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光來得早，我早早就起了床，來到客廳。客廳里陽光照了進來，灑在沙發上，灑在沙發上蜷成一團的人身上。她靜靜地睡著，只有呼吸時身體微微起伏。仔細看，陽光下她臉上的絨毛透著些與年齡不相稱的稚氣。那雙平常大而有神的眼睛閉著，不知怎么現在看起來，竟有些腫。

        “嗯~”樸瑤哼唧著在沙發上慵懶地翻了個身，只可惜翻身的方向不太對，下一秒，在沉悶的落地聲中，響起了樸瑤慘絕人寰的哀嚎。

        “啊！臭暖暖，你看見我要翻到地上了怎么不扶我一把！臭暖暖、臭暖暖！”她頭發凌亂著，蓋著一半的臉，不等眼睛睜開，就從身后隨手抓起一只抱枕朝我扔過來。我笑得直不起腰，抬手將她扔過來的抱枕擋掉。

        “行了，都幾點了，還不起來？”我走過去，將她滑落在肩膀下方的睡衣向上提了提。

        “幾點了？”她的迷糊勁還沒完全醒過來，任由著我幫他整理衣服。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接著，又是一聲慘叫。

        “啊！我眼睛怎么腫成這樣了？”這下她終于清醒了。

        “是不是昨晚吃得太多，睡腫了？”我沒理她，開始整理她身后的沙發，以防她找到機會再躺回去睡個回籠覺。

        “沒有啊，我不是和你吃的一樣多嗎？你眼睛腫了嗎？我看看。”她把我抓到眼前，努力地想要睜大眼睛看看我的眼睛腫了沒有。那樣子滑稽極了。

        “沒腫沒腫，哎呀，別看了。”我伸手拍掉她的爪子。

        “我看看我看看，這種事怎么能只發生在我身上啊？”她忿忿不平。

        “誰讓你吃火鍋吃到半夜，還點了啤酒？怪不得別人。”我雙手捧過她的臉，揉搓起來。她的臉軟軟的，未施粉黛時皮膚底子也很好，算是素顏美人的類型。

        “哼，暖暖就會說風涼話，你家有冰塊嗎？”她放棄掙扎，眼睛還是睜不太開。

        “有，我去給你拿。”

        “嗯。”她用只有平常二分之一的眼睛目送著我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又眼看著我拿了袋冰袋出來。

        “爽！”冰袋覆上，樸瑤意料之中的躺回沙發，就好像她原本就是嵌在沙發中的一個部件。

        “那你先歇著吧，我去做早飯。你一會兒要是不回去的話，陪我下去買菜。”

        “不回去。”她隔了半天才朝著廚房喊了一聲，沒有半點想要解釋下為什么不回家的意思。

        等我再次從廚房里出來時，之前躺在沙發里的人已經洗漱好重新抱著冰袋消腫了。我走到她面前，掀起她手上捂著的冰袋，看了看。眼睛還是腫得很厲害。

        “我說，你這是什么情況啊？一頓火鍋應該不至于發展成這樣吧，昨天吃的東西里也沒有什么你過敏的吧？”我邊說邊回想昨天的火鍋，一夜過去，被火鍋浸潤過的身體好像還能聞到余味。

        “沒有吧，我就只吃了蟹棒、青菜、牛肉、還有你的紅薯粉、冰粉、百葉、豆皮、蝦滑……”

        “行了行了，你這是在這報菜名呢嗎？”我從樸瑤手里搶走了她抱著的抱枕，把她從沙發上推起來。“起來吃飯啦，要是一會兒還沒消腫，再想想別的辦法。你身上癢不癢啊？有沒有起什么紅疹子？”

        “沒有吧。”不情不愿地被我從沙發上分離出來的樸瑤，由著我掀起她的衣服檢查身上有沒有長出什么奇怪的東西。

        “樸瑤，你這后面長得一堆什么東西啊？你沒感覺嗎？”我盯著樸瑤后背的某處，發出驚訝的聲音。

        “哪兒啊？你幫我指一下。”樸瑤挺起身來，想要親自看看后背的樣子，可惜她不是貓頭鷹沒法把頭轉個一百八十度。

        “就這！”

        “哪兒啊？你指一下。”

        “就這！你沒感覺嗎？”

        “啊？沒感覺啊。”

        “這么大一片，你不難受嗎？”

        “到底是怎么了呀，你幫我指一下！”樸瑤被我說得有些急了，猛地回過頭來看向我。我幸災樂禍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起來，被她看了個一覽無余。

        “暖暖，你故意的是不是！”她伸手來抓我，我一閃身站了起來，脫離了她的可控范圍。

        “你別跑！”她見我跑得快，起身來追我。

        兩個人打打鬧鬧，從客廳到臥室，從臥室到客廳，最后停在了廚房門口。她喘著氣，手里還拿著枕頭，我躲在廚房門后，看向她。

        “噗。”誰也沒忍住，抱到一起笑了起來。

        ——

        飯桌上，樸瑤嘴里抱怨著我擾她清夢，卻又大口大口吃著我做的早飯。我則一如既往地聽她數落嘮叨，點頭嗯嗯說得對三件套輪番上陣。

        這樣的情景好像是被深深烙印在彼此生活中，從我們相遇相識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樣。我們彼此嫌棄、彼此抱怨卻又不得不承認在美好或者不算美好的日子里，相互擁抱、相互依靠，什么事情都能與對方分享。

        初夏的溫度剛好，樸瑤和我嘴角挑起的弧度也剛剛好。

        ——

        “啊~我再也不大晚上的喝啤酒了！”周末躲在屋子里翻滾了一天的兩個人平攤在地板上，借著夕陽的余暉，望著天花板。身邊的樸瑤無厘頭地來了這么一句。

        “怎么了？眼睛不是已經消腫了嗎？怎么又說起這個了？”我翻過身來，離樸瑤身邊靠得近了一些。

        “沒怎么。就是覺得，你又不喝酒，就只有我一個人喝，怪無聊的。”樸瑤側過臉來看向我嘟囔了一句。

        “我不是不能喝嘛，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喝飲料陪你啊。嗯？”我用腳尖戳了她一下。

        因為體質的原因，我從小便對酒精過敏。第一次喝酒，是在高考之后，我和樸瑤還有幾個同學去慶祝。喝了一點啤酒的我，整張臉腫得像個豬頭，喘不過氣，把樸瑤嚇了個半死。最后，還是樸瑤大半夜陪我在醫院打了半宿的針才勉勉強強恢復了人形。從那以后，不論是朋友間的聚會還是工作上的應酬，只要是喝酒的場合，她都會擋在我前面。她喝酒，我送她回家。

        “算了，從明天開始戒了吧。”樸瑤嘆了一口氣。

        “嗯，也好。”

        “嗯，走，去超市，今晚一醉方休！”說著，樸瑤一翻身從地板上起來，還順手拉上了我，隨便套了件短袖就要下樓。

        “誒，不是說要戒了嗎？”

        “我說了明天開始！”

        “德行。誒，你等一會兒，戴口罩！”我從門口放著的包裝袋里抽出兩幅口罩，關門追了出去。

        等我和樸瑤從超市回來，夕陽已經快要完成了今天的任務，歸隱山后。小區里出來散步的人開始多了起來。樓下的大爺大媽圍在一起，聊著家長里短，戴著口罩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熱情。不遠處的市民小廣場上廣場舞的前奏才開始響起。一些寵物狗脖子上拴著繩子，但不知道到底是人遛狗，還是狗遛人。

        樸瑤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從購物袋里取出一罐啤酒，‘啪’地一聲拉開易拉罐，拉下口罩仰頭灌了一口。

        “誒，暖暖，你說咱們倆老了也會跳廣場舞嗎？”她看著不遠處人們舞動的身影問道。

        “你應該會去吧，我還是算了。”我拉她在一處臺階上坐下。

        “一起跳唄，萬一有可愛的小老頭呢，我們暖暖說不定可以開啟第二春呢！”她舉著易拉罐，不懷好意地朝我笑笑。

        “正經點，你自己的第一春都還沒開始呢！”我反擊道。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這感情的事啊，說不準，你沒聽過哪句歌詞嗎？”

        “哪句？”

        “周杰倫的那句，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說著說著，樸瑤邊在一旁唱了起來。初夏的風很涼爽，我們坐的位置附近沒有人，便索性摘掉了口罩。歌聲飄在空中，鼻子可以嗅到淡淡的酒花味。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1204是在哪一棟啊？”就在我沉浸在這晚風里、沉浸在樸瑤的歌聲中時，有道身影拉著個行李箱走了過來，停在我們面前。

        “1204？暖暖，是你家對門吧。”樸瑤最先反應過來，嘴里剛咽下最后一口啤酒，口罩掛在一只耳朵上。

        “嗯，是我家對門，不過好像很久沒人住了，你是？”我點點頭，看向那身影，連忙將之前摘掉的口罩重新戴起來。那人背著光，臉被陰影和口罩擋住，看不清模樣。

        “哦，我是新搬來這個小區的租戶，那……方便幫我指下位置嗎？”男生意識到自己的到來打擾了兩位女生的悠閑夏夜，說話間帶了些歉意。

        “方便方便，我們正好也要回去了，一起吧。”樸瑤將口罩帶好，抬手將已經喝光的易拉罐投入不遠處的垃圾箱內。帶著男生做起了向導，雖然，那是我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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