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家的大爺和三爺忙著為二爺善后，無暇他顧，律令趕在年前便下來了。

        這條律令表明，過往的舉子不成，就得是此次往后的，還得是前三甲。而商家女，需得血脈同源，方蔭其戶。

        此次律令一出，商戶嘩然，人人都有了心思。財大氣粗的，自然是要尋了那窮苦農家子來培養，他朝才能翻身改命。

        柴晗聽聞此事，心中也有了盤算。

        如今世道艱難，改變環境是不成了，只能讓自己內心世界和外部環境找到一個平衡點，既不委屈自己，又能少吃封建教條的苦。

        農家子出生貧苦，而讀書就是一個銷金窟。他們依托妻子家的幫助，才能短時間內獲得大量資源，得了功名成就兩廂便宜。出于世俗道德，他們不會拋棄糟糠之妻；而出于社會地位，舉人的正頭娘子比商人之女地位確實要高出一大截。

        柴晗看看自己的小肉手，還是個娃娃，想明白自己的活法反而不用愁了，他爹其實算是有遠見的，也許不用她，他爹也能給她鋪好路。

        只是，她沒想到，他爹的顧慮比她要多。萬一姑娘不喜歡呢？柴三爺和夫人兩人對于此事商議是柴晗萬萬沒想到的。

        柴三爺瞧著女兒對自家夫人道：“暖暖像你，定然是個美人。只是，像你這樣的美貌，也不知他的丈夫能不能保得住她。”

        柴三夫人卻道：“我能遇到你，暖暖自然也能遇到他。”

        柴三夫人的樂觀卻沒感染到柴三爺，他嘆息道：“我的暖暖還這樣小，也不知道想找什么樣的夫君啊！”

        柴三夫人道：“我們早早替她看著就是，到了年歲嫁出去，就在咱們家不遠的地方，想回來不就是轉個街的功夫？再不興，她嫁哪里了，咱們就買個宅子，住她跟前去，總叫她煩死我們才是。”

        柴晗聽著有些感動，她不過是個嬰兒，父母所計深遠，已經在為將來做盤算。

        又聽得柴三爺驕傲道：“暖暖自然是誰也配不上的。總得是個對她好的不得了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吧，也許女婿會做大官，到京都去，到那天咱們就去京都買宅子。”復又道：“大官和商女怎么能在一起呢！若暖暖做妾我是萬萬舍不得的，那些個貴胄子弟，哪里會把妾當人啊！”

        柴三夫人道：“那就為他早早尋個天資聰穎的丈夫如何？將來做大官，暖暖也還是正妻，這條律令下了，得早早打算啊！”

        柴三爺抱著夫人道：“你知道的，我從未想過拿暖暖的一生去做這件事。她萬一不喜歡呢？她就瞧上了商賈，或者游俠，或者農人呢？就愿意跟我們預想中完全不一樣的人在一起呢？”

        柴三夫人笑道：“雖說是胡話，也不無可能。當年我待字閨中，總是會被話本子迷住，想著有一日，也會有個蓋世大俠出現，帶我行走江湖，打馬看花。豈能料到，這樣的人竟然會是你。”

        柴三爺笑了：“都是緣分，我也沒想到此生就做了一次俠客，就得了個娘子，老天爺待我不薄。到咱們暖暖，我也希望老天爺眷顧，能讓她少吃些苦，能讓我們能保護好她。”

        柴三夫人道：“會的，咱們暖暖值得。”

        柴晗聽了心里十分感動，這輩子有這樣的家庭是非常幸運的。

        日子飛快，因著柴家老二的事，過年都是低氣壓。

        柴家老二逼良為娼，禍害鄉鄰，柴家太爺要把他送官法辦。柴老夫人一心阻攔，又是跪祠堂又是撒潑，折騰著病倒了。柴家太爺看來，柴老夫人這個兒媳做的很好，卻是苦命人，因著對兒媳的愧疚，柴家老二命是保住了，只是又受了一次家法，依舊臥床。

        轉瞬入了夏，柴家大夫人和二夫人還在私下里議論柴三夫人依舊豐腴，豈料消息傳來，讓人瞪了眼。

        柴三夫人又有孕了。

        此時的柴晗偶爾會含糊的喊兩句爹爹、娘親，逗得二人歡喜。

        轉眼就是周歲，氣氛倒熱鬧起來，一家子能和和氣氣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柴晗今日拾掇的尤為精神，像個年畫娃娃。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她的奶奶柴老夫人。

        柴老夫人面色并不好，因著老二的事折騰便一直纏綿病榻，如今是強打著精神來周歲禮，只是那眼神，冷漠的很，她并不喜歡柴晗。

        她喜歡的事大房的春姐兒和二房的晨姐兒，柴晗并未分得半分憐愛，依著例禮，柴晗的也比別人的少上幾分。

        因著二爺稱病，周歲禮沒有宴客，倒也順利，紅綢布零零散散放了一堆物什，柴三夫人鼓勵柴晗：“暖暖，喜歡什么就去拿來。”

        周歲禮頗有些看人前程的意思，東西五花八門罷了很多。

        其實東西原本沒有這么多，只有寫尋常的炊具、針線、金銀玉器、彩緞花朵，是太爺喜歡這個小孫女，如此便多出來許多。將男孩所用也有陳設，小巧的弓箭、筆、書、算盤也有陳列。

        在紅綢布里轉了一圈，到底選什么呢，柴晗心里便有了數。

        她笑的開心直奔柴家太爺的印章而去，太爺高興。人道是男孩子抓了印章是要做官的，而自己孫女嘛，自然是要掌家的，十分開心，看著柴家太爺比她還高興，她就知道自己抓對了，那接下來抓什么呢？

        上輩子身體不好，早早殞命，她是想去抓那小弓的，想學武是一方面，更是想要有個健康的身體。

        可看了看，她猶豫了，她不是真的嬰兒，她會不由自主的去考慮別人更想她拿什么，或者說拿什么才能皆大歡喜。

        她看了看剩下的東西，她慢慢走向筆，伸手拿住，然后快速抱了絹花向母親而去。

        柴家太爺高興極了，說道：“老三的閨女生的好，若是個男兒身更好，一定能振興門楣啊！”

        而柴晗只是默默將絹花試圖往母親頭上戴去，她爹卻順手撈起她倒：“是個孝順孩子，拿這絹花原也不是她喜歡，竟是為了阿冉。”

        說完低聲去哄柴晗道：“母親此時不方便同你鬧，再過幾個月就會有人同你玩了。”

        柴晗靠在爹爹懷中，看眾人熱鬧祝詞，聽著就睡過去了。

        醒了的時候早就散了場了，又是夫妻夜話，她聽得她的爹爹想要抱養一個女孩子。

        她還詫異為何會有這等念頭，后來卻聽明白了。

        她娘懷孕了，那這一個孩子如果是個男孩子呢？

        她爹是個坦蕩之人，要讓自己女兒為后面的孩子鋪路枉顧她的意愿，他舍不得也做不到，那要如何才能兩全其美呢？

        那就是抱養一個女孩子。

        這世上受苦的人非常多，而其中女孩子最多。生而棄養的，養而不教的，甚至賣女換粥的人家也是有的。受他爹的收養也總是要比流落江湖好太多了。

        如今她娘懷著孕，到時生產，可以說是雙胎。如此這個女孩子就神不知鬼不覺，還名正言順的進了柴家。

        夫婦二人如此為柴晗著想，生怕她委屈，柴晗感動哭了。她也想起來前世的父母，他們也是這樣，哪怕明知她病體孱弱，依舊投入了全部去愛她，給她最大的自由去選擇自己的人生。

        他們說如果無法行萬里路那就閱萬卷書吧，腳行有限而思無限。所以從前的柴晗，能出去看世界就去看，他們陪著，不能看時候就常常沉迷在各類書籍當中。

        慢慢地，她好像前世的爸爸媽媽與如今的爹爹娘親重合在一起，柴晗也才真的覺得這就是她的爸爸媽媽。

        柴晗出聲：“爹爹、娘親……”

        夫婦二人聞聲才發覺女兒醒了，柴三爺趕緊去抱，卻看見女兒眼淚婆娑，許是醒來不見親人，覺得害怕。于是親親拍拍柴晗的背道：“不怕、不怕，乖暖暖，爹爹和娘親都在。”

        柴晗哽咽：“在。”

        是啊，在！爹爹和娘親是在的。我不是一個人，也不是獨身異世彷徨的鬼魂，這里有愛我的家人，他們都不愿意讓我受一點點委屈，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柴晗心里有的是從所未有的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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