得的第一件事，是在萬青宗山下，遇見了江瑟。

        江瑟曾同今日一般問他：“你在這宗門山腳作何？”

        而他記得自己道了句。

        “我在等人。”

        至于等誰，他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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