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嚴子書盯著電視, 不去直視傅金池眼睛,對方說過,他撒謊時眼神不一樣。
但除此之外, 他自認演技沒有大的行差踏錯。
嚴子書錯過了傅金池的表情, 但就算看到了, 他也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接下來一切只看天意吧。
節后復工第一天,回到公司的員工們猶沉浸在喜慶的氛圍里,成群結隊地跑到大小領導那里拜年要紅包。大方一點的站在辦公室門口,亮著紅包二維碼直接給員工掃。
嚴子書也在秘書處發了一堆利是封, 有代表他自己的,也有代傅為山發的。
大家笑嘻嘻地收了, 滿面紅光地對他說“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嚴子書微笑著, 被這快樂感染了一點兒。
但一回頭,又倏忽散去了。
離截標日期越近, 焦慮和不安在他心頭籠罩的陰影越濃厚。
嚴子書工作效率下降很多,回過神來時,在紙上寫了個“傅”字,然后畫了個問號。
他腦子里裝的東西很多,一會兒是傅太太, 一會兒是傅為山, 紛繁復雜, 十分擾人。
最后總是停留在傅金池坐在病房里看電視的畫面上。
很快, 藏寶閣項目在采購平臺上如期進行公開開標。
開標的前一天晚上, 嚴子書有點失眠。自春節假期開班以后,他都一直沒什么機會再和傅金池見面。他知道傅金池那邊也有很多事要應付,比如配合后續的車禍調查指正。但說到底這是他給自己找的借口,更主要的, 還是嚴子書內心有鬼,也不太想去直面對方。
他躺在床上,可謂毫無睡意。到后半夜,好容易睡著了,再一睜眼,卻才凌晨三點。
再繼續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以為要天亮了,再看,依然還早,凌晨四點。
就這么一會兒一醒地淺眠,到了早上五六點的時候,最后一次睡過去,卻做了亂七八糟的夢,夢里,他再次問傅金池,愿不愿意不顧一切地跟自己一起離開。
場景回到了樓頂的天臺上,小花壇前,對方坐在長椅上翹著腳。
傅金池看都不看他:“到死那天都不能。”
嚴子書又一次醒了。
這天他照常起床,洗漱,吃早餐,一切收拾妥當,早早來到公司。
上午十點多的時候,投標工作組的負責人高興地把開標結果的公示公告轉發給他。
公告網頁有附件,下載表格,可以看到更詳細的情況。
預料之中,資審環節涮下了一大批資質不夠的小公司,渾水摸魚的都被踢出局。
其中,英瀚公司順利通過了資審,進入后續評審環節,再經歷一輪內部評標。
與之相對的,嚴子書在附件里找到傅金池暗中控股的三家小公司的名字,這三家公司的標書,因為商務標報價一模一樣,而且有其他雷同痕跡,被判定為存在圍標串標行為。
雖然不會公布具體報價,但如無意外,大概就是他在傅金池手上寫過的那串數字。
同樣是圍標串標,但小公司嘛,都懂的,心術不正,投機取巧,其實都是常見的現象。這幾家公司名聲不顯,根本沒什么人會放在心上。這一點也嚴子書早就想過的。
只要不和英瀚扯上關系,傅金池就是搞五家八家小公司來,也不會有人想去詳查。
沒人查,就不會暴露背后的操縱者是誰。
他騙了傅金池,可以說阻止了他損害公司利益,但同時也撕毀了傅金池的宣戰書。
嚴子書關了網頁,從中午到下午都坐在座位上沒動窩。
這一天過得很漫長也很煎熬。
到了晚上,回到自己公寓,他才終于接到傅金池的來電。
接通了,那邊遲遲沒有說話,只有電波聲和呼吸聲證明雙方還接通著。
嚴子書覺得自己應該打破這沉默:“你看到公示了?”
“看到了。”傅金池慢條斯理,聽不出任何生氣的意思,“你有什么要解釋的嗎?”
電視劇里,主角有了矛盾,經常說的一句話:“抱歉,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嚴子書想,到了他這兒,應該是:“抱歉,我就是故意騙你的。”
當然,他不能說出后半句,只能說:“抱歉。”
又輕飄飄又沒有用的一句話。
嚴子書有很多種心理準備,不管對方怒火中燒地責問,還是陰陽怪氣地嘲諷,他都接受。
他以為自己能設想出對方所有的反應,結果傅金池一句廢話也沒多說,直接掛了電話。
嚴子書放下手機,漫無目的地在屋里繞了一圈,目光落到窗臺上擺著的銅錢草上。
小巧的白瓷盆圓潤可愛,綠油油的葉子不知憂愁。
當株植物也不錯,永遠不用參與人類的爾虞我詐。
就到此為止了吧。
如果非要對自己的動機做一個評價,嚴子書認為,在“高尚”和“卑鄙”之間,“愚蠢”是更貼切的形容——愚蠢地憑自己的一廂情愿行事。
但在山路上目睹那場車禍的時候,嚴子書是真的膽怯了。
他不知道這又是哪兒脫了軌,它原本不該在劇情里。
可它就是發生了,而嚴子書害怕下一次,傅金池不再有這樣的好運氣。
同時嚴子書也陷入了更深的無力感,傅金池在發現有人跟蹤的時候,寧可一言不發地把他扔在路邊,也不愿向他求半個字的助。對方難道不也是個一廂情愿的蠢貨么?
傅金池以為他永遠不會關心則亂。其實如果能夠得知對方的想法,如果有機會為自己辯解,那嚴子書一定要說,這是大錯特錯,他明明已經茫無頭緒,自亂陣腳。
接下來的幾天,公司風平浪靜,一切正常運轉。
招標工作組的負責人密切關注著最后的評標結果,明知時間還沒到,每天依然忍不住把官網刷新無數遍。傅為山也充滿期待,還特地在工作組的群里發了個紅包,說博個好彩頭,這次投標辛苦大家了,等回頭中標的時候,再發個更大的。底下一排興奮的“謝謝老板”。
也不知哪來的自信,每個人似乎都已覺得十拿九穩。
期間,傅金池一次也沒有出現在公司。
不過反正無人在意這一點。
說起來,在車禍發生后,嚴子書在公司里,也試探和觀察過傅為山的態度。從傅為山略不自然卻壓抑不住興奮的反應,他判斷對方可能不是主使,但主使多半事后和他通過氣。
這很好猜測:大年三十當天,傅為山的態度還一切如常,明顯對將要發生什么一無所知,而后來聽說發生事故,他的反應是高興卻又克制,不像以往那樣,把幸災樂禍全部寫在臉上。
但那種按捺的興奮,讓嚴子書感到膩煩。
作為總裁助理,產生了這樣強烈的私人情緒,意味著他真的干不久了。
抱著這樣的自覺,在告知傅為山英瀚集團被取消中標資格的消息時,看到對方震驚又失望地擰起眉、烏云當頭的樣子,嚴子書心里甚至也升起一絲快感。
英瀚集團通過了資格審查,在評標環節也得到了最高分,最后卻敗于幾封不同的投訴信。
“是這樣的,我們本來已經被列為擬中標人。”他解釋,“但因為在公示期內,受到其他投標人舉報,說我們技術標里的某些資質存在故意造假,所以整個技術標被判無效……”
傅為山回過神,冷聲命令:“這一塊是誰負責的,把他叫過來!”
他的憤怒可想而知,比起從一開始就沒希望,得到了又失去的落差最讓人難以接受。
招標工作組的負責人冷汗涔涔:“被舉報的那些資質,非要說的話,可能是有兩三項擦邊球了一點,但是按說,問題都不大,還有一項確實是最近過期了,因為一些客觀原因,沒能及時續辦,我們本來想著先寫上,只要……”
傅為山嚴厲質問:“過期了就是工作失誤,什么叫客觀原因?”
負責人暗認倒霉:因為你家親戚當政太多造成的紕漏啊,這能明說嗎?
但問題是,你不能這樣告訴你的老板——就算說了,老板也不會認賬。
更重要的是,別的投標人怎么能那么精準地狙擊到英瀚哪些資質存在漏洞?
一般的紅眼病似乎也做不到吧。
他只能暗示傅為山:“以上只是我們的自查意見。現在只是不知道,官方更具體的判定標準是什么,如果能找關系打聽打聽,再有針對性地申訴,應該挽回的余地更大一些。”
按照規定,公示對象遭到投訴,自接到投訴之日起,有三天的申訴時間。
要算起來,還是很緊急的。
負責人說得不無道理,好幾封投訴書的掃描件加起來長達十多頁,有備而來,內容瑣碎,英瀚準備的時間有限,要想加大申訴成功幾率,最好能活動一下關系,求人給畫個重點。
無奈之下,傅為山再次想到了朱小姐。
雖然曾經不歡而散,但到底公司利益比臉面重要,不得不放低姿態試著請對方幫忙。
可惜朱小姐回復客氣但愛莫能助:“我爸爸的工作,我就算作為家屬,也不好插手呢。”
過了三天,投標工作組盡其所能地做了一份完善的申訴書,提交到系統里。
但焦急地等待之后,結果還是申訴失敗。
最終中標人成了排名第二的競爭對手。
這個結果讓高昂的士氣一蹶不振,工作群里,往上翻翻聊天記錄,傅為山發紅包慶功,以及大家恭維公司業務蒸蒸日上、必定中標開門紅的一條條消息,全成了無用的過去式。
過了兩天,傅為山勉勉強強發了句“不要灰心”,工作群才瞬間被向老板表忠心的表情包刷了屏,算是自己內部找了個臺階下了。
哪是真的不灰心,只算是做老板的藝術,失敗都成定局,只能擺個大度的樣子罷了。
實際上傅為山一連幾天氣壓都低的不得了,真正在身邊伺候的人,誰也不敢觸霉頭。
這天嚴子書被他叫進辦公室,傅為山仍舊那個苦大仇深的表情,卻多了幾分陰郁和怒氣。
看到他這樣子,嚴子書心里已經有了幾分直覺。
“傅總,您叫我?”
“你聽聽這個。”
傅為山冷冷地說完,開了手機外放。
有點失真,但能聽出是傅金池的聲音。一條語音完了,就自動播放下一條。
“就當幫你長個教訓吧,其實與其怪別人投訴,不如怪自己事先為什么沒做得規范一點,下次記得別再留下漏洞給人抓就好。”
“我是怎么發現的?這個重要嗎?”
“行啊,我這人就喜歡過河拆橋,給你個提示,你該注意一下你身邊的人了。”
“是誰?我說的你又不一定信,不如你自己排查吧。”
“實在找不到的話,你再來問我。”
傅為山審視地盯著嚴子書,好像要立刻把他看個對穿,發現自己想要的證據。
“你最近跟傅金池關系很好,是嗎?”
“抱歉,不用找了。”嚴子書閉了閉眼,“是我。我停職接受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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