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薛聲聲(2)
薛聲聲并不是作為一個孩子誕生。
對于一個在實驗室的培養皿中成長,進行了無數次人工干預才以完美的姿態成熟的實驗品,本就少有同理心的人們很難對其投注關愛。
“經過先前的測試,我們得知,在所有感情中仇恨與悲愴是最容易獲取、發揮力量最大的。”
年幼的薛聲聲坐在實驗臺旁邊的小凳子上,仰頭看見穿著白大褂的母親拿著一疊文件和人商量接下來的培養方案。
——那個時候薛聲聲是知道他們在說什么的。
薛聲聲回憶著那時候的情形,徹底分離了過去的他此時能笑嘻嘻地和其他人談論。
“他們以為我很脆弱、懵懂,其實我什么都知道。我是他們開發出的最完美的一個,包括智力水平在內的各方面指標,我在這時——”他點了點屏幕,調出了人生之書中的狀態記錄,把他四歲時數值高達172的智商指給莊解和簡璇瑰看。
“實際上他們雖然認為我優秀,卻沒不認為我真的非常完美。全塞塔當時最聰明的4歲小孩無加持智商173,我172的智商配合使用情角,說不定是塞塔……不,全星系同齡人中最聰明的。”
屏幕上的商議還沒有得出結論,莊解稍稍不忍心繼續看下去了。
她問:“他們對你做了什么?”
“沒什么,冷暴力吧。再或者一邊給我灌輸‘我最優秀’的想法,一邊讓我的待遇比所有人都差。”
薛聲聲捧著殼梨茶,回想起曾經的困苦時光。所有人都吃過了飯,才會輪到他吃一點剩下的骨頭和面包;住的地方狹窄又陰暗,不時地會被打罵幾句。
現在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薛聲聲得意地舉杯一飲而盡——“咳咳咳!”
簡璇瑰哭笑不得地在他背后捋了幾下,將他喝下去的殼梨都轉移走,再在他的杯子灌滿溫水。
薛聲聲緩了過來,長出一口氣,扭頭對莊解玩笑道:“你們里世界的戰士真是了不得,難怪我第一天給你喝辣椒水,你都沒什么大反應的。不像之前,有個小孩崽子,喝了辣椒水之后追著我打了倆點兒。”
莊解能說什么?她當初喝下辣椒水的瞬間也很想打他,只不過那時沒有輕率地直接動手罷了。
“還好這位大科學家沒有惡作劇的愛好,否則按他的智商,我肯定得作個大死。”
莊解沒接茬,問道:“我有個問題,你的世界里以情為力,為什么沒有人對性別差異產生共情?”
薛聲聲表情一僵。愣神的時候,簡璇瑰替他先答了:“很簡單,人是自私的,沒人會愿意將自己的權利轉移給別人,除非不得不轉移。
“具有優勢的一方總是會看不起另一方的,或是歧視,或是憐憫,這都不利于構建平等的地位。上位者會鑒于他們可憐而賜予一些權利,但他們永遠都只能作為上位者的附屬品存在;
“一旦產生威脅,優勢方感受到地位或將不穩、可能失去沒有能力依舊受到許多人跪拜、追捧的現狀,弱小又狹隘的渾水摸魚的歧視受益者就會十分嚴苛與敏感地打壓弱勢方。
“反倒是真正有能力、有眼界的人,對于平等——弱勢性別中即將有人奪走無能者的地位、分擔社會責任——會保持相當積極的態度。強者或許會因長久以來的偏見而暫時下意識地認為這些人脆弱,但時間推移、真相披露之后,這些謹慎與可憐也會轉變為平視。”
這與莊解的世界中的平權歷史是相同的。弱勢的女性隨著科技與社會發展逐漸變得優秀,比許多男性更為出彩,打破了舊觀念的壁障。短短百年,在諸多問題上性別逐漸變得無關緊要,甚至于國家之間會刻意提高女性在尖端領域的參與比例和程度,進而彰顯自己的強大與自由。
簡璇瑰繼續道:“實際上,一直憑著性別而占據社會資源優勢,這對于每一方都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找些近的資料——就比如剛才科學家的資料。”
他劃開空間取出科學家的人生之書,從中調用了一串數據,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了一篇長達三十余頁的論文。
“這是科學家對他的世界進行平權運動時所做的準備。在他的世界里,alpha處于絕對的統領地位,beta大多數作為基礎工人;omega必然柔弱、愚鈍,絕大多數讀完義務教育后只能做一個生育工具,接近半數人不會進入職場,生活完全仰仗他的alpha。但你們看調查結果。”
莊解越過各項目的調查數據,簡要看了些結論,大吃一驚。
使自己長期受到偏愛的社會環境,讓絕大多數alpha被這個世界“寵壞了”。
他們中有許多人自認為天生優秀,失去了韌勁,遠不如弱勢的一方果敢、奮進、鋒芒畢露。他們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在社會中坐享其成,漸漸固步自封、狂妄無知、惰于思考。
社會中七成的alpha變成除了蠻力與虛懸的地位之外一無所有的廢物。
那位科學家喚醒了omega沉寂的心,用數據有力回應了社會偏見:三種性別的智力在具體項目上各有其長,但不存在絕對的差異,也并非beta和omega必然不如alpha天生體質與精神力強勁。
當alpha因性別差異而自大時,天賦水平相同的beta與omega從未忽視過努力,已經有許多人擁有足夠強的實力,卻被害怕他們搶走地位的alpha聯手排擠打壓下去。
那些無能卻有權的人不屑于了解他們眼中的弱者,直到“弱者”憑實力超越他們所有人。
科學家做了很多,在這道歧視的高墻上狠狠撕開了一道口子,然后用這篇論文和諸多消除其性別弱勢的發明,告知所有被關在墻內的人:你們可以出來了!
簡璇瑰手指有節奏地輕輕叩擊著桌子,“科學家的世界我關注過,如果沒有他的出現,自大而無能的統治階級會逐漸造成國家的動蕩,最后產生世界大戰——這個結果是薛聲聲的世界里已經發生過的事。”
莊解不理解地看向薛聲聲。他的悲劇誕生于不同性別群體的沖突,可他卻沒許愿平權嗎?
桌邊默不作聲的薛聲聲正饒有興味地看著屏幕里自己的過去一幕幕上演。
侮辱、打罵、排擠。被要求學習他不想學習的琴與舞,領悟他厭惡的仇恨的感情,作為一個工具站在所有人面前丟人現眼。薛聲聲點了快進,進度條再次滑過他在葬琴崖的縱身一躍。
然后他被簡璇瑰救起。
他被帶進明愿,那時的引航樓是一座七星級酒店。他睡了一覺,醒來之后坐在大廳沙發里,麻木不仁地聽甘苦給他講述明愿的故事。
直到看見在這個世界里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簡璇瑰。頭戴光冕的半神朝他走來,薛聲聲目光直勾勾的眼睛朝他一輪,很快又對“路過”的此人喪失了興趣。
簡璇瑰并不在意他的失禮,站在他面前柔聲詢問:“你應該聽甘苦說完了吧。要和我做交易嗎?”
薛聲聲黑白分明的雙眼空洞無神,呆愣地看著他,好懸沒反應過來這個人是來找他的。
這個人有著屬于他的臉,微帶肉感的娃娃臉還沒張開,皮膚白皙光滑,眉眼總是哭得微紅。
這也是不屬于他的臉。他從未學會過笑,除了哭和麻木地面無表情再也沒有其他,一張僵硬、緊繃的臉壓根不可能做出這樣輕松又好看的表情。
半晌,他說:“可以賜我一死嗎?”
“……”
“我不想再活著了,好痛苦。沒有人愛我,沒有人愛我……我明明那么恨,卻沒辦法拔除他們種下的心錨,沒辦法殺了他們。”
“……”
“組織、父母,還有那位喜歡我的姐姐,我不想管了……我什么都不想管了,為什么你要救我……”
簡璇瑰摸摸他的頭,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你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為你實現。”
“先生,你和我交易是想要什么呢?想要什么,盡管拿去就好。不,如果會很痛苦的話,還是求你讓我死得清凈。”
簡璇瑰沒說什么,單膝跪在他面前,安靜地看著他。他眼神澄澈,讓人無法用最大的惡意去猜測他的任何一個舉動。薛聲聲也不例外,被他溫柔的眼神安撫。
他期期艾艾地開口道:“我……我可以不當薛聲聲嗎?”
他訴說:“先生,我想變成一個傻子。”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考慮。
傻子每天都樂呵呵的,看見花也笑,聽見風也笑。
簡璇瑰誘導他,像魔鬼想挖掘出他內心的黑暗,“你為什么不向我許愿毀滅世界呢?”
“毀滅……算了吧。”薛聲聲又哭又笑,“他們怎么樣,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我只希望我再也不用見到那些人,遭遇那些事。”
簡璇瑰又摸摸他的頭,手指在順滑的黑色發絲間穿梭,暖而柔的手感像是直接觸到了誰的心。這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他的善良被那群人玷污,但他的心依然純粹。不再是善人,卻也不向名為惡的另一端前進。
“薛聲聲,別做傻子了,會被欺負的。”簡璇瑰笑著抱了抱他,“和我一樣,做一個瘋子吧。”
“瘋子?”
簡璇瑰見他哭得雙眼紅腫,把他帶進談判室。薛聲聲被他描繪的未來打動了。
他期冀著許下愿望:
“以所有我作為我自身產生的情感作為籌碼,交換我能夠借用其他人的身份與感情活下去的能力。”
從此不再感受到作為薛聲聲經歷的一切苦痛,回顧記憶像旁觀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像看一個為了供人取樂而在地獄中掙扎的小丑。
讀取其他人的人生之書,借用別人的身份、記憶與性格活著,直到用膩了這個皮囊,褪去偽裝后披上另一個人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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