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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


二十三

        我的圖像不時出現在電視上,聲音經常回響有線廣播里,我成了通鎮的小名人。記得有一次上街買點生活用品,忘了帶錢,商店售貨員對我說:“你先拿去吧,過后再來付錢,你是播音員,不會賴賬,也跑不了,全鎮就你一個,好找。”和郭師傅去到鄉下拍攝新聞報道,附近的村民總愛圍著我看,像在觀賞一件稀奇“物品”。在他們眼里,播音員是神秘的,讓人羨慕的。

        如今,這種職業的光環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漸漸褪去,人人都可以當主播,什么網紅、直播一抓一大把,看得多了,看得煩了,都懶得搭理和關注了。我有幸在那個年代從事了這份美好的職業,一直都在帶給我美好的回憶。

        劉站長是通鎮土生土長的人,朋友多飯局多,有時會帶我著我一塊出去吃飯,因為我能給他“長臉”。我的名氣比他大,但是歸他管,是他下屬,吃飯時我坐在他身邊,幫忙端茶敬酒,劉站長很有面子,而我能夠有機會做點小事感恩劉站長,也很榮幸。我在想,假如劉站長當初遵從個別鎮領導的意見,也極力偏向選定企管會的那位女孩當播音員,那他的答謝酒宴都會吃不完,估計吃了喝了人家還有禮品相送,同時個別鎮領導也會對他更加尊重和好感,但他并沒有這樣做。他是好人!在基層這樣的環境里,能做到公正無私、抱誠守真,委實不易,我沒有經濟能力和背景關系,報答劉站長的公正之情,即使他不在乎這些或者根本就不圖我什么,我還是覺得內疚。向他的朋友們敬酒,幫他代酒,能給他帶來情感上的自豪和愉悅,我的心情多少會舒緩一些。

        為此,郭師傅幾次提醒劉站長,讓他盡量少帶我出去喝酒,播音員要愛護嗓子的,辛辣的食物和酒水要少吃少喝。劉站長不以為然,強調縣電臺的行家都說了,小劉的嗓音是天生的,沒那么嬌貴,沒事的。后來,郭師傅多半安排我晚上值機,我下午的晚飯就只能在食堂吃了,劉站長由此對郭師傅有了一點看法。因為我的“嗓子”讓他們產生了一絲間隙,我左右為難,不知如何勸解。

        端著父母給的“飯碗”,我感到溫暖的同時也覺得沉重,我會不斷憶起九泉之下的父親,他的有生之年雖然沒有為我創造任何物質條件,但我的嗓音就是他給予我的“財富”。

        幼年喪父,我是不幸的;具備天生的播音條件,我是幸運的。世間所有的父母都是偉大的,他們“塑造”了孩子們的肌膚、容顏、聲音、情感、思想……這已經足夠了,漫漫人生路還得靠我們自己的雙腿跋涉前行。我們不能一味地奢求父母,永遠是自己頭上的一片天、腳下的一塊地,他們終究會老去,或許還享受不到我們長大成人后的喜悅,就如我一樣,父親沒吃過的菜我吃過、父親沒喝過的酒我喝過、父親沒抽過的煙我抽過……父親沒見過電視,不知道播音員與社員有什么區別,更無法想象我還能隨著看不見的電波,走進千家萬戶,我多想和他有所分享,可是“親不待”啊。

        縣電臺的何老師幫我確定了未來的目標,我有了明確的努力方向。這一點很關鍵,否則我會在這片小天地所給予的榮耀光環之下,很快迷失自我、半途而廢。

        我警醒自己,為了前途,要時刻保持思想定力,拒絕眼前的種種誘惑。可這話說起來容易,當事情真正落到自己頭上還是會犯迷糊,我無法做到“坐懷不亂”。

        郭師傅帶我去鎮幼兒園拍攝一個小專題節目,遇到一位姓黃的女孩,是幼兒園的老師,年齡和我相仿,她稱郭師傅為叔叔。她給我的印象是,長相靚麗、打扮時髦、熱情大方,由于節目的需要,我們分幾次去現場拍攝,一來二去,我和小黃老師熟悉起來,她毫無拘束口齒伶俐,加上幼兒園上課也要教普通話,我們有共同語言。

        節目后期制作,幼兒園派小黃來站里進行工作對接,共同商議畫面編輯和解說詞修改。工作時,小黃會有意無意地靠近我的身旁,郭師傅是過來人,心知肚明,但他裝傻,好歹不說。我的宿舍和機房隔一個轉角,她到我房間拎熱水瓶,發現房間物品有些凌亂,便好心幫我整理了一下。我發現后,避開郭師傅向她表示謝意,她臉上泛起紅暈,說舉手之勞的小事情,客氣什么。

        節目制作完成,幼兒園園長請我和郭師傅吃飯,小黃自然作陪,席間,她不斷往我碗里夾菜。

        郭師傅故意問道:“小黃,我也挺辛苦的,你怎么不給我夾菜啊?”

        小黃微微一笑說:“您是自家人嘛,隨意吃,人家劉播音員是外鄉人,讓他多嘗嘗我們本地口味,好習慣這里的生活呀。”

        郭師傅“哈哈”笑說:“你這嘴巴真會說話,幾年前還是個黃毛丫頭,轉眼就這么懂事了,這是你們園長教導有方啊。”

        女人懂得女人心,幼兒園園長看著小黃說:“小黃聰明,不用別人教,什么工作一說就明白,唱歌跳舞彈琴,樣樣都拿得出手,能做事會體貼人,是我們園里的一個寶貝。現在鎮上好多男孩子都在追求她呢,我們小黃都看不上,一個倔丫頭!”

        我感覺自己的臉微微發熱,埋頭吃菜沒有做聲。小黃見勢說:“唉呀,園長您別再說了,我哪里算優秀,要學習的東西還多著呢。”接著,小黃把話題扯向了節目安排播出方面的事情。吃完飯后,郭師傅要小黃有時間去站里玩,還說她也算是廣播系統內的子女。

        郭師傅安排我晚上值機,于他于我都合理。我晚上一邊值機,一邊復習自考資料,工作和學習兩不誤,而他不用熬到深更半夜,值完機后再騎著自行車回家,夏天還好,冬天要命。小黃白天上班,晚上有空閑,她隔幾天就會過來站里玩一下,順便從家里或者街上帶一些零食給我,從不空手,她說我晚上值機時間長,要吃點東西補充能量,不然對身體不好。她每次來后,我們先聊會兒天,我再去機房值機和復習,她留在我房間看書,除了送些茶水或零食進機房給我,一般不會打擾我。到了晚上十點來鐘她回家,我送她到鎮政府院子門口,看著她走到路燈下,再返回站里繼續值機。

        有了女孩子的關心體貼,我感到很幸福,甚至產生了以后要和她成家過日子的想法。我認為這與我的工作奮斗目標,不矛盾、不沖突,小黃有自己的特長,自身素質好,出生在城鎮,家庭條件比我好,說不定有她的幫助和支持,我前行的步子會邁得更快一些。

        天氣漸漸變冷了,肖師傅和張師傅每晚照例在辦公室關上門,下幾盤象棋后,就各自回宿舍鉆進被窩睡覺,年輕人的事情,他們沒興趣關注,一心等到周末,按時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

        我沒買過被子,還是大哥給我帶來的那床,有點薄,晚上睡覺我會把值班室的軍大衣加蓋在身上,蜷縮不動,等身體暖和了,天也就亮了。小黃是個細心的女孩,她從家里給我帶來了一套厚的干凈被子和床單,說幫我把床上鋪蓋換洗一下,她家里有洗衣機,很方便。她還買了毛線準備給我織一件毛衣,看見她利索整理好床鋪,再坐下來開始編織毛線,我的心頭涌起陣陣暖意。干凈整潔的床鋪、分類折疊的衣物、擺放有序的物品、燈下織著毛衣的女孩、一位能歌善舞會彈琴的女孩……這是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面,我的心慢慢向她靠近了。

        二十四

        冬天了,郭師傅說早上太冷,我住在站里方便些,讓我早上幫忙開機有線廣播,他晚一點再上班接替值機。相當于我晚上值機電視,早上值機廣播,也沒事,人年輕精力旺,趁起床早還能多復習自考資料。

        這天早上,我起床值機有線廣播,看見岳師傅在樓下的室外漱口,問他天冷怎么沒在家里住?他說昨晚和老婆干架了,沒干贏,被轟出家門了,于是就過來站里的宿舍睡覺。他來后聽見我房間有人說話,就沒打攪我。

        岳師傅洗漱完后上樓來找我,問道;“昨晚是女孩子的聲音,談女朋友啦?”

        “還算不上,是一般朋友,在交流一些工作和學習上的體會。”我有些不好意思。

        岳師傅睜大眼睛,掃視了一遍我房間,說:“哼,胡扯,騙得過我?我初中畢業就在研究談情說愛了,是哪個女孩子啊?”

        “是鎮幼兒園的老師,我和郭師傅去幼兒園攝像時認識的,姓黃,家住在鎮上。”

        “這好啊,一個會說會寫,一個會唱會跳,倆人天仙配呀,她爸媽在哪個單位呢?”

        “這個我還沒問,但聽郭師傅說過,她也算是廣播系統內的子女”

        “啊?哦——”岳師傅像在努力回想著什么,一個“哦”字拖得慢慢悠悠,他后面不再追問,岔開了話題。

        快到年末,幼兒園事務繁多,小黃工作忙些了,晚上很少來站里找我。岳師傅依舊在和老婆鬧別扭不回家,他早上跟著劉站長下鄉,晚上回站里宿舍睡覺,表面上看,他很平靜無所謂,但有時也站著發呆,畢竟家里還有兩個孩子。

        劉站長他們下鄉很辛苦,大冬天的野外,北風呼嘯,手腳冰涼,他們依舊要踩著那種老式的腳蹬,在線桿上爬上爬下,整修廣播線路。到下午收工時,下面辦事處或村里有時會留他們吃飯,喝點小酒暖暖身子,再騎自行車回鎮里。有天,岳師傅估計喝多了點,到了樓下就叫我,我走出機房伸頭一看,岳師傅衣服的膝蓋和手肘處都沾著泥巴,問他怎么回事?他說在路上摔了一跤。我連忙下樓把他扶進宿舍,再上樓拿熱水瓶下來,他喝了一杯熱水后鎮靜多了。樓上機房當晚沒有電視插播內容,不用時刻守著,我在下面陪他閑聊,以便他散散酒勁。

        夫妻之間的家務事我不懂,這種事也不好摻合,搞不好越幫越亂,只能靠他們夫妻自己消化。所以我不提及此事,只和他聊聊下鄉的趣聞。

        岳師傅說,跟著劉站長下鄉真好,有飯吃有酒喝,累一點也舒服。他還說劉站長是個好人,很關心我的成長和進步,要我好好珍惜,不能辜負了劉站長。我笑著問他:“劉站長平時沒跟我提什么工作要求啊?”

        岳師傅晃著腦袋,半瞇著眼說:“他已經安排了郭師傅在帶你,如果他再單獨叮囑你,那郭師傅不會有想法嗎?有些事情要靠自己去揣摩,比如說,攝像機平時就鎖在你房間的柜子里,一直由你保管,你就不知道晚上抽點時間,看看使用說明書,熟悉一下設備?光練播音還不行,攝像編輯、操作設備,這都是工作范圍,你擔心學多了撐肚子啊,不靈光!”

        我相信這是劉站長的意思,他因顧及郭師傅會產生另外的想法,所以借人傳話。我后來也做到了這一點,鄉鎮廣播站的電視攝像、畫面編輯、解說合成、信號插播,我一個人都可以應付下來。可惜調到縣臺以后,一些“土技術”沒用上,因為那里的設備更先進。

        我在認真傾聽,岳師傅興致很高。不過,他的表情慢慢趨向嚴肅,話題進一步深入,他說:“有件事我覺得對你會有很大影響,憋不住,還是給你說了吧,你自己把握方向。你知道劉站長下鄉,為什么和我一組嗎?我爸在旁邊鄉鎮的廣播站當站長,劉站長的兒子在我爸那邊上班,我倆是互換的,這是系統內安排子女的慣例。我爸、劉站長、還有一個人,他們當初都在通鎮廣播站工作,關系親如兄弟,我爸是最先調出去當站長的。之后,通鎮的老站長要退休了,劉站長和那個人便同時競爭站長的位置,他倆都是通鎮本地人,各自實力旗鼓相當,斗爭很激烈,據說還動了拳頭,連家屬都參與進來了。后來劉站長贏了,那個人辦了病退,倆人至死不相往來。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姓黃,小黃的爸爸!”

        “啊?不會吧,有這么巧的事,你怎么知道那個人就是小黃的爸爸?”我驚慌地問道。

        岳師傅嘆了一口氣:“唉……那天你告訴我,郭師傅講過一句話,小黃也是廣播系統內的子女,我就猜到了她是老黃的女兒。通鎮廣播站這些年,來來去去就那么幾個人,米袋子里找黑豆,清楚得很。”

        “那郭師傅剛開始怎么不提醒我,小黃的爸爸曾與劉站長打過架呢?”

        “這個也怪不了郭師傅,老黃病退后,他才進廣播站工作。他之所以認識老黃,是因為劉站長安排他每月去老黃家里送工資。關于老黃與劉站長,曾經為競爭站長的位置發生過沖突,郭師傅可能聽說過一點,但不會想到兩人之間的矛盾有這么深。再說畢竟時間長了,肖師傅和張師傅即使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倆也不敢在劉站長的眼皮子底下,無緣無故把這件事抖露出來,一五一十講給郭師傅聽啊。這都是我來站里工作后,我爸告訴我的,他要我別亂說,自己知道就行了。”

        我沉默了半天,說了聲謝謝岳師傅,勸他早點休息,便上樓了。

        從天而降的這道難題,讓我心里堵得慌。就如饑寒交迫許久,討米要飯到村頭,遇到好心人施舍一碗滾燙的粥。大膽接過來吧?燙手又燙嘴,強行吃下去會傷身;嫌燙拒絕接受吧?過了這個村,還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店,錯過了會傷心。我和“粥”是無辜的,只是碗壁如紙,接手就會破碎。唉,如何是好呢?

        雖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但這也不是鐵定的規矩啊,古往今來,破壞規矩的人可多了,雙方積怨太久,任何一方急眼了,該斬還是會斬的。

        我與小黃繼續交往,還是就此打住?這真是個問題。所幸劉站長除了每周一次的集中會議,基本上是白天下鄉,晚上回家,還不知曉此事,但留給我拿定主見的時間,不會太長。

        我來通鎮后的第二個春節即將到來,郭師傅商量我,他春節想帶著愛人孩子回農村老家走親訪友,問我能否代值幾天班?我說當然可以。不好拒絕就立馬答應,避免郭師傅多想。平常值機就我們倆,電視差轉臺的開機關機是有程序的,除了我,郭師傅不允許其他人亂動設備。我進站之前,他堅持每晚值班,熬死也不肯找人頂替一下,屬于“技術壟斷”和“價值體現”。

        鎮政府的后勤部門,每逢節日都有福利物資發放,春節前分了點豬肉和鮮魚,郭師傅要我拎回縣城,順便提前休息幾天,以便春節期間在站里安心值班。

        下午回到縣城,母親一個人在家。大哥去省城學習了,大嫂在上班,侄子在上學。我放下魚肉,再出去到菜場買了點蔬菜回來,母親主廚,我打下手,做了好幾個菜。我們晚飯吃得很豐盛,侄子吃完飯便回學校上晚自習了,母親聽大嫂說我已調到鎮政府上班,著實歡喜,說我們工作都辛苦,由她來收拾碗筷。

        大嫂問了一下我的工作情況,并說提醒過大哥好幾次,再出差到通鎮要請劉站長他們吃飯的。與大哥看法不同,大嫂對我能考到鎮廣播站上班是贊許的,她也認為這是一條進城的跳板和途徑。但天上不會掉餡餅,大嫂希望我繼續加倍努力。

        閑聊中,我向大嫂提到了我與小黃的事,包括我現在所面臨的難以抉擇的窘境。大嫂年長,看問題要現實得多,她在幫我做分析之前說:“年輕人交朋友很正常,這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往往大部分人都要經歷過幾場戀愛,才能修成正果,從對感情的懵懵懂懂到略有感悟,直至思想成熟,這必須有一個過程。就好像葡萄熟了才能吃,生的吃下去澀口。”

        關于我和小黃的事情,大嫂提出了一些具體看法:1假設劉站長不反對這件事(只是假設);2我自身條件的缺失:目前的崗位相當于招聘用工、非城鎮戶口、自考還沒畢業、家庭經濟條件不行;3不利因素:小黃父母的最終態度還無法確定,默許交往和同意結婚是兩回事;談朋友要投入感情和時間,不可能不影響我的工作和學習,雞飛蛋打的結果是存在的;這是一件毫無把握且困難重重的事情。

        大嫂說話很直接和客觀,她讓我認真想想,綜合多方面考慮,再做出自己的決定。

        二十五

        返回通鎮之前,我約在縣城上職校的袁同學吃飯,初中和高中我們都在同一所學校讀書,關系一直密切。我在學校被校霸欺負的時候,就是他從家里把他爸的香煙偷出來,幫我擺平了。與他見面吃飯,一是感謝他對我自考方面的幫忙,二是聊聊其他同學的去向和現狀。袁同學高中畢業也沒能考上大學,上職校是他父親的主意,他父親是縣工商局的干部,袁同學上完職校有了大專學歷,就能安排在工商部門上班,他不用操心將來。這就是農村孩子與城鎮孩子的顯著差距。

        袁同學混得還有點名堂,很多同學的去向他都清楚,包括我的初戀女同學燕子,現在外地讀幼兒師范學校,還有曾暗戀過我的女同學丹丹,在地區一所財稅學校讀書,她爸爸是縣政府辦公室主任,讀書時,她曾多次偷她爸的文學書籍給我看……臨別,袁同學要了我的通信地址,他說回家就抄寫一份同學通訊地址寄給我,以后大家可以寫信互相聯系,他還說下次回來吃飯,他會帶著女朋友一起來見我。這在意料之中,從初中開始,他就春心萌動,在談女朋友方面一直不甘寂寞。

        返回通鎮廣播站,郭師傅說小黃曾在前一天晚上,來站里找過我,她把換洗的被子和床單拿來了,郭師傅已告訴她,等幾天我才回來。我回縣城前,因為岳師傅告誡的話讓我感到迷茫,所以我沒有去幼兒園找小黃,告訴她我回縣城休假的事。

        返程路上,我一直在考慮大嫂對我說的話。她的意見值得我深思,我極有可能在經歷一件“曇花一現”的事情,在時間、條件、實力等都不成熟的情況下,這場戀愛與我在學校的青春期初戀一樣,最后可能是各奔東西,不會有美好的結局。

        春節點播電視劇,是站里的一大塊收入,郭師傅在忙著聯系業務和組織片源。那時候,各企事業單位的領導,對在電視上露臉向觀眾拜年問好和點播電視劇,都有著很高的積極性和熱情。出錢多的叫獨家點播,出錢略少的叫聯合點播,出錢最少的叫贊助播映。對出錢多的大客戶,我們還要在電視劇播放前,插播該單位的廣告宣傳小專題,而小專題的拍攝制作,是郭師傅和我在春節前的重要工作。

        白天晚上都很忙,我沒空去幼兒園找小黃,和她面談分手的事情,再說當面也太難為情,不忍張口。我買了些零食送給鎮招待所的服務員,請她們幫忙,把小黃從家里拿過來的那一套厚被子和床單洗熨整理好后,再寫了一封信連同被子床單,拜托鎮里的通訊員還給了小黃。在信中,我寫道:

        小黃,首先我向你道歉,這封信有些突然,以這種方式結束我們的交往,是你我始料不及的結果,如果面對你,我無法開口說出這樣令你我都痛苦失望的語言。

        在我的心中,你是一位美麗大方且溫柔善良的女孩,受過良好的教育,具有優秀的品質和素養,性格活潑開朗體貼人,這使我很多次憧憬過未來的幸福生活。

        正因為有了對未來的期待,我才冷靜地思索了現在。我出生在農村,戶口也在農村,家庭條件不好,跟隨城里的哥嫂長大。高中畢業有幸考進廣播站,卻也是招聘的臨時工。我目前這樣的身份和條件,完全夠不上談情說愛的資本。

        眼前的現實,不允許我隱瞞和含糊地與你交往下去,沒有把握和結果的繼續,會影響你的名聲,這將是我不可挽回的過錯。

        我最終的命運和歸宿是什么樣,還要看我的努力和運氣。這兩年是關鍵,如果兩年之內沒有突破,我再接受現實,安身立命于通鎮。

        實在對不起!祝福你有更好的選擇,我們的交往將我是終身難忘的一段甜蜜時光。

        信送過去了,一連幾天我都是在傷感中度過,心里隱約作痛。晚上值機,站在二樓陽臺看著院子里的小道,幻想著假如小黃一如既往地來看我,我還能堅持我的想法么?事實證明,我對小黃的了解遠遠不夠,她是城鎮長大的孩子,她的豁達開朗讓我自愧不如。

        不久,小黃委托郭師傅把為我織好的毛衣,連同一封信轉交給了我,她在信中說道:

        愛情與友情一樣,要有感覺,要有緣份,要彼此心意相通,要用心去讀懂對方,要互相適應。如何適應?有的要統一,有的要互補,要盡力讓彼此的共同語言、興趣愛好逐漸融合,這樣才能互相欣賞,互相包容。

        優點不是絕對,缺點也未必就是毫無可取之處。就像是一片樹葉的兩面,無法割舍其中一面。女孩子的成熟比男孩子早,我對將來比你想得更多。

        你信中所述,不是你真實的想法,而且你目前的狀況在我這里不存在障礙。但你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你過于成熟的心智和深藏于內心的自卑,鎖住了你自己,這已經形成了我們之間的一道鴻溝,不可勉強逾越。

        天冷穿上毛衣,你在自考學習要花錢,不要計較毛衣錢,送來還去,人家會笑話的。自己買些零食晚上吃,長期熬夜愛惜身體,我不會再去打擾你,我會默默祝福你!

        這封信我揣在身邊看了很多遍,仔細回味著小黃在信里說的每一句話。有天晚上,是郭師傅值班,我見岳師傅沒有回家,在宿舍睡覺,就買了點零食和白酒,讓他起床陪我喝酒聊天。那晚,我把自己給喝醉了,擠在岳師傅床上過了一夜。他過后說,我那晚邊喝酒邊流淚,喝下去的不是酒,是對這件事的無助和心痛。

        郭師傅要出差外地,去租借電視劇錄像帶,縣局的音像站不給租,他們要保證縣電視臺的春節電視劇點播需求,縣電視臺與我們是不公開的競爭關系,大家都要趁機抓創收。我們把中央臺、省臺、縣臺的新聞節目轉播完后,就會直接播放通鎮各單位點播的電視劇。

        我除了早晚值機,還忙著寫稿、攝像、剪編,把各單位的點播片頭提前做好,等郭師傅從外地拿回錄像帶,就可以隨時安排播放了。我和小黃的故事就這樣在忙碌的時間里,成了一段過去的美好回憶。

        郭師傅背回了一大袋電視劇錄像帶,最少的有二十集,最多的達四十集,我們根據各單位出錢的多與少,安排點播電視劇的長與短。這些錄像帶都是找關系托門路租借來的,因為地方各大小電視臺都有春節點播,需求很緊張。租借費用是沒有正式票據的,想要正式票據人家就不給租,相當于私下交易。郭師傅是一個人去的,沒有旁證,會計張師傅本來就對當初購買攝像機的費用提出過質疑,這次看到都是白條報銷,更為不滿,便向劉站長作了匯報反映。

        劉站長召集郭師傅和張師傅一起,想讓大家面對面把事情交流溝通一下。郭師傅誤以為這是“三堂會審”,自己受到了懷疑,因此拍著桌子發了火,揚言明天就把錄像帶全部退回去。劉站長呆住了,各單位點播的錢已收了,片頭也制作好了,后面卻沒電視劇播出,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他趕緊安慰郭師傅,說我絕對相信你,主要是和你商量怎么做賬的問題,沒事沒事,都誤解了。

        劉站長嘴上是這樣說,但已心存芥蒂,孩大不由娘,惹翻后自己掌控不住了,被拂了面子。

        二十六

        我的春節過得很辛苦,有線廣播和電視差轉臺的早晚值機都是我“一手抓”,站里和鎮里都放假了,空蕩蕩的院子就我和鎮里的兩個值班人員各守陣地,鎮食堂只做中午一頓飯,我們中午會多打點飯菜留著晚上吃。

        劉站長家住鎮上,有時會來站里瞧瞧,他于心不忍,偶爾從家里帶些好飯菜給我吃,還把早上有線廣播的值機工作接過去了,讓我早上能多睡一會。

        節后上班,郭師傅按時回來接替我值機了,肖師傅也來上班了,岳師傅和張師傅分別向劉站長提前打過招呼,說家里要請春客(民間的一種習俗,春節后,宴請親友鄰居),推遲幾天上班。

        人員沒到齊,不便下鄉,暫時閑著,劉站長請我和肖師傅晚上到他家去吃飯。春節剛過,家里還有剩下的年菜,回鍋熱熱就開吃。劉站長一家四口,兒子上班去了,女兒高中輟學在家待業,他愛人在家門口擺水果攤。岳師傅講過,劉站長當初能夠戰勝小黃的爸爸,坐上站長的位置,他愛人功不可沒,是個厲害的角色,劉站長在家里是“二把手”。

        喝酒閑聊,肖師傅提到春節的電視劇點播很熱鬧,劇情也好看,言外之意,郭師傅安排得好。劉站長說了聲“嘁”,反問肖師傅:“你知道租錄像帶花了多少錢嗎?全是白條,寫多少就是多少,還不能問,在我面前都開始拍桌子了。”

        劉站長愛人接嘴說:“難怪他現在見到我,都愛理不理的,八成是對你有意見了,你費多大勁才把他弄進站里工作,還想培養他接班,看錯人了吧?”

        劉站長被愛人的幾句話給噎住了,直搖頭嘆息。肖師傅勸慰說:“沒事,有時間我給小郭說說,知遇之恩可以先不談,但是財務賬目還是要搞清楚為好。來,小劉,喝酒,春節值班辛苦哈。”肖師傅兩句話把話題繞過去了。

        劉站長愛人笑瞇瞇看著我說:“小劉這孩子老實聽話,哪像我那兒子,只顧悶著玩,工作不上心,終身大事不考慮,剛開始還犟幾句嘴,現在干脆不理人。算了,大麥收不了就先收小麥,有合適的人家,先把丫頭交攀出去。小劉,吃菜呀!”

        肖師傅的嘴不閑著,對劉站長的女兒打趣說:“丫頭,有空找小劉哥哥請教啊,向他學習,他可是你爸爸從幾百人里挑選出來的喔。”劉站長的女兒紅了臉,端著碗跑開了。

        劉站長愛人接著說:“老劉你也是,姓郭的不識好歹,你還培養他干什么?站里不是沒有年輕人,你非要養個白眼狼啊?”說完看了我一眼,又瞪著劉站長。

        我覺得好像卷進了一股漩渦,心里隱約不安。我借口還要自考復習,頻繁敬酒,盡快結束了飯局。

        回到站里,肖師傅趁著酒勁,上值機房去找郭師傅談心,他把劉站長吃飯時說的話當成了工作托付。具體怎么傳話的,我不知曉,他倆聊完天,郭師傅馬上來宿舍問我,到劉站長家去吃飯啦?說啥了?我說瞎聊,主要說劉站長的兒子不聽話,我都插不上嘴。郭師傅又問我和小黃是不是分手了?我說小黃條件太好,我高攀不上。他離開時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是有更好的等著吧?說不定劉站長招你做女婿呢。”

        人在屋里坐,頭上掉瓦塊,沒處藏,躲不過。我無意也無心偏向任何一方,只想站穩腳跟和把住飯碗,前途不知歸處,后沒援兵相助,想左右逢源亦不可能。我警告自己不要做墻頭草,要保持老實本分走正道。

        一段時間,風平浪靜,我照樣謹慎服從郭師傅的工作安排,空余時間復習備考,還算順利,前面的科目都是一次性考過。不出意外的話,兩年時間我就可以獲得大專文憑,這樣我由手無寸鐵到手上至少有顆釘子了。

        劉站長很奇怪,隔段時間就約上兩人到家里吃飯,我是固定的,肖、張、岳三位師傅輪流去,沒見他叫過郭師傅去家里吃飯。郭師傅臉色不好看,但說不出口,也沒法限制我不去,劉站長都是在我晚上不值機的時候邀約吃飯,他又不可能天天安排我值機。當然,我夾在當中也難受,都得罪不起,兩邊賠笑臉。

        大家就這么各懷心思地過著,轉眼過去幾個月,相安無事。直到有一天,郭師傅接到了一個光榮的任務,去縣城幫鎮委程書記的自建住宅安裝水電,他走前叮囑我機房晚上值班不可以離人,也不能找人頂班,萬一操作不當出了事故,責任很重大的。我當然明白他說的意思。

        郭師傅去縣城沒兩天,鎮供電所要宣傳安全用電法規,準備拍個小專題片和點播電視劇,劉站長安排我去。我想,郭師傅春節前,出差外地租借電視劇錄像帶,也是我在單位獨自負責拍攝制作片頭小專題,這應該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加班加點順利地完成了任務,節目如期播出。

        沒想到,郭師傅“載譽”歸來,莫名其妙地直接沖我一頓吼叫:“你有什么資格動用設備,搞壞了你賠得起嗎?你還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啊?”

        劉站長看不過去了:“是我安排他去的!你不在家,這工作總得有人做吧,我這個一站之長,連安排工作的權力都沒有啦?”

        “好啊,你安排,等設備壞了,你也自己安排吧!”郭師傅進了機房,搗鼓一會,氣沖沖地走了。

        我預感事情沒這么簡單,于是下午把電視發射機提前開機,果不其然,高壓開關沒有反應。我叫來劉站長,他也束手無策,臉漲成了豬肝色,問我:“有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我說郭師傅原來保養設備時,卸掉發射管就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否打開機蓋先看看。劉站長說那就開吧,我在旁邊,你不要怕。

        打開機蓋一看,郭師傅果真把發射管卸掉拿走了。劉站長罵了一句準備跳腳,我說我房間的攝像機柜子里還鎖著一個備用的,我拿來裝上試試看。

        裝上了,重新開機,又發現發射機沒有功率輸出,我學著郭師傅用螺絲刀伸進“功率輸出”的銘牌下面的一個小孔,嘗試左右調節,恢復正常了。劉站長長吁了一口氣,罵郭師傅目中無人,膽子真大。

        我讓電視發射機恢復正常工作,有兩個原因:一是不忍看到劉站長被逼無奈,束手無策;二是郭師傅因為在氣頭上才做出此舉。我擔心晚上停機后,全鎮人民看不到電視了,使得矛盾擴大和復雜化。

        我又沒想到,第二天早上上班,郭師傅氣勢洶洶直奔我而來:“你長本事了啊,連電視發射機都敢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邊說邊要揍我。

        劉站長跳了出來,直接和郭師傅吵鬧開了,雙方情緒都激動,聲音都很大,鎮政府院子里都能聽到。沒多一會,鎮黨辦通訊員特地來站里通知,劉站長和郭師傅都去鎮委程書記的辦公室。

        兩人回來后,都沒吭聲了。劉站長坐在辦公室生悶氣,郭師傅站了一會就走了,局面恢復平靜。我并沒有焦慮不安,在猜想,程書記應該不會偏袒哪一方,劉站長是縣局任命的,行使管理職權無可非議,郭師傅雖然采取了過激舉動,但沒有造成嚴重后果,況且他剛幫程書記家“勞動”回來,應該不會受到嚴厲批評。比較合理的處理辦法是,共責五百大板,倆人平攤。

        二十七

        郭師傅有幾天沒來上班了,我找劉站長匯報我的想法:不管您對誰的工作不滿意或是培養誰當接班人,現在還不是“顯山露水”的時候,如果提早引發了矛盾,會影響您的高升。另外,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去郭師傅家上門陪個禮,懇請他回來上班,您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劉站長想了想,然后“嗯”了一聲。

        我提前約好岳師傅陪我去一趟,我們中午在街上買了點水果,去了郭師傅家。我首先向他道歉,我年輕不懂事,冒犯了他,敬請他諒解。他擺擺手說,發火也不是完全針對我,主要是自己操心勞累,還被懷疑報假賬,得不到信任,很窩火。

        岳師傅解釋說,都是雙方的誤會,劉站長的意思是把賬務處理好就行,沒多大事呢,都是多年的老同事了,又不是一般的關系,回去上班吧。

        閑聊了一會,我們告辭。路上,岳師傅夸我有眼力勁兒,懂得分析情勢。誰都知道郭師傅是拿我當幌子,有意針對劉站長,所以吵架的時候,大家也是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勸解。這樣挺好,我出面搬個梯子過去,兩人都下來了。我無奈地笑了笑,沒作評論。

        晚上郭師傅來上班值機了,我在宿舍啃書本,希望這件事就此結束,我這個小樹丫經不起他們兩邊拉扯了。

        劉站長沒怎么再約去家里吃飯了,郭師傅逐漸與他恢復對話了,站里各項工作如常進行。

        按照縣電臺何老師的指點,我絲毫沒有放松在工作中努力學習,勤學苦練,不斷提高自己的播音水平,同時自考復習也保持穩步推進。時間久了,學習的枯燥乏味在所難免,我就給原來的同學寫寫信,松弛一下緊張的神經。

        最早回信的是女同學丹丹,高中時她總往我的課桌里塞紙條。她說收到我的信好高興,自從高中畢業后就沒有了聯系,她也一直在打探我的消息,她在信中還介紹了自己的學習和生活情況,最后她說有時間會來看看我。能與同學通信聊聊天,回憶一下校園時光,我的心情很舒暢。生活的調色板需要點綴和渲染,使之絢麗多彩、賞心悅目,不然索然無味、令人窒息。

        郭師傅并沒有因為前面發生的事對我耿耿于懷,相反在一段時間后,減少了我晚上的值機次數,留多點時間給我進行專業學習和自考復習,有時甚至還主動教我一些影像編輯的“土方法”。劉站長對我的關照更是實際,他在集中會議上提議給我加一點工資,獲得集體通過。

        好消息接踵而至,十月份去縣城參加了自考科目的考試后,順便去看望何老師。何老師告訴我,我們縣即將撤縣建市,改名為桃陽市,屬省直管市。他還透露說,因應城市發展的需要,縣電臺在籌備中波臺開播(比調頻臺發射范圍更大),人員編制會有所增加,他已向臺長提出申請轉崗為編輯。如果獲得批準,會推薦我來接替男播音員崗位,他讓我也找找關系做做臺里的工作,一起努力達成目標。

        我與何老師雖然沒有舉行過正式的拜師儀式,但何老師一直擔當著師父的角色,對我的專業技能進行指導。他在有意培養和提攜我成為他的崗位接班人,這對我來說,又是一次難得的機遇。可是有了機遇,并不代表我能理所當然,毫無懸念地走上縣電臺的播音員崗位,因為何老師只能對我的播音水平作出評價意見,至于我能否正式調入縣電臺?需要臺領導的最終表態。怎么辦呢?這又成了壓在我心底的一塊石頭。

        為理順撤縣建市后的行政隸屬關系,縣里各部門紛紛下到鄉鎮,指導各自所轄范圍內的機構和單位,今后與上級部門的工作銜接事項,大哥也因此出差到了通鎮中藥廠,但晚上吃飯時他喝醉了,在鎮招待所里休息。這個消息是中藥廠財務科李科長特地來站里告訴我的,他問我能否過去照料一下?碰巧當晚是郭師傅值機,我因擔心大哥的身體,無暇與李科長過多客套,匆匆去了鎮招待所。找到房間推開門,一陣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大哥吐了,我找來拖把和水桶把房間收拾干凈,涼上一杯茶水,等著大哥醒來。

        醉酒吐了醒得快,大哥起床后咕咚咕咚喝了一整杯水,問我怎么來了?我說李科長告訴我的。他說今天就是被李科長灌醉的。我小心翼翼地說,你就不知道少喝一點啊。大哥嘆了口氣說,酒桌上的事你懂什么?

        大哥講,吃飯時,李科長一個勁兒地向大哥勸酒,理由滔滔不絕:你弟現在是通鎮的小名人,高興不?喝一杯;你弟從小到大是你培養的,自豪不?喝一杯;你弟是我們科室推薦的,感謝不?喝一杯……李科長牽著大哥的手,一杯接一杯,往酒池中間走。

        大哥說,聽到人家的評價和恭維,有一絲安慰,但至于說我給他的臉面增了多少光,這個還談不上。我們家的身世背景極其普通,所以不管人家說好聽的,還是不好聽的,都要笑臉相迎。保持低調才能不被人輕視,根基不牢的張揚是愚蠢行為。

        我想讓大哥到站里看看我的工作環境,他推辭了。他的意思是,露面就要請吃飯,吃飯見面就會現底牌,什么底牌?家境不好,大哥沒能力,才把這個弟弟弄到鄉鎮企業來上班,再者,吃飯喝酒定什么標準?低了會顯得小氣,高了就叫打臉充胖子。還有,他對我們這一行也不了解,現在干什么?將來能干什么?怎么托付和感謝人家呢?請客吃飯又不主動說話,是故作深沉,話說多了是膚淺不懂禮節。

        我總覺著大哥的逆向思維多一些,我一下子領悟不到,跟不上節奏。聽到大哥提到我的將來,我就順便把縣電臺何老師向我透露的消息告訴了他。大哥說這當然是好事,但他對縣廣電系統不熟,沒有任何朋友關系,搭不上話,一切要看我自己的努力和運氣了。我想也是,不能什么事都找大哥,他走到今天,又有誰幫助了他呢?他也是獨自一人走出來的。

        大哥酒后還需要休息,我離開前,他脫下身上的一件毛線背心給我,說我的衣服少,加穿在里面會暖和一些。這是大哥表達疼愛的一種方式,我收下了。

        大哥次日早上就走了,我沒告訴站里的任何人。其實請吃答謝飯的熱度已經過了,我來站里都一年多了,大家早就淡忘了此事。

        郭師傅不但精明,且善于謀劃。上次的矛盾和誤會消化后,我沒看出留下什么“后遺癥”,他對我的關心還勝于以前。我有些迷惑不解,郭師傅最終把謎底給我了。

        有天晚上,郭師傅值機,叫我去機房閑聊,問我今后有什么打算?我說沒有,處于迷茫階段,還請他幫我參謀出主意。他說你這么年輕,一定要有上進心,眼光要長遠,通鎮太小,混到老也不會有什么出息,就是能當個站長有什么用,不像他,老婆孩子都在這里,即使有心去闖,腿也拔不出來。

        郭師傅說馬上要撤縣建市了,脫離了地區行政管轄后,縣里有些單位的職責

        和權限會有所擴大,人員編制也會隨之擴充,包括我們廣電系統。他建議我提前想想辦法做做工作,不要總是關起門,捧著稿紙念,抱著書本啃,又不是什么高級人才,難道指望“劉備三顧茅廬”的故事發生啊。

        郭師傅是在“一石二鳥”,首先是鼓勵我展翅高飛,飛得越遠越好,不要想著“站長“這個位置了,不會有出息的,至于怎么飛?自己想辦法;然后是等我“這只鳥”飛走了,就切斷了劉站長推薦繼任者的備選之路,到時站長的位置只能非他莫屬了。

        雖然如此,我依然感謝郭師傅的好意,不過,我沒把何老師的話告訴他。我大哥教育過我,處事要低調,不可盲目張揚,搞不好剛伸開翅膀,就被人家一竿子給薅下來了。

        二十八

        中午,我正在樓下自來水池邊洗衣服,女同學丹丹突然來通鎮看我了,她悄悄走到我跟前,二話沒說,把肩上的背包往我懷里一塞,搶過衣服就洗。我還沒回過神,鎮委程書記推著自行車走過來了,他盯著丹丹看了一眼,問道:“小丫頭,你是縣政府辦公室金主任的女兒吧?”

        丹丹抬頭看了一眼,沒認出來:“您是?您見過我?”我跟著有些緊張,畢竟程書記是這里最大的官兒,誰知道后面會出現什么情況。

        “噢,我去過你家,還在你家吃過飯,你當時好像……高中剛畢業吧,放暑假在家玩,你現在哪兒讀書啊?怎么來通鎮了?”看樣子,程書記對她印象很深。

        丹丹臉一紅,放下手里的衣服,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一下說:“對不起啊,我沒認出您,我在地區財稅學校讀書,我和他是同學,順道過來看看他的。”丹丹指指我。

        “嗯,丫頭,在這里有什么困難就找我啊。”程書記親切地朝丹丹笑了笑,走了,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丹丹說:“快點洗完算了,免得又碰上我爸的熟人。”晾好衣服,我帶她回到宿舍,準備等她稍作歇息,帶她出去吃飯。她說不餓,有點暈車,太累了,先睡一下。我說也行,房間有零食的。我帶上房門,下樓到鎮政府院子里轉轉。

        我在想,她是怎么找到這里的?那時候,通訊不方便,沒有bb機和手機,只有公用電話和單位座機,有級別的領導干部或大戶人家才裝有住宅電話,她沒有提前電話聯系或寫信告訴我,這一路輾轉奔波,肯定很辛苦了。

        郭師傅下午來上班,看見我在院子里瞎轉悠,問我在干啥?我說有同學來了,在房間休息。他又問男的女的?我回答說是女同學。他笑著說我人緣挺好的,接著讓我做好準備,下午拍攝新聞口播鏡頭和稿件錄音。

        丹丹醒了,去了樓下的公共廁所。我回到房間換好襯衣,打好領帶。她回來問我干嘛去?我說要錄制新聞口播鏡頭。她看著我的臉說:“噫,這臉上都不化一下妝的,我帶有粉底盒,幫你弄一下。”這不奇怪,丹丹在高中讀書時就愛描眉畫眼,講究穿衣搭配,這種愛好與其家庭條件有一定關系。第一次與女孩子臉對臉離那么近,我有些拘謹,丹丹倒是很自然地拿著化妝刷在我臉上涂抹。

        幫我畫好淡妝后,丹丹覺得攝像挺新鮮,要跟著看看。我們進去機房,郭師傅已架好設備,他熱情地向丹丹打了招呼。調試鏡頭時,郭師傅說今天這臉部的畫面效果要亮一些,不像往天有些暗。我看了一眼丹丹說,大概是燈光打到位了。

        有丹丹在旁邊看著,我記起了曾經把鎮委史副書記想象成母老虎盯著我播音的情形,這次錄播又有了這種緊張的感覺,自尊心很強,精神很集中,口播鏡頭和新聞錄音都順利完成。從丹丹的神情看得出,她還保留著當初同學時對我的好感,一直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在編輯新聞畫面時,丹丹在一旁也沒閑著,幫忙遞錄像帶、送鏡頭提示詞、添加茶水……忙前忙后,郭師傅夸贊她是個聰慧勤快的女孩子。

        鎮里通訊員敲門進來了,約我晚上帶上丹丹一塊出去吃飯,說是程書記安排他接待的,程書記本人不參加。他問我到鎮招待所還是外面餐館吃飯?我說不用了,我們自己吃。通訊員說那不行,程書記交辦的工作不能馬虎。我有些為難,征求丹丹的意見,她說那就出去餐館吃算了。

        通訊員走后,郭師傅問我,程書記怎么要安排吃飯?丹丹搶先說,程書記和她爸是朋友,到她家吃過飯,所以認識她。郭師傅很吃驚,他說還有這層關系啊!那快點編輯,等干完工作,要我帶著丹丹早點去吃飯,他留下晚上值機。

        等電視新聞編輯完成,差不多也到了晚飯時間。我和丹丹下樓,見通訊員在和下鄉回來的岳師傅說著話,便叫上岳師傅一起出去吃飯。

        到了餐館,丹丹主動挨著我坐下。通訊員點好菜,岳師傅叫了一瓶酒,他說既然是公家安排就喝點好酒。上菜喝酒,飯桌上岳師傅年齡最大,他說開場白,今天有貴客到了,既是小劉的同學,又是程書記的客人,請丹丹不要客氣,吃好吃飽。

        丹丹沒客氣,估計也是餓了,埋頭苦干。我們三人舉杯喝酒,東聊西聊,一瓶酒很快見底了,岳師傅又叫了一瓶酒,還重新加了一份丹丹愛吃的菜。丹丹看我們加酒,用腳踢了踢我。我覺得不能掃了大家的興,繼續喝。

        酒酣耳熱之際,岳師傅對丹丹說:“你的劉同學蠻優秀的啊,是我們鎮有史以來的第一個播音員,工作勤奮,學習刻苦,事業心強,人品好,這里有女孩子主動追求他,他都不動心。”岳師傅在有心抬舉我。

        丹丹用手肘拐了拐我的胳膊,不屑地說:“裝樣子唄,死腦筋,估計是對不上眼吧?”

        岳師傅說:“不是不是,估計是小劉有你們這些女同學,所以心里裝不下別的女孩子了,唉呀,小劉能調到縣城就好了,你們同學再相聚,就不用跑這么遠的路了。”通訊員肯定向岳師傅提前介紹過丹丹的情況,他話中有話。

        丹丹看了我一眼說:“看他自己努力咯,他性格很清高的,原來就不愛搭理人。”

        我沒接話,吆喝著大家吃啊喝啊,同時感謝通訊員的盛情款待和岳師傅的友情作陪。

        酒足飯飽散場,回到站里,我讓丹丹晚上暫時睡我房間,我陪她說會兒話后,去樓下和岳師傅擠一夜,明天再安排她到鎮招待所住宿。

        在房間里,我再仔細看了看丹丹,她變成熟了,不再像同學時那種嘰嘰喳喳、大大咧咧的性子,原來的圓臉長成了鵝蛋臉,齊耳短發蓄成了飄逸的長發,個子長高了,身材比原來瘦了,幾年不見,變化很大。

        我問她:“你怎么找到這個地方的?也不提前寫信告訴我一聲呢?”

        她幫我倒了一杯茶,坐回床邊,歪著腦袋看著我說:“你以為呀,學校平時請假很嚴的,就是提前寫信說了,到時也不見得能批假,這次是跟老師撒謊,說我奶奶病了,才跑出來的。我先從學校去地區車站買票坐車,到了我們縣城車站再轉車來通鎮,下車后問路人,走到廣播站的。我到你這里只能過一夜,明天我就趕回家,不然老師和我爸打電話核實,就麻煩了。”

        我很感動她獨自一人轉了幾趟車,尋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找我。她接著說:“沒啥事,就是想過來看看你現在的他樣子,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德行,呵呵。”

        我說:“唉,什么德行不德行,我哪能和你比,你考不上大學還能被你爸安排到地區財稅學校讀書,我只能老老實實參加工作算了。”

        丹丹驕傲地說:“那是,我爸把我畢業后的工作都安排好了,到縣財政局上班。欸,你今后是什么打算?”

        我把縣電臺何老師的話向她作了轉述。她想了一會,說回家找機會給她爸說說看。我說不妥吧,你爸能聽你的?她眼睛一瞪:“我任性起來,我爸都怕我!”

        時間不早了,我讓丹丹用熱水瓶里的水洗漱一下,我下樓去睡覺。她笑著“嗯”了一聲,等我走到樓下才聽見她關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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