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在嚴子書印象中, 傅金池是宜喜宜嗔、老奸巨猾、詭秘莫測、睚眥必報……總之,你可以用很多好的和壞的詞形容他,唯獨沒有想過, 有一天這個詞可以是“死纏爛打”。
或許再加一個,還可以是“死乞白賴”。
叫嚴子書覺得十分玄幻。
偏偏傅金池本人還一副混不吝的模樣,好像就已經打算破罐子破摔。
“如果是因為我那天隨便沖你發火,我可以道歉,其實我沒打算再也不見你,一時氣話。”嚴子書從床頭柜摸到眼鏡,戴上,有點頭疼地說,“但麻煩你不要再用這么……的方式, 大半夜摸到我的房間。是個人都會被嚇出心臟問題,好嗎?”
嚴子書把小夜燈調亮了一度,點亮了傅金池冷白的面龐。
陰影濃重,這時才發現, 他也顯出白天難得見到的憔悴。
傅金池說“抱歉”,然后他垂下眼,又說:“不是你的問題, 是我自己的。”
對于自己的神神叨叨, 傅金池又何嘗真的無法察覺。
他也許從根子里就不正,但以前至少還會善于偽裝。
這半年來, 傅金池是真的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狼狽和疲憊。
每一天都有許多事消耗他的精神, 其中嚴子書這件尤甚。還有許多人虎視眈眈等著反撲他,而傅金池只想讓所有人一起完蛋。他來回奔波,下屬都看得累,難道自己不知道累嗎?
疲憊會慢慢腐蝕掉一個人全部的光鮮外殼, 直到露出內里的銹跡斑斑,艱難地吱呀運轉。
傅金池就像沙漠中的旅人,負重行走,在干渴之中垂危,可他又沒法停下腳步。
乍然遇到綠洲活水,真的有人會姿態很好看嗎?
會有人還能優雅地、不緊不慢地走過去,試探看看是不是海市蜃樓嗎?
沒有吧。
有很多個在搜救船上度過的夜晚,也有些在海灘上漫無目的游逛的夜晚,傅金池頂著冷風,在潮水翻滾的海腥味里打開手機相冊,看看嚴子書的照片,想算了吧,可能就這樣了。
手機屏幕在黑夜里瑩瑩地發出光芒,屏幕黑下去,嚴子書這個人也就徹底消失了。
這時候,傅金池又總覺得很不甘心,而且孤獨到沒法忍受。
而此時此刻,他終于可以待在溫暖靜謐的室內,聽嚴子書絮絮叨叨地罵他。
那之前的一切也都不算什么了,傅金池總算得到了解脫,而且回報超過期待。
“我客氣一下,主要當然是你的問題。”嚴子書瞥了他一眼,忍住想打人的沖動,又重復了一遍,“至少我只是發火吼了你一句,不會半夜不打招呼跑到你房間裝神弄鬼!”
傅金池幾不可聞地哼笑了一聲:“可是只要你愿意,我任何時候都歡迎你過來。”
在嚴子書又要說話之前,傅金池急忙伸手環住他:“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正常。我真的已經……你不知道,我找你快要找瘋了。”
提起這個,他不覺喉嚨又涌上些酸澀,“我寧可你隨便裝神弄鬼。就在半個月前,你要是真的能半夜出現在我房間里,我不知道要有多高興。找到后來我甚至想,就算你真的不在了,至少,頭七是不是能回來一次,至少告訴我,死心吧。至少我也不用再提心吊膽……”
傅金池自嘲:“我總幻想你是不是流落到哪個孤島上,除了我沒人會去救你怎么辦?”
嚴子書啞然,倒沒有甩開他,最后說:“那是近海,應該不會流落到什么孤島上。”
傅金池“嗯”了一聲:“都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他又笑笑:“但你確實還活著。嚴子書,我真的不會再放過你了。”
嚴子書側過頭,傅金池的氣息就呼在他耳邊,有點熱,有點癢,但并不讓他覺得危險。
自重逢之后,像這樣,傅金池總是很迫切地要跟嚴子書有點兒什么接觸,就算不能抱著,也要碰一碰他,挨一挨他。就好像他自己說的,似乎為了證明這不是一縷幽魂。
嚴子書知道自己也談不上什么腦筋正常,就算傅金池這樣瘋魔地追著他不放,他反而好像生出了釋然。以前他總會覺得失重,怕不知在什么地方會跌得粉身碎骨。現在不需要了。
傅金池看起來不會再放棄他了。
嚴子書忽然也笑了一下:“傅金池。”
傅金池應了一聲:“怎么了?”
“對你直呼其名,總覺得不太習慣。”
“你以后想怎么喊都可以。”
“上一句呢,你打算怎么不放過我?”
“就算你恨我,我也會把你綁在身邊。”
直到你先死,或者我先死。當然,這一句話他沒有說。
“好。”嚴子書說,“那你有沒有發現,我其實不恨你。”
這次傅金池靜默了,但是屏住了呼吸,等嚴子書接下來的話。
嚴子書道:“要真是恨你的話,從一開始也不用擔心你的死活了。但是我發現我做不到,我更希望你好好活著。可我到現在也不敢承認,我算不算愛過你,你知道為什么嗎?”
說罷,他感到腰上的雙臂又收緊了一些,直到他后背被迫貼在傅金池的胸膛上。
要早這樣,嚴子書感慨地想,但凡他們兩個之前有一個抓得這樣緊,又何至于此。
愛這個字就這么燙嘴?
更準確地說是羞于啟齒吧。他們的關系從床上開始而不是床下,心無旁騖地享受過感官的歡愉。但是感情的歡愉,好像就怕誰先提誰就輸得一敗涂地,只能任人宰割。
可原本對他來說,通往傅金池心里的路像布滿瘴氣并險隘重重的沼澤。現在瘴氣忽然消退大半,你看到沼澤女巫也不過是個普通老太太,至少你不再害怕,甚至想要跟她打個招呼。
嚴子書似乎也有些遲疑,想著該怎么組織語言:“當然,確實我自己有很多問題,以前我有很多話都藏著掖著不愿直說。現在既然開口了,那索性就說清楚。因為你太獨了,獨到我沒辦法想象誰能跟你談感情。我沒有自信,我覺得我也不行。”
“這么說不是想抱怨,從最開始你就是這樣,總是搞得神神秘秘、高深莫測的,我知道你很有魅力。我也愿意被你吸引。但我其實也知道,像你這種性格,要是我跟別人一樣,隨隨便便就上鉤,表現得對你死心塌地,你恐怕很快就沒興趣了,只會覺得很庸俗。”
“所以我很少主動去找你,不找你就不用擔心被你拒絕。但你來找我的時候,我可能其實是挺得意的,這一點以前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時間長了我會覺得,你愿意為我破例,我應該還是跟別人有那么點兒不同的。我甚至想,沒準我們倆真的能成一路人。”
傅金池近在咫尺,嚴子書在敞開心扉,他卻變得思維遲鈍,只懂得望著對方側臉。
“你不是好人,其實我也不是。后來我愿意陪你一起往泥潭里跳都行。可我想要的越多,就越發現,原來你根本不需要我。你也什么都不告訴我。我從來不知道你去哪了。你就是,好的時候特別好,壞的時候說失蹤就失蹤,說翻臉就翻臉,這讓我覺得很挫敗,也很焦慮。”
“我沒有你那么灑脫。”嚴子書抿了抿嘴唇,“我也會受傷、會害怕的,你懂嗎?”
“我懂,我明白了。”傅金池嘴角扯出了苦笑,都是自己種的苦果。
“你是懂,還是說說?是那種害怕——我害怕被你小看,害怕被你嘲笑,害怕被你厭倦,這些我都可以自己藏起來,但我發現越來越不知道怎么跟你相處了。你對我越好,我越要怕你動不動就若即若離。你是欲擒故縱嗎?我怎么知道你達到目的了又會干什么?”
“后來我發現,不待在你身邊,不抱任何指望,生活反而輕松得多。所以我逃避了,雖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逃避著也會有慣性,我覺得這樣平靜的生活也還不錯。”
對都慣于隱藏自己的人來說,想開誠布公果然很難,和丟掉自尊剖開自己沒有什么區別。
然而嚴子書已經這樣做了。這與其說是給對方的機會,倒不如說是讓自己無憾,盡過人事聽過天命。至少多年以后回頭想起這段感情,還可以告訴自己,當年算是努力地溝通過了。
至于傅金池什么反應,他不管了。
一口氣講完,嚴子書想了想,覺得可以劃上句號:“總之之前的事都過去了,傅金池,我真的談不上恨你。仔細想想,確實是我一直沒有表現出可讓你以信任的態度,而且也騙過你,這個只能說很抱歉,也沒法解釋理由,但我當時是想過找其他的辦法……”
“可以了,可以了,這個就不要道歉了。”傅金池忽然捂住了他的嘴,“是我搞砸了。我真的很后悔,你不要再提醒我我是怎么洋洋得意去跟你分手的……我從來都沒這么想過。”
嚴子書似乎有點驚詫地“哦”了一聲。
“其實懦弱的是我。你前面說的,我都沒法反駁。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留住一個人,結果就總是用傷害別人——傷害你的方法實現。因為有效。”傅金池說,“但我要是真的灑脫,也不會像現在這么丟人。要是前面的辦法都不再起作用,我只能跪下,求你別離開我了。你要看嗎?”
“留著以后再看吧。”聞言嚴子書露出個淺淡的笑,“我說這么些話才丟人,也就是趁現在深更半夜,頭腦一熱的時候才說得出來。到了明天你就不要想聽到了,我不會再認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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