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哦，今天我遇到一個女生，來問我，我們這個活動在哪兒可以報名，她也想參加。”

        “哦，對，還有個小丫頭，今年上初三，學習壓力超大。誒，暖暖，你說我們初三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我怎么記得當時過得還挺輕松的啊。一放學還總往你家跑，纏著阿姨給我做好吃的。”

        火鍋一上桌，菜品全下鍋。饒是這雪花肥牛也擋不住樸瑤那張巧嘴滔滔不絕。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現在樸瑤說得話，并不需要有人和她互動，只要點頭、嗯嗯、說得對就夠了。

        “誒，你別光點頭啊，是不是又想敷衍我。我剛才說了這么多，你也說說你唄。怎么樣？今天第一天，遇到什么樣的人啦？嘶，忘記吹，燙死我了。”一根蟹棒被她嫌棄地丟回碗里。

        “我？我沒遇到什么人。”我沒想理她，也明白自己沒有什么故事能分享。用筷子在鍋里撈起一根紅薯粉，就在即將上岸時，被樸瑤一筷子奪了去。

        “說說嘛，我剛才可是看到有個帥哥抱你了！快說說，你們倆說什么啦？”樸瑤嗦了我的粉，接著又來扒我的八卦。

        “沒說什么。兩個陌生人有什么好說的啊？”我重新將筷子伸到鍋里，想要重新夾一根紅薯粉。

        “德行，有什么好事都不跟我這個好姐妹說。哼~”樸瑤佯裝生氣，將她夾好的牛肉丟到我碗里。

        “你是不是最愛吃這個肉嗎？怎么給我了？”我抬頭看看樸瑤，那張巧嘴還在撅著。

        “因為我知道有好東西要給好姐妹分享，不像是某些人。”她又給自己夾了一塊肉，美美說道。

        “行行行，我說還不行嗎？”

        “真的？誒，你快說說，你跟你那個帥哥說什么了？”

        “什么帥哥啊？我都沒看清臉，你怎么知道是帥哥？”

        “肯定是帥哥啊！你沒看見人家那個身高，那身打扮，那個發型。簡直就是一個型男，哎，只可惜啊，我們暖暖沒看上人家。”

        “吃你的火鍋吧，什么都堵不上你那張嘴。”我將樸瑤夾給我的牛肉塞進醬料碗里，狠狠地蘸滿醬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在樸瑤的密切關注下開了口。

        “他沒跟我說什么，就你好啊，可以擁抱嗎？這些話，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多意外浪漫情節。”

        “嗯？”樸瑤瞇著眼睛看向我，像是個大法官在審視他的犯人有沒有說謊。這眼神，我很熟悉了，每當我表現出什么心虛的時候，樸瑤都會用這個眼神來看我，可這次，我還是強撐著對視回去。

        “那好吧，就信你一回。不過，今天的體驗日結束了，你有沒有想法接著做下去啊？”樸瑤很快將視線移回沸騰的火鍋中，尋找著下一個目標。

        “不是說只參加體驗日嗎？我覺得挺無聊的，還是不參加了吧。”我搶在樸瑤下手之前，精準地夾起火鍋中一片剛好翻滾到表面的牛肉。

        “誒，”樸瑤眼看著這塊牛肉被我夾走、蘸料，送進嘴里，有些氣急。“不行！”

        “為什么不行啊？”

        “因為你搶了我的牛肉！”樸瑤理所應當。

        “一片牛肉，不是還有嗎？”

        “沒有了，你剛才吃的是最后一片，我算好的！”

        “哎呀，那我再給你點一盤。”

        “不行，你吃了我的肉就得陪我繼續參加活動。”

        “哪有這樣的道理，我還是給你點肉吧。”我搶過放在桌邊的點菜機，飛快操作起來。

        “參加活動！”

        “吃肉！”

        “活動！”

        “吃肉！”

        “活動！”

        “那你吃不吃肉？”

        “那……你再點一盤吧。不過，你得接著陪我！”樸瑤兩只滴溜溜的大眼睛一下不眨地看向我，眼中帶著些威脅的光。

        “行，陪你去，行了吧。”我白了她一眼，想要盡快擺脫這個糾結的問題。

        “不許隨便跑路！”

        “知道了。”我點完肉，將點菜機放回原位，剛好瞧見樸瑤拿著漏勺將鍋中的紅薯粉一網打盡。

        “樸瑤！”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不是給你撈的嘛，來來來。哈哈哈。”看著樸瑤幸災樂禍的樣子，我知道自己又上了她的圈套。誰讓我認識她這么多年了呢，智者不入愛河，秦暖暖從來都是自愿上鉤。

        ——

        “耗子哥，好久不見。”在火鍋店的另一邊，幾個年輕人推門而入，朝著坐在不遠處的青年打著招呼。

        被叫到的青年從電腦前抬起頭，朝那幾個人點了點頭，招呼他們過來坐。

        “好久不見。”幾人落座，青年只簡單說了這么一句。

        “耗子哥，怎么，來吃飯還帶著電腦啊？工作這么忙？”其中一人開了口。

        “嗯，有點忙，你們先點餐，我這馬上就可以完成了。你們想吃什么可以多點點，今天我請客。”

        “好嘞，就等耗子哥你這一句話了！”幾個年輕人也不拘束，拿起點菜機，七嘴八舌，不一會兒桌子上就被擺滿了。青年也終于在最后一道菜上桌前，收拾好了電腦，放在身后。

        “耗子哥，你這么多年在外地，做什么工作啊？神神秘秘地這些年也不和我們這幫兄弟聯系。”

        “沒忙些什么，現在不是回來了了嗎。你們幾個呢？現在都在做什么啊？”青年問道。

        “我，沒什么出息，繼承我爸那個小館子了，生意還行。有空，你來嘗嘗，我給你打折！”一直坐在青年旁邊的人先開了口。

        “不錯啊，沙子旭，我記得你當年為了不繼承你爸的飯館，還鬧過好幾次離家出走呢吧，這次怎么答應了？”

        “嗐，別提了，那不是以前年輕不懂事嘛。老爺子前年生了場大病，動不了了，沒辦法，家里就我一個男孩，我不接手，難道讓我姐接？接下來也挺好，生意一直都不錯，自己當老板比在外面打工好多了，也不用看人臉色。”沙子旭語氣有些失意。當年的意氣風發，最終還是要回歸現實。他說到最后察覺到飯桌上的氣氛有些不對，抬起手里的酒杯，“不說這些了，來，歡迎耗子哥回來，咱們一起敬一杯！”

        “好”幾人紛紛舉杯，玻璃杯的碰撞撞出熱鬧與回憶。

        “以后啊，你們也別總叫我耗子哥了，我改名字了。叫丁未。”放下酒杯，青年借著機會開了口。

        “耗子……不是，怎么改名字了？不叫丁皓了？”其他幾個人相互對視，不太明白。

        “嗯，我跟我媽走了以后，就改了。丁皓是以前那個人起得，我媽說不好聽就改了。以后啊，你們也別叫我哥，咱們都是一起長大的，年齡沒差幾歲，直接叫名字吧。”丁未看著桌子上的幾個人，笑了笑，仿佛改名這種事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行，那以后就叫未哥，不能亂了輩分……”沙子旭話沒說完，頭上就挨了丁未一下。

        “叫什么？”

        “未哥啊，怎么了？”沙子旭一臉無辜地看向其他人。其他人努力憋笑，沒一個人敢說破其中奧秘。過了好一會兒，沙子旭的腦回路才幫他理清他們到底在笑什么。

        “對不起啊，未哥，不是，我這一顛大勺的，你別往心里去啊，我不是故意的。那個，那以后不叫未……”說到一半，沙子旭意識到今天這話好像怎么說都繞不過去，直接閉了嘴。

        “行了，你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私底下叫叫就行了啊。”

        “好嘞！”

        幾個人邊吃邊聊，好幾年的時間沒有聚在一起過，可話題還是像以前一樣聊不完。幾個人中除了沙子旭繼承了‘家族產業’以外，王嘉樹和女朋友開了家花店，打算年底結婚。關一考了公務員，上班的地點就離家500米。孔文霖在幾個人中最小，去年才大學畢業，回來之后在一家文創公司上班。而丁未始終沒有和幾個人說自己現在住在哪、是做什么的。快到末尾，沙子旭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哥，這么多年你和阿姨去了哪兒啊。當年一走，我們幾個像是丟了主心骨，也沒有人帶著我們了。我們找了你好久呢，但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沙子旭酒喝了不少，人有些飄飄然，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敢就這么輕易地問出口。

        “當年是走得著急了些，沒來得及和你們說，也不敢和任何人說。”眾人聽了丁未這話不約而同嘆了一口氣。當年丁未家的情況小區鄰里里沒有幾個人不知道。

        丁未的父親是個出了名的酒鬼，一喝醉就會到別人家鬧，把人家的東西扔的扔、砸的砸，每次都是丁未母親跟在后面給他擦屁股，低三下四給別人賠禮道歉。等到丁未父親酒醒了，本人卻完全不記得有過這回事，誤聽了鄰居的風言風語，回來就會對丁未母子拳腳相加。

        一開始，鄰居看見丁未身上帶著些淤青，還會關心他家里的情況。到最后，大家沒有辦法只能裝作視而不見，不敢談論他家里的事。

        而生活在暴力之下的丁未母親，則是丁未一直以來遮風擋雨的避風港。她一個人打幾份工，要維持生計，要供丁未上學，還要去賠償自己丈夫惹下的禍。

        些許是忍受多年，到了極限。丁未高考一結束，她就帶著丁未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再沒有人聽說過母子兩人的消息。只有丁未父親在喝酒后繼續借著酒瘋到處惹事，被警察抓走幾次后，再也沒見到人回來。

        “哥，那你這些年，知道叔叔……”

        “小霖子，不該問的別問。”孔文霖一開口，就被坐在旁邊的關一給制止住了。

        “沒事，都過去了這么多年了，我和我媽已經和他沒關系了，所以，我也不知道關于他的事。”丁未搖搖頭，示意大家不必為了他擔心。

        “那些年，也苦了阿姨了。阿姨現在還好吧？”關一接著說道。

        “挺好的，我這次回來，還說也要跟著回來呢，但是我想還是等我在這邊穩定下來，再把她接過來。”丁未提到自己的母親，語氣輕柔了很多。

        “那就好，阿姨要是想回來，我家有的是地方，讓阿姨去我家，我包吃住，你放心。”沙子旭當仁不讓，拿出一副老大哥的派頭來。

        “好，那等我這邊都忙完了，就把我媽送到你家去。”丁未看著他，開玩笑道。

        “沒問題！”沙子旭卻沒當這是開玩笑。

        “哥，你這次回來是做什么工作啊？有沒有什么我們能幫得上忙的？”王嘉樹性格和其他幾個人相比稍微內向了些，整頓飯下來，說的話也最少。

        “哦，我現在在做些有關活動企劃和執行的內容，就是給別人打打工。”丁未輕描淡寫。

        “做活動嗎？什么活動啊？”孔文霖接過話去。

        “嗯，我剛接手了一個市里關于擁抱陌生人的活動，在那邊做執行。”

        “擁抱陌生人？哥，你不會說的是那個‘換心計劃’吧？”孔文霖聽了丁未的話有些激動，聲音不自覺太高了一些。

        “小點聲小點聲，這么大人了，還是一副孩子樣。你說的……什么計劃？”沙子旭瞇著眼看著孔文霖。

        “換心計劃，旭哥你沒聽說過？這么大的活動你們都不知道？那可是市里牽頭做的項目，說是為了緩解疫情下群眾焦慮感成立的一系列創業活動。換心計劃是那里面最先啟動的項目，也是最被看好的。哥，這個活動竟然是你組織的？”孔文霖在文創公司工作，多多少少聽見自己的前輩們提到過這個活動。

        “不是我組織的，是我們團隊組織的。”丁未聽了，謙虛回道。

        “哥，那我能幫你什么忙嗎？我有大學同學都去報名你們的活動了，我上次因為加班，沒去上。”孔文霖有些遺憾。

        “想來的話，隨時歡迎你啊，不過，我們現在也還是探索階段，不保證后期會發展成什么樣。”

        “沒關系，只要是哥組織的，準錯不了。哥，我敬你一杯。”孔文霖舉杯，與丁未酒杯相碰，一飲而盡。

        “哥，要是有什么能幫忙的，你盡管提。這么多年了，哥們幾個就等著你回來呢。”關一也跟著喝了一杯。

        “那個，哥，我也支持你，需要花花草草……或者人，我這都有，你盡管開口。”王嘉樹也舉起杯。

        “你們幾個，好話都讓你們說完了，來，我不說了，都在酒里，咱們一起碰一個！”沙子旭趕在王嘉樹干杯之前，攔了下來。

        “好”

        “干杯！”

        一頓火鍋，熱氣騰騰，將五人多年未見的遺憾融化成一杯酒，溫熱下肚，蕩氣回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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