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科學家的交易比起和莊解的那場，又困難了些許。交易條款的編寫很容易，畢竟兩邊誰也不蠢，聰明人的對話總是高效的。但雙方都在竭力為自己獲取更多的利益。

        簡璇瑰是更有優勢的一方，這一次是賣方市場，他不急于交易，可以不賣，科學家卻必須買——對他而言無趣的人生等同于死。

        不過他也沒有落于下風。他給出的條件都卡在簡璇瑰能夠接受的底線上，并且他不斷在這個邊緣試探，躍躍欲試地想將他的底線再次下壓。

        你來我往，不亦樂乎。

        “出來了嗎？”

        窗外里世界的月亮已經升起，莊解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交易樓那邊，回答：“還沒有吧。那邊燈還亮著。”

        “那大概是沒出來了。”薛聲聲啜著殼梨茶，給不明狀況的小新人介紹情況，“簡老板是很環保主義的一個人，如果屋里沒人肯定不會開燈的，好歹省點電。”

        莊解沉思了兩秒關于明愿內所有設施的供電問題。話說這里原來也是用電的嗎？

        “說起這邊的供能網，明愿的能源線集成模式非常新穎，”薛聲聲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走到墻邊摸著安全點專用的金屬墻壁，“明愿的能量屬于無線供應，類似于空氣輸電技術的概念，明愿的技術工人通過磁場與空間調控使能源以聚集成束的方式依靠量子糾纏直接進行點對點的傳輸……”

        莊解忽然感覺哪里不對。遠處打掃衛生的店員甘苦見怪不怪地拿著抹布走遠。

        “而依照輸出端的需求進行‘一鍵開關——瞬時供應——瞬時用電’這樣的模式，我只想得出六種解決方案，但我們全體技工討論時一共推出了十九種，最終選用了……”薛聲聲喋喋不休地說，并試圖拉著莊解一起討論，“你覺得呢？”

        “我……”

        對遠超所屬世界技術最前沿的知識完全不了解的莊解保持沉默。薛聲聲是這么個話癆的工科技術宅嗎？怎么好像不太對？前些天她初來乍到時是薛聲聲在帶她，那時候的薛聲聲還是寬和寡言的。

        剛才簡璇瑰帶著他去談交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什么？

        莊解不怕簡璇瑰是個害人的黑店黑老板，人類的恐懼很大一部分來自于未知。知道是什么樣子，即使無法渡過難關，也不見得會有多害怕。

        “我有點聽不懂。我們的技術還沒到這個地步。”想法雖多，現實卻只是一瞬。莊解隱瞞了自己的那些想法。

        正當她神思不屬的功夫，一旁的薛聲聲已經從這轉瞬的停頓中意識到了什么，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錘掌心。

        “我就說忘了什么！來，放心。我和你解釋一下，我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我許的愿望。”

        話音未落，薛聲聲臉上露出了些許悵然的神情。

        莊解關切道：“不方便說嗎？”

        “哈，沒什么不方便的。做錯的不是我。”

        所以錯的是簡老板？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莊解思緒混亂地想。

        薛聲聲：“因為我不想再做‘薛聲聲’。準確來說，我不希望我能作為自己活著。”

        一片冰天雪地中，沉默的少年人站在懸崖邊緣，長發飛舞，白衣勝雪。

        他紅著雙眼，抹去了自己眼中殘存的淚水，露出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個笑臉，他取下背后背著的琴，用力將它丟進了葬琴崖，深難見底的崖下久久未能傳出回音。

        薛聲聲看向高遠的天空，解開披身的狐裘，向著天空中幾乎被陰云與飛雪遮蔽的太陽伸出手去——

        帶著殷切的期盼，向前踏足一步。

        驟然的失重感將他淹沒，他卻恍若未察般瘋癲地癡笑著。瀕臨窒息昏迷的他瞪視著與他越來越遠的天空，暈眩感將他擊潰之前，只穿了一身單薄白衣的他周身忽而一暖，他聽見有誰罵了一句：“該死！”而后將手蓋在他的眼前，讓他能安心睡一會兒。

        緊隨其后是失重感的解除，他被那人抱在懷里，最后一個念頭是這個人應該很有錢，竟然買得起可以在亂磁區域使用的單人便攜飛行器。

        莊解和薛聲聲頭碰頭地湊在一起，觀看手機屏幕上播放的薛聲聲的人生之書。

        “停停停！”莊解越過薛聲聲按下暫停鍵，“我看不懂。”

        “唉，這段之前都是普通的大男主爽文劇本，沒什么好看的，從這里往后才是故事高潮呢。我！爽文男主！”薛聲聲拍著胸脯榮耀地說著，意猶未盡地想點開繼續看，被莊解制止。

        莊解：“誰家大男主爽文的主角哭成這樣？還尋死覓活的！”

        莊解想起了還沒完成談判的、自稱性別是omega的男（？）科學家，她頓生一種一個頭趕兩個大的錯覺。

        果然大家都不是來自同一個世界的人，各方面觀念差異著實不小。

        “不然呢？”薛聲聲也有點迷惑，然后清醒過來，“哦，對，你們那邊應該和我們世界不一樣。”

        室內響起了輕笑聲，簡璇瑰笑著出現在兩人身旁，作出說明：“薛聲聲他們的世界具有特殊能量流，他們大部分人的身體受此影響，生有特殊的器官，使他們可以憑借情緒做到很多人類本應做不到的事。

        “而因為這種器官必須依附于情感的力量才能發揮作用，由于女性天生具有比男性更強的情緒感知力，他們的世界自古以來一直是女性為主導。”

        薛聲聲：“對對對……哎？科學家呢？”

        簡璇瑰：“我把他推薦到小竹那邊去了，他們缺人手，這位恰好也適合去那邊工作。讓他去試試能不能應聘當員工。”

        “簡老板，您忘了小楚他外派出去幾百年都沒能回來的事了？”

        “小楚開心就好。”簡璇瑰笑瞇瞇地說著，薛聲聲一眼就看出來他的意思：反正錢沒少賺，人不在就不在吧，還少擔負一份員工福利。

        莊解試圖消化薛聲聲世界與她的世界的不同，卻想不明白，可用于理解的信息太少。

        薛聲聲想了想，看向簡璇瑰，在后者頷首回應之后，他全身浮起了一層黑霧。

        遮蔽身軀的霧氣再次散去，薛聲聲已經變成了方才出現在屏幕上的男子。薛聲聲用他還帶著嬰兒肥的娃娃臉對莊解笑了笑，然后撩起長發，露出了雙耳后的兩片直徑五厘米的鮮紅的珊瑚狀凸起。

        用明愿特制終端播放的人生之書中，由于他披散著頭發，那兩個拇指長的“小珊瑚”被嚴嚴實實地遮在了頭發下面。

        薛聲聲雙眼發亮地介紹：“我們一般叫它情角。學名是平衡角，主要器官功能是響應個人意識，進行無限制的對身體的精準操控。在我的世界中，意識產生的主觀情緒對身體的主觀能動作用效果極強。”

        更具體地說，這一對角可以讓人依據自己的情緒變得力大無窮、才思敏捷、恢復力極強、更能操控他人精神或者做到其余他們想要做到的，實際應用中對身體和精神的增幅效果依據他們的感情強弱而定。薛聲聲的世界里，女性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也縱橫官場、笑傲商界，男性則在哪一方面都拿不出手。

        簡璇瑰在他頭上拍了一下，薛聲聲瞬間變回了科學家的外貌。

        簡璇瑰教訓道：“你冷靜點，你沒有科學家那種技術，不要試圖像他一樣研究你自己。你要是這么死了，我絕不給你收尸。”

        薛聲聲歡快地答應下來：“放心吧，簡老板。我現在是他的性格，他雖然傲氣，但他從不高看自己，我也會像他一樣，不做我沒把握的危險的事。”

        簡璇瑰在莊解和薛聲聲旁邊坐下，手指點了點設備，對它做了個小改造。

        “好了，我做了些剪輯，咱們一起看吧。”

        莊解看著毫不緊張的薛聲聲和沒有領導架子但威壓十足的簡璇瑰，尷尬地坐在位置上繼續觀看薛聲聲的世界的故事。

        這是個很離譜的世界。

        由于情角的存在，女性普遍在各方面能力上遠勝于男性，不似莊解的世界有完美的過渡，從男權順利走向平權；這個世界的平權活動受到惡人的利用，最終的結果是權力的徹底失衡。

        和莊解的世界不同，莊解那邊異性各有其優勢，隨著科技發展，單純軀體的實力在社會中日漸無用，社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平權；這邊僅僅是多出一個名為情角的器官，卻使男性從封建社會起便只有一個作用：與女性結合令其可以孕育下一代，并在其孕期間保護這個家的女主人。

        而科技發展使男性連保護她們的作用都喪失了。在平權運動中，不乏真正想要平等的人，可在組織龐大后，被人利用的起義軍燒殺搶掠，被政府人道毀滅。此后的十年間，部分科研人員研究出了兩個課題成果：男性生子與女性單性別生育。

        最終在全民投票中，單性別繁衍以壓倒性的優勢獲得優先實行資格，而處于絕對弱勢的群體難以在這樣的世界里發聲——身為上位者，過于自負的她們認為另一個性別是人類這一種族的劣等品。

        在那之后，男性徹底喪失了利用價值，由于許多人不愿意在高速發展的社會中做一個仿佛停留在上個世紀的奴隸，這一個性別中所有的反抗者都被下令處死。

        薛聲聲的誕生便出自這些反抗者的手。

        真正期盼著平等的父親聞當歸、母親愛靈，以及其他一大群真心向往平等的志同道合的奮斗者。父母選取了所有人中最強的基因，加以改造，使他身為男性的同時，兼具女性的感知力天賦，能最大程度發揮出情角的威力。

        并在科技干預下，讓他生出了一對堪稱世間最強天賦的情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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