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顧紫晏和寧牧塵齊刷刷噤了聲。

        謝玉響只能看清眼前有一黑一青兩抹影子，他望向影子站著的方向，嗓音威嚴：“吵鬧爭執不休，哪有半點師兄弟的和睦？”

        室內有片刻安靜。

        過了半晌，寧牧塵率先弱弱開口：“師尊，都是徒兒的過錯，驚擾了您休憩，徒兒愿領任何責罰，只求師尊消消氣。”

        謝玉響頷首：“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跟他一對比，旁邊直挺挺杵著的那位，觀感頓時低了好幾個度。

        謝玉響輕咳一聲：“你呢？”

        顧紫晏冷戾的視線從寧牧塵身上掠過，唇角勾起一個不屑的弧度：“既然師弟認了錯，我這個做師兄的，就勉為其難原諒他這遭。”

        寧牧塵的眼圈霎時紅透了，腦袋蔫蔫地垂了下去。

        饒是如此，他依舊強忍著眼淚，做小伏低：“師兄寬宏大量，師弟、師弟感激不盡�！�

        顧紫晏直接忽視他：“師尊責罰徒兒事小，氣壞了自己身子便不好了�！�

        謝玉響眉頭擰得更緊，顧紫晏道：“徒兒跟您說過，玉華宮地面冰冷，您不該任性�！�

        寧牧塵也附和道：“師兄說的對，地上涼，師尊還是把鞋子穿上吧。”

        顧紫晏聞言挑了挑眉。

        他順著寧牧塵的視線看去，不知為何，寧牧塵落在謝玉響足上的目光讓他不大舒服，胸臆仿佛燃起熾火。

        像是……屬于自己的東西被人覬覦了似的。

        “把你狗眼挪開�！�

        寧牧塵一臉惶恐，趕忙扭轉過頭，他生怕顧紫晏不滿意，又緊緊閉上眼睛：“……師兄，這樣可以嗎？”

        謝玉響聽他都快哭了，油然而生一股不忍。

        雖說這小子暗算他在前，不過，他從小受盡羞辱打壓，風霜刀劍嚴相逼，用些小心計保護自己亦是情理之中。

        “從今日起，你到清冽泉面壁思過，一日不知錯處，便一日不準離開半步。”

        寧牧塵一愣，連顧紫晏也怔住了。

        謝玉響說這話的對象，正是顧紫晏。

        寧牧塵眼中閃過一絲壓抑的喜色，顧紫晏臉色微變，質問道：“師尊為何這般偏向他？！”

        尾音里夾雜著不易察覺的委屈，謝玉響始終保持著嚴厲的姿態，語氣沒有半分緩和：“師弟入門當日，你便蓄意生出事端，方才又將錯處全部推到師弟身上，你這般不能容人，心胸狹隘，當真辜負了我多年教導�！�

        字字錐心，不忍入耳。

        謝玉響每說一個字，顧紫晏的神情便消沉一分。

        自從七年前拜入師尊門下，顧紫晏何嘗經受過這樣嚴厲直白的訓斥，尤其還是當著新弟子的面。

        念及近日渺天宗的傳聞，顧紫晏心底一片潮濕。

        他忽地抬頭，眉眼處隱約籠著煞氣：“弟子聽說，師尊要與有緣人結為道侶�！�

        “嗯？”謝玉響微怔，沒理解話題怎地轉到了這上頭。

        “師尊挑中的人，是他嗎？”

        顧紫晏磨著尖利的齒列，暗紅色的瞳眸滲出血色，腳下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寧牧塵看了眼，竟然是無數條交纏蔓延的黑蛇！

        他嚇得大叫，死死抓住謝玉響的袖子：“師尊救我！”

        縱使謝玉響辨不清物什，也感知到一股強盛的魔息席卷奔來，他神思一滯，沒想到幾句呵斥竟會激發出顧紫晏的魔性。

        聽見寧牧塵殺豬般嚎叫起來，他一咬牙關，厲喝一聲：“孽障！”

        顧紫晏身形一晃，眼眸中的血色漸漸褪去。

        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措，顧紫晏渾身顫抖，連牙關都在上下打架。

        不止是慌亂，更是恐懼。

        在外人眼中，他是晚華仙尊座下弟子，降妖除魔，意氣風發，前途不可限量。

        只有他自己知曉，他不是白璧無瑕的美玉，而是一輪蝕月，外表看著光鮮亮麗，實則背后污跡斑斑。

        他有出眾的修為，不止是天資聰穎的緣故，更因為與生俱來的魔氣。

        魔氣助他修為大漲，也會讓他在修煉過程中不知不覺走入歧途。

        這么多年，要不是謝玉響一直提點扶持，他早已墮落成為魔修。

        謝玉響面目森冷，寒氣逼人。

        顧紫晏張嘴，聲音倏地啞了：“師尊——”

        那道聲音低弱而迷惘，讓謝玉響夢回剛見到他的那一天。

        囂張跋扈的天之驕子，也會有畏懼戰栗的一日。

        謝玉響心頭一突，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遲疑再三，他終是狠心開口：“事不宜遲，你即刻去清冽泉吧�！�

        顧紫晏腳步趔趄，差點站不穩。

        謝玉響轉過身，明知看不見他的模樣，依舊不敢直視。

        顧紫晏低低道：“……是�！�

        “對了，這是清靈珠，徒兒一直想還給師尊，只是沒有尋到合適的時機�！�

        沉甸甸的珠子落到掌心，霧氣一揮而散，視野立即清明。

        顧紫晏一改往昔的驕傲，低著頭退了出去，背影透出幾分寥落幾分蕭瑟。

        謝玉響心軟了大半，險些就叫住他。

        寧牧塵握著他的衣袖，輕聲道：“剛才師兄那么無理，師尊也不生他的氣？”

        謝玉響嘆氣：“終究與我有多年的師徒情誼。”

        “是啊，師尊心地真好，明知師兄是魔族后裔，理應被處死的魔物，也留著他茍活。”

        這話尖銳刻薄，渾然不似剛才那樣軟糯，謝玉響不由自主低頭看去，寧牧塵仍是那副無辜模樣。

        他微笑著，露出小小的虎牙：“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不知師尊聽沒聽說過？”

        書中的顧紫晏因為魔族身份受了不少冷眼，故而謝玉響一收下顧紫晏，就替他隱瞞了身份，沒有了魔族身份的掣肘，顧紫晏方能活得恣意瀟灑。

        顧紫晏的歲月靜好，都是他這個當師尊的在負重前行啊，偏偏這家伙還不領情，總覺得他待他不好。

        等等……！

        謝玉響悚然一驚。

        這是連牧淮卿也不知道的隱秘，他怎會知曉，就算是看到魔蛇盤旋的場景，憑寧牧塵的見識閱歷，頂多當成顧紫晏豢養的寵物器靈之類。

        謝玉響雙唇緊抿，寧牧塵目光孺慕，一如天真稚子：“要是有一天，師尊也能對我這么好，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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